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去地獄之門。”江寒夜用十分平淡的口吻說道,平淡的就好象在對洛行雲說:“我要回房睡覺!”一樣。

洛行雲終於從地上站起來,他背負著雙手,緩步走到江寒夜麵前,定定地看著他:“你說什麽?”

“我要去地獄之門!”江寒夜又重複了一遍。

“為什麽?”洛行雲麵無表情,冷冷問道,“你若想死,其實還有其他很多方法的,最簡單的一種就是你什麽都不去做,直接等到十五歲好了。”

洛行雲這話就好象是一根巨大的木刺,徑直紮入江寒夜的心窩裏,他嘴角上揚,露出個冷笑來,過了片刻後說道:“你怎麽知道我是去找死呢?我勸你以後無論聽到別人說什麽,在下判斷之前,先弄清楚你是否搞懂別人的意思再說吧。”

洛行雲饒有興致的看著江寒夜,剛才江寒夜那番看起來十分忤逆的話似乎並沒有讓他生氣動怒,他緩了緩,盯著江寒夜問道:“那你說說看,你要去那裏的理由。”

“我還有大仇未報,不能這麽早死。”江寒夜淡淡的回答道,他的眼睛盯著光禿禿的牆壁,似乎寧可盯著牆壁,他也不願去看洛行雲,這是他對洛行雲最好的報複。

“哦?”洛行雲似乎感到有些意外,他現在開始覺得,自己也許真的不了解這個兒子。

“我從洛日的書裏,看到了這個地方,那本書告訴我,我以後會到那裏去,所以我想,既然總歸是要去的,倒不如索性現在就去,或許那裏有我需要的東西也未必。”江寒夜知道洛行雲會問為什麽,他索性在其發問之前就說了出來。

“書?”看洛行雲的反應,似乎他對那本書也不知情,“什麽書?”

“你真是貴人多忘事,連自己兒子的東西都不記得了?那日你親自拿到我房裏去的,說是洛日以前最看重的東西。”江寒夜回頭看了洛行雲一眼,他從其臉上看到了一絲痛楚,不知為何,江寒夜心裏竟然感受到了一點快感,難道讓洛行雲痛苦,他會快樂麽?

“哦……”洛行雲好像記得那件事了,他哦了一聲,而後說道:“這幾個月,我一直在外尋找斷魂珠的下落,隻可惜我找遍了所有的犄角旮旯,也沒有找到,那麽,你去地獄之門吧,或許在那裏能有所斬獲也說不定。”

對於洛行雲的回答,江寒夜感到有些意外,他原本以為洛行雲的反應至少也得像粉娘子一樣,做出比較激烈的反對才是,可沒想到他竟然如此輕易的就答應了。

“不過,我不能讓你一個人去。”洛行雲道,“我得給你派個仆人。”

“我是鄉野小子,自幼在山林裏長大的,不需要仆人。”江寒夜說道。

“需要不需要的,你得先令他折服才行。”洛行雲道,“明日午時,你到血魔殿門口來吧。”

江寒夜默不作聲,既然別人要送了,他不放爽快接受,反正不會吃虧不是麽?不過在睡著之前,江寒夜的腦袋裏忽然蹦出這樣一句話:“這幾個月,我一直在外尋找斷魂珠的下落……”

那是洛行雲說的話,再聯想起他臉上的倦容,江寒夜心裏頭禁不住釋然:“這大概就是他為什麽那麽疲倦的原因了吧?尋找斷魂珠,勢必會遇到形形色色的人,就算他修為高深,也難免會遭遇一場激戰……”

這一夜,江寒夜竟然做了一個夢,夢裏是已經兩三個月未再夢到的小玉。他夢到小玉活脫脫的站在他麵前,笑語如靨,他們兩個手牽了手,往悠悠穀而去。

清晨醒來的時候,江寒夜呆呆的坐在床邊,他心裏頭難受極了,那種事再也不會發生,悠悠穀也將永遠的成為了他的回憶。

好容易熬到吃過午飯,江寒夜把碗筷一推,對粉娘子道:“粉娘,我有事先出去了,這裏一切就拜托你了。”

粉娘子吃驚的看著江寒夜,這小子雖然平日裏多數時間都冷颼颼的,但是可從不會做這樣的事,每一次吃過飯都是把碗筷收拾好遞給她,這一次是怎麽了?

“你去哪裏?臭小子!”粉娘子站在門口望著江寒夜健步如飛的背影,心裏頭忽然間有一股不安的感覺。

江寒夜其實聽到了粉娘子的聲音,不過他故意不去回答,因為怕粉娘子再像昨天那樣會做出激烈的反應,甚至又跑去和洛行雲大鬧一場。

洛行雲正站在門口,靜靜地等著他。

“咦?”江寒夜一轉彎跑到血魔殿門口時,不得不硬生生刹住車,因為他看到了洛行雲。

“來遲了一點。”洛行雲道,“以後你要記住,跟別人約好的時間,寧可早一點,也不能遲一分。”

“知道了。”江寒夜道,“他在哪?”

“跟我來。”洛行雲說道。

在血魔殿的兩側,都是高牆石壁,沒有任何岔道,可洛行雲卻轉而對著院子的相對一側石壁,口中也不知誦念了什麽咒訣,但見他伸手一拂,那裏居然就有一團橢圓型的白色光芒出現,那光芒閃動著,就好象是白色的火焰一般。

“進來吧。”洛行雲說道,他自己當先邁步進入,江寒夜眼睜睜地看著洛行雲的身體一點點的沒入牆壁光芒中。

江寒夜還在發呆,那牆壁裏卻傳來洛行雲的聲音:“愣著做什麽?快來!”他這才定了定神,學著洛行雲的樣子,抬腳邁向那光圈,同時心裏還在犯嘀咕,會不會就撞到牆壁上?可是說來也怪,他進去的時候,感覺就好象一腳踩進棉花堆裏一樣,腳下浮浮動動,很有一種不踏實的感覺。

眼前一片白茫茫,江寒夜還未搞清楚狀況,忽然間四周就定了下來,這裏原來是一條向下的通道,沒有階梯,全部都是石頭鑿出的緩坡,整個通道有一丈多寬,兩壁全都是漢白玉的石頭,他還從沒見過這麽多漢白玉的石頭呢。在那些石壁上,每隔幾步就有一盞燈籠,將整個通道映照的如同白晝一般。

江寒夜回頭去看,背後那裏是一堵完整的石壁,除了石頭,什麽都沒有。

“怪哉!”江寒夜禁不住摸摸後腦勺,心中暗暗的慨歎洛行雲法術神通廣大了。

“快些!”洛行雲在前麵催促了。

整個坡道是彎曲盤旋的,因此江寒夜此時隻聞其聲,不見其人,他趕忙緊走幾步,轉過一個彎,眼前一片敞亮。原來這通道地下居然是這樣的:一個圓形的平台,又或者說這裏就是一個圓形的地下石室,在正對坡道出口的地方,平台的另一端,有一扇鐵柵欄門,也不知裏麵關著什麽凶猛的惡獸,老遠江寒夜就聞到一股騷臭味,還從那黑黢黢的鐵柵欄門背後看到了一雙綠瑩瑩的眼睛。

“這是什麽?”江寒夜禁不住一愣,他原本以為洛行雲給自己的仆從,至少應該是個人吧,卻從沒想到,原來‘它’還可以是別的什麽。

“它叫金丹子。”洛行雲說道,“雖然算不得是個人類,但是卻也不是獸類,便是連我都不知道它究竟是什麽。它雖然沒有別的本領,但是卻可以帶路,你要去地獄之門,那麽我告訴你,它就是你的最佳旅伴。”

“為什麽?”江寒夜稍嫌厭惡的皺了皺眉,一想到往後的一段時間,或許還是很長一段時間,他將跟一個渾身臭哄哄又不知是什麽東西的東西在一起,他心裏就有些不太舒服。

“因為根本就沒人知道地獄之門在那裏。”洛行雲回答道,“你最好不要瞧不起它,它雖然算不得是人,但是卻也會說話,能思考,比之人類相差無幾。”

“我該怎麽做?”江寒夜問道,因為他聽洛行雲說過,要想真正得到這個‘仆人’,他必須先使其折服於己才行。

“這個麽,我也不清楚,因為自從我把它抓了來,它還從未對誰折服過。”洛行雲說道。

“抓來?”江寒夜一怔。

“不然你以為呢?你以為血魔神宮會自己生出這些東西來?”洛行雲說完,轉過身去,緩緩朝坡上走去。

“我該怎麽出去?”江寒夜對著他已經消失的背影問道。

“等你把它馴服了,它自然會帶你出來了。”從悠遠的地方,傳來洛行雲的聲音,看起來他已經走出這裏了。

四周靜悄悄的,靜得江寒夜都能聽到一個粗濁的喘息聲,那聲音就來自對麵,那個鐵柵欄門背後,那雙綠瑩瑩眼睛的主人。

這裏隻剩下江寒夜一個人了,他居然感受到了一絲緊張,還有一點點對未知事物的恐慌。江寒夜禁不住吞咽了一下口水,抬腳往前走去。

洛行雲隻把江寒夜帶到這裏來,卻並沒有告訴他應該怎麽做,甚至連怎麽放出那個怪物都沒說過,那鐵柵欄門與其說是門,倒不如就說它是個鐵柵欄了,因為就江寒夜目力所能觀察到的地方,那鐵柵欄與四周的牆壁幾乎是完全契合的,就算他想開門,都無從下手。

“不管怎樣,我先看看再說吧。”江寒夜主意已定,便抬腳往那平台上走去,那平台顏色與四周不同,圓圓的一圈有一道極為分明的分界線。江寒夜一腳踩上去,居然聽到咕嚕一聲,而後他隻覺得腳下動蕩一番,就好象是從岸上跳到船上一般。江寒夜不諳水性,因此左搖右擺,張手舞腳,平衡了好一會,才算穩定住了自己。

“奇怪,這裏明明都是岩石,為何我卻聽到了水的聲音?”江寒夜此時正站在那平台的邊沿,他放眼望去,無論如何都不覺得這裏像是有水的地方,但是耳邊那咕嚕咕嚕的聲音,以及腳底下那種無法腳踏實地的感覺無一不告訴他:這裏有水。非但如此,漸漸的,他還發現這平台居然翹了起來,他所站立的那一端明顯的在下沉,而另一端,也就是正對鐵柵欄的那邊,居然翹起來了。

江寒夜趕忙往前走了兩步,那種不平衡的狀態才略有緩和,便在這時,他忽然間聽到了一陣嗤笑聲:“桀桀桀!”那聲音陰森森的,而且帶著很重的鼻音,又十分的尖利,聽起來就好象是一個年紀很大的老人在笑。

“誰?”江寒夜皺眉厲聲喝問道。

“誰?”那聲音居然在學他,也一般厲聲喝問道,不過問完之後,那聲音卻好像是在捧腹大笑,笑得似乎眼淚鼻涕都流出來了,而且一邊笑一邊在說:“好玩好玩!”

江寒夜現在算是聽清楚了,那聲音就來自鐵柵欄裏麵,也就是那個所謂的金丹子發出的。

正當江寒夜皺眉想要斥罵它幾句的時候,忽然間一陣刺耳的鐵器在堅硬的岩石上劃拉的聲音傳來,那聲音讓人聽了心裏極不舒服,甚至有一種百爪撓心的感覺,江寒夜甚至都有一種想要捂住耳朵的衝動。

這坡道兩旁和平台整個一圈雖然都有燈盞,但是那鐵柵欄後卻是黑黢黢的,幾乎什麽都看不見。江寒夜看到那鐵柵欄緩緩的抬升起來,剛剛升到一半左右,就見一個灰不溜丟的東西嗖得從那底部縫隙鑽了出來,一轉眼的功夫就到了江寒夜身邊,哦不,是圍著江寒夜轉了一整圈。

那種濃濃的騷臭味又鑽入江寒夜的鼻孔了。江寒夜以前在喂養小白的時候,曾經從它那裏聞到過類似的騷臭味,那是沒辦法的,小白非狼即犬(當然經過邽山一役之後,江寒夜已經認為它還有可能是別的什麽),身上有那種體味是正常的,可是眼前這個個頭隻達他腰際,渾身灰不溜丟皮膚光滑體表無背毛還用雙腳站立著的東西,它居然也有那種味道,這就讓江寒夜感覺很不可思議了。

是的,這東西在繞著江寒夜轉了一圈之後,便在距離他約莫四五尺左右的地方定定地站著,與江寒夜兩相對峙。它,或者說是他,身上居然穿了一件袍子,一件對襟的綢緞袍子,不過那袍子的質地雖然不錯,但其上已經髒兮兮的,滿是汙垢了。它/他長著一張雷公臉,尖嘴猴腮,嘴唇突出很長,看起來好像是猴子的嘴巴,但是它/他分明又是雙腳站立,腳上還穿著一雙草鞋,隻是江寒夜根本就不願去看那草鞋,上麵糊的一塊一塊的東西也不知是什麽,他連想都不願去想。

那東西渾身皮膚是光滑的,呈現灰褐色,雙腿微微有些彎曲,就好象羅圈腿一樣,腦袋上還扣著一定很是奇怪的帽子,那帽子像是半隻西瓜皮,但是其頂部卻又是平的,在腦後還飄了兩條緞帶。那東西渾身上下,包括眼瞼和頭皮上都不見一絲毛發,手指隻有四個,它/他如今正用那四隻手指的手握著一把杖子。

那張臉上的五官也是長得十分奇怪,一雙花生米大小的眼睛裏,沒有黑白眼珠,倒是泛著藍綠色光芒,鼻子更是奇怪,沒有鼻梁,鼻孔就好象是在鼻子的位置戳出的兩個洞·眼,西裏呼嚕的還有兩行清鼻涕流下。嘴巴撅起很高,並且看起來還是歪的。耳朵不像是人,倒像是驢,豎起很長,甚至高過了它/他戴的帽子,隻不過那耳朵上也是一般無·毛發罷了。

那杖子比那東西本身都要長一些,而且也很奇怪,仿佛是兩條杖子糾結在一起,擰成一個麻花模樣。杖子的頂端有兩個頭顱,其一還有一把胡須,看樣子是男人的頭,那麽另外一個便是女人的頭了。

就是這樣一個長相奇怪,不知是人還是鬼,不知是獸還是禽的東西,正一手握著杖子,一手背在身後,目光沉沉的看著江寒夜。

江寒夜皺了皺眉,麵對這樣一個怪物,他實在是不知道該做什麽或者該說什麽。

“咳咳!”相峙片刻,那東西倒是先自堅持不住了,它/他咳嗽一聲,“你是誰啊!”

江寒夜看著他,心裏頭不知該如何下手了,若是對方是一隻猛獸,那不消說,隻要衝上去嘁吃哢嚓給它一頓胖揍,揍服為止;若是個人,那也不要怎麽廢話,要麽就是曉之以理,要麽就是用功夫讓其折服。關鍵就是這東西,它四不像,令江寒夜一時之間有些手足無措了。

“我是你的主人。”江寒夜思慮片刻,淡淡的說道。

“桀桀桀!”那東西聽了江寒夜的話之後,先是一愣,緊接著就桀桀怪笑起來,“主人?哈哈哈哈!”看它/他笑的那前仰後合的模樣,就好象是聽到了有生以來最有趣的笑話一樣。

“我要你帶我去一個地方。”江寒夜說道。

“哈哈哈哈!主人?你要做我的主人?”那東西沒有理會江寒夜又在說什麽,而是繼續哈哈大笑著,倏然間,他停住的笑容,眼睛裏閃過一絲幽光,那東西就那麽定定地盯著江寒夜,過了好一會才緩緩開口道:“你說你要做我的主人,那麽我問你,你可知道我是誰?”

“你不就是金丹子麽?”江寒夜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