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寒夜帶著小白,與粉娘子告別之後,獨自往西行進,再響水鎮的西南角,有一處叫做達州的地方,這裏可以說是整個白麵國麵積最小的一個州了。

達州境內有一座山,若論山係,這裏份屬大荒山,不過在達州這裏被稱作達達山。達達山與白麵國境內別處的許多山不同,它地勢低緩平和,並且整個山上覆蓋著鬱鬱蔥蔥的林木,看起來比別處的荒涼要好看許多。

整個達達山就好象是一個彎曲的懷抱,將山下的達州環抱起來。

“既然出沒無蹤,我們又該去何處尋找呢?”江寒夜帶著小白,駕馭梵天尺,不二刻就來到了達州城外三十裏處。這裏人煙眾多,江寒夜不好就這麽乘坐梵天尺徑直空降的。

達州或許是整個白麵國內的魚米之鄉吧,與中原的江南無異,這裏到處綠柳成蔭,農田一片一片望不到頭,一條兩丈來寬的官道一直通向達州城門,而另一側則不知通往哪裏了。

“小白,你說咱們今晚是住在城裏呢?還是就在城外胡亂湊合一晚?”江寒夜對跟在身後的小白說道,他明知小白是不能言語的,可是偏偏就喜歡跟小白說話,以前是,自從出事以後,他便更喜歡這樣了。

“嗚嗚!”小白衝著遠處的城郭不斷搖擺著尾巴,看起來似乎對那陌生的城池很感興趣。

“哦?你想要入城去?那好吧,咱們今晚就在城裏住一夜!”江寒夜說道。其實不光是小白這樣想,就連江寒夜也想要去看看那異域風光,這裏和響水鎮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樣子。

沿途,江寒夜至少看到了三座很小的廟宇,他曾留神觀察過其中的一座,這廟宇不像是什麽土地廟或者是觀音廟,裏麵沒有佛像,倒是立著一隻狀似狐狸一樣的動物雕塑,每次路過這裏,小白都要興奮的搖搖尾巴。

“這裏大概就是乘黃廟了吧。”江寒夜看到這裏雖然是城郊,但是那廟宇裏卻香煙不斷,可見附近的居民對這廟宇供奉的很周到。

“他們為什麽要膜拜乘黃呢?就因為它活的念頭久麽?”江寒夜一邊看,一邊禁不住搖頭,現在他什麽都不信,隻信他自己,尤其是在知道原來是悟顛殺死了整個臥牛村的村民之後,江寒夜原本心裏對那些神、佛的信仰便轟然倒塌,原來一切都是騙人的,所謂的神佛,他們連自己都自顧不暇,哪還有功夫來憐惜世人呢?人,隻能靠自己。

進了城內,江寒夜為了避免麻煩,特地把自己的服飾換成了當地的服裝。好在這裏的居民膚色比較雜,有黑有白也有黃,因此隻要江寒夜不開口說話,便無人能夠察覺他是異域來客。

城門口的守衛極為森嚴,那些士兵全副武裝嚴陣以待,把每一個行人身上都搜查一遍,凡是鐵器一律不準帶出城,怕的就是他們會獵殺乘黃。江寒夜因為法寶就是梵天尺,從外表看來那就是一把普通的尺子,因此很容易便混入城內。

進入達州城之後,江寒夜才發現原來這裏人山人海,十分熱鬧,街道整潔店鋪林立,其繁華程度,比之洛水城都不輸多少。這達州城內客棧也有許多,江寒夜特地選了一間叫做山水人家的客棧做為下處。這山水人家因為自帶酒樓,所以食宿都比較方便,更重要的是,這裏的店主好像是中原人士,對於江寒夜這樣出門在外的人來說,是最佳的下處了。

入住之後,江寒夜才發現原來這所謂的山水人家是一間富麗堂皇的客棧,裏麵的裝飾十分上檔次,價錢也就自然不俗了。這白麵國也盛行金銀,不過他們的金銀都是被鑄成金幣銀幣,每一枚分量都在一兩左右,早在來這裏之前,洛行雲就給每個人身上準備了兩百金幣,兩百銀幣,這些錢在白麵國已經不算少了,因此對於這山水人家每晚五銀幣的價格,江寒夜還是能夠承受的。

整個山水人家分了三進,每一進都是一座三層小樓,越往裏走,院子便越是幽靜美妙,江寒夜為了清淨,特地選了最裏麵的一進院落,這個院子裏還自帶一個小花園和一座假山池塘,倒有幾分江南味道。

選定了房間之後,江寒夜便坐在大廳靠窗的角落裏,點了一份飯菜,要了一壺酒,字斟自濁起來。其實無論走到哪裏,江寒夜都喜歡坐在靠窗的位子上,這樣便於他觀察外麵的情況,也好欣賞外頭的精致。

正凝眉望著外麵的店鋪,江寒夜忽然間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師姐,我們今晚休息在何處?”

“小師妹,我們既然難得出來了,自然要好好的受用一番,我聽聞這達州城內最大的客棧便是這家山水人間,我們便在此間要一間房,休息一晚如何?”這聲音輕柔美妙,想必聲音的主人也十分好看。

這兩個聲音江寒夜都熟悉的很,尤其是對前一個,當他聽到那聲音後,心裏居然怦然一跳,有一種遇到故知的感覺——那是岑若秋。江寒夜本想出去跟她們打聲招呼,奈何現在自己這身份尷尬,與她們又是正邪不兩立,隻怕見麵反倒不如不見為好,因此他也便按住性子,依舊吃喝。

沒多時,店門口出現了一白一綠兩道婀娜身姿,正是岑若秋與白柔兩姐妹。半年多不見,江寒夜覺得岑若秋似乎變得比以前深沉成熟了,雖然隻是看到她一張側臉,依舊讓江寒夜覺得那臉上似乎隱隱帶著一絲憂鬱。

“喲,二位姑娘,快請裏麵坐!”店小二忙不迭的上前招呼著。

“咦,居然是漢人。”白柔一見這店小二的模樣,便驚訝道。

“嗬嗬,可不是,咱們整個店裏的人都是漢人,所以姑娘您有啥要求請直說,千萬別跟我們客氣!”店小二麻利的把白柔和岑若秋兩個引到一張桌子上,並給她們擦幹淨桌子,讓她們坐下。

“有啥好吃的呢?”白柔坐下便開口問道,“我趕路許久,餓得很呢。”

“您正好問著了,我們店裏最有名的便是西湖醋胡,還有清蒸黃花魚,另外還有鬆鼠鱖魚!”店小二一氣報上許多菜名,供她們兩個挑選。

“喲,還真都是名菜,妹妹,你想吃什麽?”白柔笑著問岑若秋。

“我隨意,姐姐你喜歡就好。”岑若秋微微笑了笑,對白柔說道。

“那好,就給咱們一樣來一份!”白柔不假思索的說道,“人生在世,吃喝二字,這話不假的。咱們終日在穀內,喝的是花蜜,吃的是精米,這一次有幸出來走走,自然要見識一下了。”

“好嘞,您二位擎好吧!”店小二吆喝著離去了。

白柔與岑若秋兩姐妹的桌子距離江寒夜較遠,盡管如此,江寒夜還是把衣領裹緊,掩住自己的麵目,不使她們看到自己,同時也將小白的身子擋在自己對麵,又暗中不許小白吱聲,否則以小白的性子,以及它對岑若秋的喜歡,一定會搖著尾巴衝她狂叫的。

胡亂吃了幾口晚飯,喝了點酒,江寒夜懷著複雜的心情回到住處,站在那小院門口時,他低頭對小白說道:“小白,你今日也看見她了吧?”

小白停下腳步,瞪著忽閃忽閃的大眼睛看著江寒夜,似乎是在問他:“是啊,我看見了。可是你為什麽不讓我去跟她打招呼呢?”

“唉!”江寒夜摸了摸小白的腦袋,對它說道,“走吧,多說無益。有許多事,並不是你能夠了解的。”

這一夜,江寒夜睡的一點都不踏實,可謂是噩夢連連。他連續三次從噩夢中驚醒,夢裏全是一片血肉模糊,有臥牛村的橫屍,也有邽山與姬尚軒激戰的那一刻,林林總總,都是些對往昔的回憶。

夢境裏,江寒夜隻覺得自己的心一沉再沉,一冷再冷,等他從夢中醒來時,竟覺得自己似乎非要殺一個人來泄心頭之恨不可,似乎若不如此,他便不能自已,不能快活。

“嗚嗚!”小白一直守在江寒夜床前,每一次江寒夜從噩夢中驚厥起來,它都會第一時間出現在他麵前,拿自己毛茸茸的爪子抓撓一下江寒夜的胳膊,似乎是在撫慰他:“沒關係,有我呢!”

江寒夜一身的冷汗,他其身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盤膝做了打坐靜修片刻,這才略穩定了自己的心神。然而此時已經是子夜了,這萬籟俱寂的時刻,江寒夜卻再也睡不著覺,他站起來披上一件衣服,安撫小白之後,便自己打開門走了出去。

整個院子靜悄悄的,隻有花園裏傳來陣陣的蟲鳴聲,倒是更把這寂靜的夜襯托的寂靜起來。

天空中掛著一輪上玄月,月亮彎彎,就好象懸掛在樓頂一般。一陣涼風吹來,帶的旁邊花草樹木一陣撲簌抖動,也給江寒夜帶來了一絲冷意,他禁不住裹緊了衣衫。

江寒夜今年,隻有十四歲多一些,連十五歲都不到,這本該是個無憂無慮的少年,可現在,他的臉上神情中以及眼神中,卻多了許多不該是他這個年紀的人該有的憂鬱。

信步走下長廊,江寒夜來到花園中,沿著那鵝卵石鋪就的小徑緩步遊蕩著,猶如這夜空下的一縷孤魂,有時候江寒夜甚至覺得,他自己若真的隻是一縷鬼魂倒也好了,可以不必被這世間的一切羈絆著,心內痛苦不堪。

“是你?”身後傳來一個訝異又略帶驚喜的聲音,看來這個寂靜的夜晚,無眠的可不止江寒夜一個人。

那聲音極其熟悉,可不就是岑若秋麽?江寒夜聽到那聲音之後,本能的想要轉過身,與老友敘敘舊,可是他的身子卻如同石頭一般僵硬當場,動彈不得。

見江寒夜沒說話,岑若秋愣了愣,她疾步走到江寒夜身前,看著他的眼睛說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你能告訴我嗎?”

江寒夜垂下眼簾,他是男人,也知道男兒有淚不輕彈這句話,可是此刻他的眼睛裏卻不由自主的蓄滿淚水,不是他不願意答話,而是怕自己一開口,那眼淚就不爭氣的滾落下來。

岑若秋自然看到了江寒夜眼中的淚水,她的雙目其實又何嚐不是酸澀的呢?

“我下午便看到你了。”江寒夜說道。

“那你當時為何不跟我打招呼?”聽起來,似乎岑若秋的話語裏還隱隱有著一絲的埋怨。

“你師姐……”江寒夜苦笑道。

“她們都說你叛離師門,說你殺了許多人,可我不信!”岑若秋先是沉默著,忽而開口道,這話題似乎扯的有點遠了。

對於那件事,江寒夜其實一點都不想再提及,可是在岑若秋麵前,他又似乎什麽都想跟她說。岑若秋與小玉不同,他們兩個人從誤會中結識,從苦難中相知,雖然不知岑若秋心內是怎樣想的,江寒夜在心中已經把她當作了至交好友。

“謝謝!”沉默半天之後,江寒夜輕輕吐出兩個字,這兩個字卻是重如泰山。

岑若秋的眼睛在江寒夜麵孔上掃了一遍,許久不見,江寒夜又長高了幾分,麵容也變得更堅毅,隻是依舊脫離不了稚氣,可在這稚氣中,岑若秋又隱約覺察到一絲絲的戾氣,這令她感到心頭不安。

“這段時間,你在哪裏?”岑若秋問道。

“血魔神宮。”江寒夜輕而易舉的說出的這四個字,卻如同重錘擊打在鑼鼓上一般,落在了岑若秋的心間,她怔了怔,不再說話。

“嗬嗬,我如今已經墜入魔道,所以岑姑娘你,就離我遠一點吧。”江寒夜見岑若秋的表情,兀自苦笑著向後退去。

“不。”岑若秋沉默片刻後,毅然道,“我知道你絕對不是那種人。”

“哪種人?”江寒夜冷笑著問道,“殺生擄掠之人?”

“……”岑若秋看了江寒夜一眼,什麽都沒說,她知道江寒夜此刻心內必然苦楚,因此也打定主意,無論江寒夜如何對她,她都絕不生氣。

“我走了……”江寒夜又看了岑若秋一眼之後,轉身就欲離去。

“寒夜!”岑若秋忽然在他背後開口,“無論如何,我相信你!”

我相信你!

就是這一句話,險些融化了江寒夜心中的堅冰,他眼中的淚水頓時就奪眶而出。

“萬劍山莊現在好像很不妙,你的小師弟據說也被人擄走了,如今生死未卜。”岑若秋道,“你師父……姬莊主他如今將正道同門拒之千裏之外,連生意都不再打理了,這段時間,發生了很多事情,也發生了很多變故,我總是在擔心你,擔心小玉……”

“小玉已經……”江寒夜哽咽著,說不出話來,可是小宇也出事了麽?江寒夜的心裏陡然沉了下去。

“我知道……師姐她們告訴我了,節哀順變,不要太難過吧。”岑若秋其實是個笨嘴拙舌的女孩子,她哪裏會去撫慰別人呢?這都是她這一生頭一次勸慰別人。

“謝謝!”江寒夜開口道,“不過過了今晚,我們便是敵人了。”

“為什麽?”岑若秋一愣。

“我來問你,你為何出現在此處?”江寒夜問道。

“我們來尋找乘黃……”岑若秋說完這句話便也明白了,江寒夜此來又何嚐不是為了乘黃呢?

“所以,明日出了這個院子,我們便是敵人了,到時候還希望岑姑娘你不要對我手下留情才是。”江寒夜說完,便緩緩往自己房裏走去。

夜色深沉,月華如水,這樣一個蟲鳴鳥叫的美妙夜晚,卻不知有多少人正如江寒夜和岑若秋兩人一般,睡不著覺呢?

江寒夜早晨天沒亮,就帶著小白匆匆結了賬離開了山水人間,他不想走的太晚,怕碰上岑若秋,怕小白和她黏糊在一起不肯離去。

岑若秋和師姐白柔兩個是稍遲一些才離開的,她們洗漱過後,離開房間的時候,岑若秋駐足朝某個房間深深望了一眼。她知道昨晚江寒夜就是睡在這裏的,更知道如今這裏早已人去樓空了。

“小師妹,怎麽了?”白柔走到小師妹身旁,順著她的目光往那屋子看去,“那裏有什麽東西嗎?”

“沒有,走吧!”岑若秋輕輕笑了笑,對師姐說道。

相見時難,別亦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