“主人,我們該怎麽辦呢?”金丹子幫江寒夜把那對老夫婦的屍體掩埋入殮之後,望著江寒夜問道。
江寒夜眉頭緊鎖,金丹子所問的問題,正是現在他要想的問題……是啊,現在究竟該怎麽辦呢?眼看著姬明宇在這條錯誤的道路上越走越遠,看的他心痛萬分。
“就這樣吧。”江寒夜在心中對自己說道,“走一步,看一步。”
西域尋番僧之旅,進行的並不算太順利,之後江寒夜帶著金丹子和靈兒離開了這裏,原路折返,經由昆侖山往中原而去。從高原到雪原,再從雪原到達中原腹地,此時已經是深秋時節,處處落英繽紛,田野裏遍地都是金燦燦的麥穗,看得靈兒眼睛眨也不眨。原來她來自白麵國,雖然跟著江寒夜走南闖北,但是也從未到過中原,這中土風光對她來說自然就算是異域情懷了。
這一日,江寒夜帶著金丹子和靈兒來到了一座鎮子,這鎮子叫做五方鎮,距離洛水城有三百裏地,屬於一個三不管地帶,朝廷在這裏單獨設了一個鎮守使。這個五方鎮雖然算不得是九省通衢,但也是個交通要塞了。雖然隻是個區區鎮子,卻有大陳王朝駐兵兩千,過往客商絡繹不絕,鎮子人口達三千人,多是做買賣的,古樸的小鎮十分的繁華熱鬧。
在鎮子上找了一間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壞的客棧住下,江寒夜便獨自出門溜達。多年來他已經養成了這樣的習慣,喜歡在陌生的地方散步,因為對於這個陌生的鎮子來說,他也是個陌生人,對於路人來說,他也是個路人,大家互不幹涉,誰也不認識誰,沒人知道他叫江寒夜,也沒人知道他的過往,這種感覺挺好,輕鬆。
此時已經是斜陽西下時分,街上的人大多都是結束了一天的工作,此時要麽是三五成群到館子裏打牙祭,要麽是行色匆匆往家裏趕,不過最多的還是像江寒夜這樣的外鄉人,他們或為公或為私路過此處,居住在鎮子上各家大大小小的客棧裏,閑來無事在這裏溜達。
五方鎮四麵環水,近處沒有山,甚至連一個山包都沒有,這讓江寒夜這個久居大山裏的人感到有些不適應,極目望去,四處都是原野,十分空曠,距離這裏最近的一座山,大概也在七八十裏開外,而且看起來十分普通,沒有任何特色。
“快快,快一點啊,馬上就要天黑了,天色一黑,山神爺爺就不管事兒了!”江寒夜的對麵,走來兩個中年人,一男一女,都是三四十歲模樣,男的高瘦,留著一下巴短髭,女的白胖白胖的,長相一般,看他兩個的穿戴,應該也是尋常百姓人家。
“知道了,就曉得催促,跟個催命鬼似的!”那女人不滿的應道。
這本來是極其普通的一對路人,或許他們是夫妻,又或許是兄妹姐弟,但是無論他們是什麽關係,這都與江寒夜無關,因為他這五年來,已經學會了不去管閑事。可是不知為何,當江寒夜與這兩個人擦肩而過的那一瞬間,他的心中忽然間好像有一道閃電閃過,他倏然轉身,看著那兩個人的背影,此時那一對男女正不知為什麽緣故,激烈的爭執著。
“你這女人,這樣重要的事,你卻不上心,難道要我老趙家斷子絕孫不成?”他們兩人果然是夫妻,那男人氣憤的低聲嗬罵著女人,不過他雖然很憤怒,但是看得出來也是個要麵子的人,因此聲音並不算很大,但是這樣的低聲細語,雖然能避過他人耳目,卻逃不過江寒夜的聽力。
“是我麽?”女人的嗓門顯然要比男人大,她聽了丈夫這樣責罵自己,很是不服氣的抬頭看著他回敬道,“也不曉得是哪個死鬼,身子好時成日裏在外頭拈花惹草,掏空了身子再回來時,哪裏還生的出一兒半女?生瘡還差不多!”
這女人雖然長相不算漂亮,個性也不算溫柔,但是看得出來她也算是個端莊賢淑之人,話語也是說的十分詼諧,當她一句‘生瘡’脫口而出時,江寒夜險些就忍俊不禁。
“這就是最普通的百姓人家吧。”不知為何,江寒夜忽然間想道:“若是我當初沒有跟四師兄上首陽峰,沒有修煉武者,不知今日我會是怎樣的景象?”眼前閃過一幕畫麵,畫麵中的江寒夜是一副農人打扮,穿著粗布衣衫,肩上扛著鋤頭,手邊牽著一個梳著羊角小辮的孩子,正走在田埂上,而遠處是炊煙渺渺的村莊。
“嗬,若是我沒有踏入武道,此刻隻怕已經是幾個孩子的爹了,也就不會有這麽多恩怨糾葛發生在我身上了……可是若是那樣,也許我就遇不到小玉,看不到小白……”江寒夜兀自搖頭苦笑。人生沒有回頭路,取舍之間,孰能預知未來境況呢?
“快走吧,我真的是親眼看見的,那山神爺爺從林子裏走出來,眼睛裏還閃爍著紅色的光呢,那可不是神廟裏的泥塑喲……”那男子繼續喋喋不休道,“今年咱這裏收成不錯,想必是天降祥瑞,不成想居然被我老趙看到,哈哈,合該我要發財了!”他前一刻還怒氣衝衝,後一刻居然開心的手舞足蹈起來。
“走吧走吧,這可是家裏唯一的一隻雞了。”女人說道。
紅光?江寒夜在聽了這句話之後,本來已經收回的注意力又再次被吸引住了,聯想起剛剛與他們擦肩而過時心裏的那異樣感受,江寒夜覺得似乎這件事不是那麽簡單的,他折返過來,不遠不近的跟隨著那一對夫妻。
五方鎮不過是個鎮子而已,鎮子有四個出口,其中東西兩個出口處都被高高的木柵欄圍起來,那木柵欄尖端削尖,斜插在地上,組成了一道雖然簡陋但是很管用的壁障,在壁障內外,是全副武裝的士兵。江寒夜在經過那出口時,還在奇怪著:“怎麽這樣一個小鎮子,居然要這麽多士兵來駐守?”不過這朝廷裏的事,他多半也是不懂的,因此也沒太上心。
江寒夜跟隨著那對中年夫妻一直走出鎮子西門,過了西邊那條有兩丈來寬的河,踏上一條隻有兩人寬的土路,徑自往遠處走去。這時江寒夜注意到,若是沿著這條土路一直往前走,他們會一直走到那座不高不矮毫無特色的山裏去,可是現在都已經是日落時分了,他們這麽晚要往山裏走麽?
抱著這種狐疑的心態,江寒夜一直尾隨著那對夫妻。他們走過土路,穿過村莊和田野,竟然是真的一路往那山裏走去了。
“都這麽晚了,行不行呢?”天色漸漸的暗淡下來,女人往往天上已經顯出模樣的月亮,有些忐忑的對丈夫說道。
“唉,人家說了,打鐵要趁熱,我是今兒早晨看到的,連趕帶趕趕回家裏來,這不,你偏偏又回娘家了,才耽誤了……”男人一開口,又是對女人的埋怨和責罵,“快走吧,今兒個子時之前,一定要到那裏去!”
“希望神仙真的能夠顯靈吧!”女人這時候也已經完全妥協。
江寒夜起初是在地上走,可是這樣的尾隨若是在人多處還好說,到了這空曠之地,很容易就引起別人的懷疑和注意,因此這時候他卻是在半空中,駕馭著梵天尺不高不低不遠不近的前行著,並把這對夫妻的話語全都停在耳朵裏了。
“神仙?”江寒夜抬頭望了望遠處的那座並不起眼的山包,那裏沒有絲毫靈氣可言,此刻籠罩在暮靄裏,就好像是一個吃的太胖趴在那裏睡覺的貓或者狗,多的是慵懶,少的是霸氣。
“這樣的地方,怎麽會有神仙?”江寒夜暗暗的說道。他看著地上為了求子而不惜夜行險路的那對夫妻,心裏升起了一種很複雜的心思,這心思裏有憐憫,也有悲哀,替他們感到悲哀。
夜色漸濃,月亮也不算很亮,霧蒙蒙的雲朵時不時的還要將它給掩藏起來,在這樣的夜色下,行走在這野外是一件很讓人覺得恐慌的事情。這裏是平原地區,多狼和虎豹,地上的兩夫妻急匆匆的趕路,他們一心求子,早已經把周圍有可能存在的危險給拋諸腦後了。
“嗷!”
不知何處傳來一陣陣隱約的狼嚎聲,可見已經有些畜生發覺這兩個活動的獵物了,它們正在遠處悄悄的向這對夫妻包抄過來,但是卻又不敢靠近。因為這些畜生嗅覺靈敏,也比尋常人多些靈性,它們已經察覺到半空中似乎有一個不友好的家夥存在。
嘭!
江寒夜踢飛了一隻獨狼,這匹狼大概是餓昏了,居然不顧一切都向那對夫妻衝過來,被江寒夜在半道上攔截下來。
“我不過是要看看,他們究竟想要去幹什麽,否則才不會去多管閑事……”江寒夜在心裏給自己尋找借口,他現在是不屑去幫助別人的,而在別人的眼裏,他也是個冷酷的近乎無情的家夥。
江寒夜拍拍手上的灰塵,抬起頭來看了一眼前方,這時他忽然間發現,那山似乎動彈了一下。
“山,會自己動彈麽?”江寒夜心裏又籠罩起一層疑霧。
為了斬殺這隻饑不擇食的獨狼,江寒夜偏離了那對夫妻所行走的線路,現在他正站在那對夫妻的正西方,直線距離約莫百丈左右,望著遠處那兩道黑色的身影,江寒夜心裏沉了下去。
動過之後的山,很快又安靜下來,似乎什麽都沒發生過,可是一股黑色的尋常人肉眼不可見的霧氣卻自那原本不起眼的山中彌漫開來,霧氣中散發著一股黴氣,那種感覺,就好象是深埋地下許多年,已經腐爛的棺材被人挖掘出來一般。
“果然是有古怪的!”江寒夜皺眉暗道。
求子的夫妻兩個,急匆匆趕了幾十裏夜路,終於在半夜的時候來到了這座山的山腳下。
“來,媳婦,過來先給土地公公磕個頭。”那做丈夫的在一個一人多高,齊肩寬的一座簡陋廟宇前駐足,讓妻子把手裏的雞放下,然後又從籃子裏掏出了許多東西,江寒夜遠遠看去,無非就是些香燭和果盤點心之類的東西。
這座山並不算高,也不算大,江寒夜駕馭梵天尺在空中兜轉一圈後,大致將這座山看了個清楚。這座山方圓大概有七八裏左右,山上樹木尚算茂盛,一條石梯路從那座山神廟前開始延伸,一直延伸到山頂。而那座山神廟也被煙給熏的黑一塊白一塊,地上到處都是燃盡的蠟燭和香灰,看得出來,這裏香火也算鼎盛了。
那男子畢恭畢敬的將供品全部擺上,然後拉著妻子在地上恭恭敬敬的磕了七八個頭,而後雙手合十,嘴裏嘀咕道:“土地公公,山神爺爺,弟子趙大有今年已經四十有三了,媳婦也將近四十歲了,可是膝下一直無子,這敗家老娘們,一撇腿就給我生個丫頭,現在家裏都快湊夠七仙女了……弟子乃是三代單傳,隻望土地公公和山神爺爺能大發慈悲,給我們賜個麟兒,若是如此,弟子定為你們重塑金身……”
許願完畢之後,這男子就蹲在一旁,看女人跪拜磕頭,那女人說話輕聲細氣,基本上就是自己暗暗嘀咕,因此江寒夜就沒聽清楚她在說什麽。
“嗬,這凡塵間的人,依舊為這些事情羈絆著,無子的求子,有子的求財……”江寒夜遠遠居於一棵樹上,苦笑道,“人的貪婪,若是什麽時候能改了,倒也好了……”
江寒夜這一句話還未曾說完,忽然就感覺到一陣腥風自山上沿著石梯一路吹下來,直撲向山神廟前的那對夫妻。
江寒夜皺了皺眉頭,知道正主兒來了,隻是未知這主究竟是人還是妖,又有何企圖。
“好冷!”正跪拜在山神廟前念念有詞的女人忽然間全身抖了抖,奇怪的說道,“我說當家的,如今才九月不到,怎麽會有這樣的冷風呢?”
男人也被風吹到,他抖個激靈,目光頓時就變得直愣愣的,對女人的話充耳不聞,好似是沒聽到一般。
“當家的,當家的?”那女人從地上爬起來,頗有些費力,她見自己男人沒什麽反應,心中不由得有幾分惱火,嘮叨著罵道:“你這殺千刀的,老娘我年紀一大把,懷了三個多月的身孕,還跟你下腳走了六七十裏路,你不心疼我,不給我雇個腳力也就罷了,居然還這樣對我……你……”
那女人的話隻說到一半就停住了,她轉頭看自己的丈夫,卻吃驚的發現男人有些不對勁。首先是眼神變了,直愣愣的不說,還冷颼颼的,讓人看了心裏直發毛。其次就是身子顯得十分僵硬,他原本是蹲在地上,現在卻緩緩的從地上站起來,可是姿勢卻依舊保持著蹲著的時候那種狀態,渾身的骨節也發出咯咯的響聲,好像是把關節掰斷又接起一樣。
“啊,當家的,你是不是哪裏不舒服?”那婦人害怕歸害怕,可眼前這人畢竟是她男人,一時也由不得她去害怕,隻是一味擔心男人會有什麽事了。
那男人對女人的話語充耳不聞,他僵硬的邁著步子,以同手同腳的古怪姿勢弓著背歪著頭,呲著眼向那女人走去,給人的感覺就好像是有一個不屬於他這個軀殼的人鑽入了他身體裏,並在竭力適應這個皮囊一樣。
“當家的,你怎麽啦,別嚇唬我啊,我現在身子可重啊……”女人一邊倒退著,一邊用有些發顫的聲音說道。
暗蒙蒙的月光下,男人忽然間對女人露出個十分詭異的笑容,他的兩片嘴唇幾乎都要翻上去了,將整個牙齒和粉色的牙齦全都露了出來。
女人正要說什麽,身子卻軟軟的癱倒下去,而她背後,露出了江寒夜的身影。
江寒夜將女人穴道製住,而後輕輕把她抱起放在一旁,正對那男人站了,冷冷說道:“閣下好身手,居然連奪舍都用上了。”
“嘿嘿……”男人嘿嘿的笑著,嘴角一連串的口涎流淌下來,他也不去擦,隻是口吃不清的說道:“好眼力,能看出來……好眼力……”
“我勸你,還是快快回到你自己肉身上吧,這人的身子,怎經的住你來糟蹋?”江寒夜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他盯著那人,運真氣聚集於雙目間,但見他雙眼一道紅芒閃過,再睜開時,便影影綽綽看到那男人身軀的外圍,隱隱籠罩著一個近似於烏龜模樣的東西。
“原來是個妖獸!”江寒夜冷冷道,“你這畜生倒是成型了,能夠奪人身軀,我看你的修為不低,若以武道來論,你怕是已有靈寂後期的實力了吧!”
“吼!”男人仰頭吼叫一聲,目光倏地落在江寒夜臉孔上,陰森森說道,“畜生?你居然叫我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