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好像是癲狂的行者一樣呼嘯著匆匆而過,似乎並不理會在這白茫茫的大山上正艱難前行的兩個小黑點。

“我說,你為什麽一定要去地獄之門呢?”金丹子的個頭小,腿又細,加之身上背著重重的包袱,因此在這滿是積雪的道路上,他可謂舉步維艱,每一腳踩下去,都會深陷其中,再拔腳出來,繼續陷入雪裏。

與金丹子相比,身上穿著白色狐皮外袍,手裏提著戰天劍,腰間別著梵天尺的江寒夜卻顯得輕鬆許多,加之他便是在行走的時候也都提氣修煉,竭力使得身子輕盈,因此他一腳踩下去,腳印在這積雪上竟然淡淡的不可見。

“我自然有我自己的事要去了。”江寒夜最近的話越來越少,尤其是當金丹子閑來無事,千方百計想要打探他的秘密的時候。

“哦,嘁!”金丹子悶悶的應了一聲,繼續背著行囊跟在江寒夜身旁。此時他心裏正在盤算著,究竟該在什麽時候趁機逃走劃算呢?可是又想到洛行雲的威脅,金丹子的心情便陰鬱起來。

四處都是蒼茫雪白的大山,這昆侖山竟似漫無邊際一般,令江寒夜不知何處才是他要走到的終點。

對於金丹子的心思,江寒夜一直是知道的,不過他並不會說出來而已。其實這也不難理解,任誰從一個王(甭管是什麽王)的位子上被拉扯下來,並強行逼迫去做一個仆從,估計心裏都不會開心的,若是表麵上看起來很開心的那種人,反而會讓人覺得心裏不安。換句話說,江寒夜其實對金丹子還算是滿意的,不管他是正是邪,是妖是魔,至少是真性情的。

“嗤!妖、魔與仙,正或邪,真的就那麽界限分明麽?”江寒夜一邊走一邊暗暗的想道,“似姬尚軒那等人麵獸心之人,與妖魔何異?可笑眾人卻依舊以之為尊,奉其為正道領袖,可笑!可悲!”

金丹子不遠不近的跟在江寒夜身邊,他一邊深一腳淺一腳的行走著,一邊不住的拿眼角餘光偷偷打量並在心中評估著這個少年的戰鬥力,因為就在這個時候,他依舊想著如何逃跑。

這是他們行走在蒼茫昆侖大山的第二天,這一天的傍晚,他們停止了前進,在一個突起的岩石後,找到了棲身之處。這裏雖然是雪山,但是卻不妨礙江寒夜能從中找出一兩段枯樹枝,很快的他們便在這岩石形成的凹處升起了一個小小的火堆。

“哈,有火了,太好了!”剛一坐下,金丹子便笑嘻嘻的圍攏在火堆旁,搓著手取暖,而江寒夜則和衣靠著岩石坐了,定定地看著外麵的雪。

江寒夜從沒見過這麽多,這麽白的雪,放眼望去,無邊無際,一片白茫茫,偶爾有幾株樹也均被雪覆蓋了,樹梢上結了好看的冰棱,那冰棱在月光的映印下,折射出好看的璀璨光芒。

“我說,我要去尋找一點吃的。”金丹子那話剛說完,便聽到嗖得一聲,緊接著懷裏便多了一包東西。

“出門前,我們是帶了幹糧的。”江寒夜丟給金丹子的東西,便是一包幹糧,那是粉娘子烙的大餅,原本是鬆軟噴香的,隻可惜在這風雪交加的大山深處,那餅早就被凍成了一個冰疙瘩,摸起來硬邦邦的,看一眼就會覺得齒根發酸。

金丹子悻悻地摸著硬邦邦的包裹,咕噥道:“這玩意兒怎麽吃?咬都咬不動,我愛吃魚,方才一路走來的時候,好像有看到一條河,不如你在這裏等著,我去捉魚如何?”

江寒夜瞪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金丹子小心翼翼的把那包大餅放到幹淨的地方,然後站起來拍拍身上的雪,哈著白氣對江寒夜說道:“你不說話,我就當你答應了喲?我去了啊……”說完他小小的挪動著步子,一邊往外走一邊偷偷瞄著江寒夜。

“你要去便去,沒人攔著你。”江寒夜拿過包裹,從裏麵掏出一塊冰疙瘩,然後放在火堆上烤著。

有了江寒夜這句話,金丹子如獲大赦,喜滋滋的就提著他的人頭杖往那條河走去。河距離他們棲身的地方並不遠,江寒夜隻要坐在這裏就能看到金丹子的背影。

餅子被火苗舔·舐·著,發出滋滋的響聲,並且很快就有略帶焦糊的香氣散發出來。

“差不多了吧?”江寒夜一邊翻動著大餅,一邊暗暗的想道。

烤好的餅子味道很不錯,雖然沒有菜肴佐餐,但是江寒夜依舊吃的很香。現在的江寒夜,已經不像以前那樣,不食五穀雜糧,他篤信況神醫所說的,所有的修真的武者,在成仙以前首先都還是人,隻要是人就可以吃這些東西,一些事情沒必要做的那麽矯情。況且這段時間以來,江寒夜也沒覺得自己哪裏有什麽不妥,相反,每次吃的飽飽的,他都覺得很舒服,修煉也很順利。

“還不回來?”江寒夜烤了兩塊餅子,一塊自己吃,另一塊是留給金丹子的,可是他左等右等,還是沒看到金丹子回來。

起初的時候,江寒夜能看到金丹子在河邊晃動的身影,看他的動作,似乎是在拿著人頭杖在結冰的河麵上鑿洞,可後來,他一個不留神,金丹子居然不見了。

吃完餅子之後,江寒夜決定去找金丹子。他小心翼翼的把行囊藏在雪下,又把火堆攏好,這才拔腳往河邊走去。

現在雖然是夜晚,但是四處積雪,那積雪將月光折射出來,使得這四周如同白晝一般。

借著那光芒,江寒夜看到這條河並不算寬,從他目前站的地方到對岸,最多隻有一丈左右,可是不知深有幾許。河麵上結了一層厚厚的冰,最起碼有一尺多厚。河水應該十分清澈的,因為這冰也是晶瑩剔透,猶如水晶一般。

江寒夜透過河麵的冰層,江寒夜看到下麵還有河水在緩緩的流動,時不時的還能看到一尾小魚晃動著尾巴自由自在的遊動著。江寒夜看到小魚,心思忽然就回到了兒時,他竟有一種下河摸魚的衝動了。

這四周靜悄悄的,沒什麽動靜,更別提金丹子的身影了。江寒夜將目光從小魚身上收回,他舉目四望,忽然在距離此處約莫有十幾步遠的地方看到了一個冰窟窿,上麵似乎還橫著一個什麽東西,江寒夜皺著眉頭,快步走了過去。

橫在冰窟窿上的,是金丹子的人頭杖,此刻金丹子那雙已經被凍得成了紫灰色並在皮膚表麵結了冰的手正牢牢的握住人頭杖,而他的身體卻泡在了河水裏。

江寒夜皺眉看著金丹子,他自己曾經經曆過昆侖山嚴寒,知道這種寒冷,便是修真之人,若無法衣法術護體,都難以抵禦,更何況如今金丹子整個身子都泡在了冰冷刺骨的河水裏,更可笑的是,就是在這生死關頭,他的嘴巴裏還含著一尾一尺來長的魚。

金丹子的眼睛微微閉著,看樣子體力都快耗盡了,他應該是在鑿冰捕魚的時候不慎落水,但是又不舍得放棄嘴裏的魚,因此便一直這樣僵持著,也無法呼救。

江寒夜搖了搖頭,將金丹子聯同人頭杖一起給提了出來,那隻有四個手指的兩隻手居然因為結冰而和人頭杖牢牢的凝結在一起了。

“呼!”金丹子坐在避風的凹處,腳下是一個雪坑,坑裏是厚厚的積雪,此刻江寒夜正雙手捧著雪,替金丹子揉·搓全身。

江寒夜的這個舉動是令金丹子十分意外的,按照他的理解,自己既然是江寒夜的仆從,就算是凍死在河水裏,江寒夜也大可棄之不顧,可是他不但沒有丟棄自己,反而用雪幫自己揉·搓活血,這令他的心稍稍有點感動,不過也隻是那麽一丁點點而已。以前金丹子在部族的時候,幾乎所有的金丹子都是這樣寵著他敬著他的,這不算什麽。

金丹子的雙手已經凍得僵硬,但是雙腳卻已經恢複了知覺。

“我說,你能幫我把魚烤一下麽?”金丹子這話剛說完,就聽到噗的一聲,那條被凍得硬邦邦的魚被江寒夜徑直丟進火裏。

“哎呀,魚鱗,魚鱗,還有內髒……”金丹子跺著腳著急的喊道。

“我希望你能記住,下不為例,還有,我是你的主人,而非你是我的主人。”江寒夜說完,便坐到火堆旁,背靠著岩石開始打起瞌睡來。

現在金丹子全身已經都暖和起來了,他聽到江寒夜這麽說之後,在喉嚨裏暗暗的嘀咕著,然後用那雙還稍嫌僵硬的手拿著人頭杖,在火堆裏翻動著烤魚。

第二天是一個大晴天,太陽高高的懸掛在高空,甚至讓人會有一種錯覺:這樣的烈日,會不會把昆侖山上的冰雪全給烤化呢?然而那種擔心是多餘的。昆侖山上的積雪是累積了幾千幾萬年的,別說是陽光,便是把太陽從天空中扯落並丟在雪山上,都無法將之烤化。

一身白袍的江寒夜緩緩的走在通往地獄之門的不知名的路上,身旁跟著金丹子。

“我說,你就不能跟我多說兩句話麽?幹嘛這麽冷酷呢?”金丹子一路上憋的不行,總是想換著法跟江寒夜聊天,然而江寒夜滿腹心事,根本就沒有任何說話的欲望。

“這天兒已經夠冷了,你再這麽冷酷,還怎麽讓老夫有信心活下去啊……”金丹子咕噥道。

接觸久了,任何人都會發現原來金丹子是個話很多的老頭子,他一路都在喋喋不休的說話,竟然完全沒有注意到江寒夜已經不知什麽時候停下了腳步,乃至於竟他嘭的一聲撞到江寒夜身上了。

“幹嘛幹嘛!”金丹子跌了個嘴啃泥,滿頭滿身都沾滿雪,他一骨碌從雪地上爬起來,十分氣惱的喊道。

“那是什麽?”江寒夜望著前麵那個晃動著的白影淡淡的說道。

金丹子這才注意到,原來江寒夜停下腳步的原因,是因為在遠處,陽光的映印下,有一個白色的影子在晃動,並且似乎在朝他們這裏晃著。

“什麽?”金丹子踮起腳往那裏看去,他那雙本來就不算大的眼睛眯縫著,已經真的隻剩下了一條縫。

江寒夜覺得遠處那條白色的影子正在緩緩的向他們這邊走來,他耳畔似乎還聽到了一陣陣吼聲:“吼!”

那聲音不像是熊不像是虎豹,也不像任何一種他所熟知的野獸,但是也絕對不是人類的聲音。那條白色的影子似乎發現江寒夜他們了,移動速度在加快,很快的距離江寒夜他們就隻有一百多步了,靠得近了,江寒夜便可以看清楚它的模樣。

那是一個身形高大,用兩腳著地,渾身覆蓋著灰白色毛發的東西,江寒夜還是第一次看到這種東西,像是猴子,卻又比猴子大很多。

那東西的腦袋其實不小,但是與它更龐大的身子相比,它的腦袋就好像是一個普通的成年人脖子上安放著一個尚未成熟的小西瓜一樣可笑。

“那究竟是什麽?”江寒夜半是自言自語,半是疑惑的問道。

“雪怪,雪怪!”金丹子畢竟活的年頭久了,他對這些事了解的也要多一些,因此在眯縫著眼仔細的觀察了片刻之後,忽然驚恐的叫喊起來。

“雪怪?”江寒夜皺眉道,“那到底是什麽東西?”

“吃人的雪怪,據說是在昆侖山才有的雪的妖靈!”金丹子的聲音裏還透著幾分顫抖,看樣子是嚇得不輕。

就在這主仆二人對話的瞬間,那雪怪已經倏地靠近他們,江寒夜頓時就感覺好像平地起了波瀾,一陣狂風帶著無數雪花撲麵打來,期間還能隱隱嗅到一股腥臭氣,那是野獸身上獨有的味道。

江寒夜握緊戰天劍,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便覺得有什麽東西轟的撞擊過來,他整個人都被撞飛出去,重重地落到地上,若不是這地上滿是積雪,隻怕這一下又得摔個不輕。

與江寒夜一同被撞飛的還有金丹子,但是他卻沒有江寒夜那麽好命。金丹子還在半空中的時候,他那瘦小的身子就被一隻巨大的,毛茸茸的手掌抓住了,那一掌力道很大,竟把他險些懶腰抓碎。

“哎呀媽呀!我就知道我不該答應這件事!”金丹子這時無比後悔,當初是渴望自由的心太強烈,所以他才答應了為江寒夜帶路,竟完全忘記了這條路其實就是通往鬼門關的路,不光是地獄之門可怕,路途中可能會碰到的東西也不簡單。

江寒夜一個鯉魚打挺從地上翻身而起,他口念咒訣,將全身的真氣都逼迫到劍尖,然後雙腳一頓,整個人如同一枚離弦之箭一般,劈開空氣,向那個雪怪身上刺去。

按照江寒夜的想法,這雪怪再怎麽厲害,總歸是會怕這些利器的,隻要刺穿它的身體應該就可以殺死它了吧?然而哢嚓一聲脆響打碎了江寒夜的夢想,他吃驚的發現四師兄姬豐贈給他的那把戰天劍居然在觸碰到雪怪的時候被折斷。

“戰天劍!”江寒夜登時心痛不已,那是姬豐的遺物,是四師兄留給他的念想。

“啊,你那個不是法寶啊!”金丹子一看這樣,便哭喊著,“完咯完咯,我這條老命算是交代在這裏咯,怎麽遇到你這麽個主啊,還是洛行雲的兒子呢,居然連個像樣的法寶都沒有!”

此時此刻,江寒夜心中雖然心疼那戰天劍,但是卻也無暇他顧,他隻將兩截劍先放在一邊,而後冷冷說道:“閉嘴吧你!”

這話是對金丹子說的,江寒夜對於金丹子的喋喋不休,實在是不勝其煩。他一翻身,跳離了雪怪的攻擊範圍,因為他發現,那雪怪似乎並不會什麽法術,完全是靠著自身的蠻力和那一身銅皮鐵骨來作戰的。

雖然江寒夜並沒有傷到雪怪,但是雪怪似乎被那一刺給激怒了,但見它張開雙臂,仰天嘶吼一聲,忽地將手裏的金丹子丟的老遠,然後以雷電之勢向江寒夜撲了過來。

金丹子在地上打了幾個滾,腦袋梆的一聲碰到雪下的一塊石頭上,磕了個大包。

“我怎麽這麽倒黴!”金丹子爬起來,用手摸著腦袋上的那個包,悻悻地說道,他竟完全沒有看到,距離他十幾丈遠的地方,江寒夜正赤手空拳與那雪怪廝殺在一起。

江寒夜如今已經完全摒棄了萬劍山莊的憂風劍法和愁雨劍法,而粉娘子教給他的紅粉神功則是調真氣的功夫,並不能用到實戰當中去,此刻麵對勁敵,江寒夜才驀地發現他竟沒有可以禦敵的招數了。

“對了!”江寒夜忽然間靈機一動,想到了桃伯教給他的馭水訣,“我何不試試看馭水訣呢?”

想到這裏,江寒夜便騰地閃開,又淩空飛至雪怪的肩頭,雙腳夾住那雪怪的腦袋,捏個手決,腦海中就完全一片空白。

“我要那雪化作利劍,刺向那雪怪!”江寒夜心中如此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