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婆子來村裏好些年了,當年來的時候就帶著一個小兒子,不過那孩子是個多病多災的,還是當時身為裏正的林三叔給落的戶籍,後來那個小兒子一場大病去了,就剩下吳婆子一人,吳婆子人員好,以前在大地方繡紡裏幹過,不知道為啥就到了林家村,不過吳婆子倒也不藏私,有那大姑娘小媳婦稀罕她繡的東西,去請教的,她也都認真教,這一來二去的,大家對她的印象好了,平時她家的活計也都搶著幫著幹些,吳婆子自己再有兩畝地,維持自己一年的吃喝是沒問題的。

林三叔這會忙勸著吳婆子道:“大妹子,別跟小輩一般見識,她不懂人情,咱們就不去搭理她,你這腿腳也不好,文子媳婦,你來把你吳嬤嬤攙屋歇會去。”

二丫這會都打開了柵欄門了,聽了三叔爺的話,忙上前去扶了吳婆子,笑著道:“嬤嬤,跟我進屋去喝口水吧,家裏正好新燒的熱水。”

吳嬤嬤也不客氣,隨著三丫就往院裏走,路過吳氏身邊的時候,還刻意的:“哼”了一聲。

二丫心下好笑,這老太太都這麽大年歲了,還跟年輕人爭這一時長短,不過也能看出老太太是熱心的,她這些年與村裏交好的也就那麽兩個同輩的婦人,這種長輩還真是很少打交道,一是她本就不熱衷串門子,二是這種老太太要麽都是集中在村裏的大槐樹底下嘮嗑,要麽就是有那要好的婆子上門嘮嗑。

待吳婆子進了屋,見屋裏還有兩個人,不用說,那個書生巾打扮的小子定是林家在鎮裏讀書的孩子,林武了,林武手裏抱著的就是林文的小女兒,林妙妙。

吳婆子對這家的孩子都能叫得上來,雖然她也沒與林文家打過交道,可這些年,她也佩服林二郎夫妻能那般硬實的自己挺出來過日子,當年她與她當家的親事也不是家裏願意的,後來她婆婆也沒少給她擺臉子,可是她當家的都是告訴她要息事寧人,可那老太太要是看你不順眼,就算你想息事寧人,還要看人家願意不願意呢,要不是她那些年在家的時候被老太太累狠了,也不至於傷了身體,隻得了那麽一個小子,老太太百般的不滿意,就張羅著給自己男人娶小,隻是天不遂人願,就算老太太再要強,一場天災,也終是讓她們天人永隔,不隻是老太太,就連她男人也沒再好起來。

當年一路逃荒而來,好在林家村當時的裏正是個有人情的,也沒多為難她們這一對外來戶,時不時的還要幫襯一二,不過自己那小兒子到底是因為身體底子太差,沒能留住,這些年她也就一個人過來了,村子裏別人家的姑娘媳婦看她繡活好,就愛常到她跟前說話,其實她心理明鏡似的,不過就是想從她手裏套些做繡活的手藝,不過好在這些孩子都是良善的,家裏的活計也都給攬了過去,頭些年,林二郎在家的時候也常幫她做些力氣活,每每她要給些報酬的時候也都被林二郎笑著推了,隻說是鄰居應該幫襯,等後來林二郎成了親搬的遠了些,時不時地也會給她挑些水,掃掃院子啥的,每每也是幹完就走,也是因為有這段淵源,林二郎夫妻相繼過世的時候,吳婆子還真是掬了一把同情的淚。

如今瞧著林家的兩個孩子都過得這般好,而且又娶了一房好媳婦,她也替林二郎兩口子高興,總算是後繼有人。

二丫扶著老太太上了炕坐,喊了林武過來,道:“小武,快叫人。”

吳婆子也是個爽快的,道:“村裏都叫老婆子吳婆子,你們若不嫌棄就叫我一聲吳婆婆得了。”

林武笑著叫了人,林妙妙糾結道:“娘,那我叫什麽啊?”林妙妙對這老婆子到不反感,進屋的時候看見她與小叔站在窗邊,臉上沒有任何不滿的表情,而且還對二人和藹的笑了一下,剛剛在外麵又出聲幫著自家說了公道的,這樣的人林妙妙喜歡。

吳婆子一瞧林妙妙的小樣,笑著拍了拍自己身邊的位置,道:“你就是文小子家的小閨女吧,過來婆婆身邊坐吧,你也就叫一聲婆婆算了。”

林妙妙一聽,指著林武道:“小叔也叫婆婆,妙妙也叫婆婆,那不是亂套了。”

吳婆子聽得稀奇,沒成想這麽小的孩子還能分的清輩份,有那多少都老大不小的小子也分不清,更加稀罕道:“不過一個稱呼,小丫頭何必糾結,再皺下去,那小臉就要縮成一團了,到時候啊,可就不漂亮了。”

林妙妙一想也是,便從林武懷裏掙脫了下來,上了炕去,林妙妙從剛才吳婆子的穿扮就能看出這老太太是個爽利的人,一身青布靚灰隱格衣衫,瞧著有些年頭,可是洗的幹幹淨淨的,就是有那麽一點小補丁,也被吳婆子用繡活給繡了出來,瞧著竟與衣服融為一體一般,不見半點不協調。

林妙妙本來還想在窗邊看看吳氏最後的結果如何,不過這會被吳婆子吸引了視線,便上了炕,貼在吳婆子身邊拿起她的那隻衣袖,摸了又摸,才笑道:“婆婆好針線。”

吳婆子一瞧這丫頭竟是對這東西喜歡,笑著道:“那你想不想跟婆婆學啊?”

二丫在一旁笑著道:“雖說我與婆婆不大接觸,可村裏的小媳婦們可都是誇著婆婆一手的好手藝,我們家這丫頭在別的方麵還成,在這方麵怕是天分弱了些,沒的讓婆婆跟著瞎操心。”

吳婆子一聽,唬著眼睛道:“這繡活哪裏看什麽天分,要的就是認真勁,細心勁,隻要你能做得住凳子,自然就能做出好繡活來,隻要不是那性子太跳脫的,有個十年八年也就學成了。”

林妙妙一聽,忙吐了舌頭道:“婆婆要那麽久啊,妙妙怕自己堅持不下來。”林妙妙一想到那小小的針,細細的線,一點點的繡出各種活靈活現的圖樣,嗯,她很喜歡,可那是對別人成果的欣賞,要是自己,隻怕就嫌麻煩了,她現在最重要的是賺錢大計,想辦法讓家裏的條件改善一些,讓兩個哥哥和小叔叔以後都能安心的讀書。

林妙妙半夜睡醒一覺的時候還聽過二丫跟林文研究著以後小叔要是去外地趕考的盤纏什麽的,這也是二站開始不同意讓家裏的兩個小子讀書的原因,不過後來還是被林文說服了,林二郎一直希望家裏這支以後能在讀書上有所成就,就算林武再聰明,可是白菜總不能放到一個缸裏,還是多選兩棵的好。因此林妙妙的提議隻能算是一個導火線,林文本身也是有這個誌向的。

吳婆子聽了林妙妙的話唬著一張臉道:“小丫頭這麽小的困難都不想克服,以後遇到別的難事了,難道還總是一畏的逃避,這要是放到那些大戶人家,女孩子都是從會拿筷子起就會拿針,咱們莊戶人家就算不講究這個,可以後做個鞋墊、給自家男人做個衣襪啥的你總不好去求別人吧,那外人就能讓著別人做,內衣也能讓別的女人給你做?”

林妙妙其實很想說,那鎮裏的成衣鋪子也能有賣這種東西的吧,在現代的時候商場裏隨處可見,隻要你有銀子,想怎麽買,就怎麽買,不過這話顯然現在說不合適,她就嘿嘿笑著,也不反駁。

二丫倒是有些心疼她,笑著道:“這丫頭還小呢,我尋思著先讓這丫頭再多玩兩年,等過幾年大些了,也就懂事了,跟她說自然就能坐得住凳子了。”

二丫其實心理還真不著急,她瞧著張氏的針線就不錯,原就想著讓林妙妙大些的時候去跟張氏學著一二的,這會吳婆子說,她見林妙妙暫時這個興趣,也就沒打算強加給她。

屋裏正說著熱鬧,隻聽外麵:“嗷”的一聲叫喚,緊接著就聽見吳氏求饒的聲音,間雜著一個老太太更大的吵聲。

二丫與吳婆子對視一眼,知道這怕是林婆子來了。二丫也沒往外去的意思,隻是屋裏的說話聲漸歇了,都細聽著外麵的動靜。

本來老裏正正在那數落吳氏的不是,不知從哪攛出來的林婆子上前就給了吳氏一個大巴掌,吳氏被打的一蒙,還沒等看清來人,就嗷的一聲叫道:“我去你祖宗。”說完就要揮著巴掌跟人去幹,可等著巴掌揮起來一看,來人竟是自己婆婆。一時吳氏的氣焰就下去了,不過心底到底是不樂意的,就大聲叫道:“娘,你幹啥玩意,不分青紅皂白上來就打我。”

吳氏這一抬頭,大夥才瞧見剛才林婆子是用鞋底抽的她,這會臉上還留著鞋底印呢。一時間眾人瞧著吳氏的臉又都哄笑起來。

林婆子插著腰罵道:“你個臉婆娘,大農忙的,你不在地裏幹活,家裏的活計也不幹,出來躲懶不說,還拿我做栰子,編非起人來了,你是盼著我們兩個老不死的早點死吧,還嫌我們家吃不起肉,我們老兩口子吃飯多了,浪費糧食了,我告訴你吳氏,就是吃得多,那我們老兩口那幾畝地也是綽綽有餘的,別說是你,就是你家那幾個小子還是跟著我們吃呢,就賃你那一身懶骨頭,指著你,怕是我那兒子孫子都得喝西北風去,我叫人喊大郎來了,今兒咱們當著大夥的麵把話說清楚,你這成天在家躲懶還不夠,還跑到人家門口堵著門來磕磣我們家,我看你這是不想再在我們家呆下去了吧?”

吳氏一聽忙喊冤道:“我的娘啊,我哪能是那樣的人啊,我這從打進門給你可是生了好幾個孫子的,家裏家外哪裏就沒有我幹不到的,就是地裏的活計也不是我不去幹的,還不是你兒子心疼你,讓我在家幫襯著些,不然你在家做一大家子的飯菜,還得自己提著往地裏送,哪裏能受得住,眼瞧著你這歲數一年比一年大了,我們好好供奉還來不及呢,哪裏就能真讓受了累去。”

說到這,吳氏撇了林文一眼,才接著委屈道:“都說那遠的香近的臭,我和我家男人成天在爹娘身前近孝,就是大壯幾個孫子也是成天爺爺長,嬤嬤短的,做啥好吃的都是爺爺嬤嬤先吃,要是不夠了,也緊著您二老先用,就這般成年累月的到頭來還換不得一聲好,媳婦以後可真不知道如何自處了。咱們可不比那離的遠看熱鬧的,家裏得了好處隻想著自己花用,眼裏連個老人都沒有,這些年認了別人當親伯娘,親大伯的,隻怕我若再不來這一趟,人家都不知道林老家祖屋的門朝哪開的。”

林三叔一聽,這吳氏竟然又扯到林文身上了,哼哼兩聲,道:“老林家的祖宗在祠堂裏麵供著呢,大郎媳婦,咋,你還想進去看看咋的?”

古時候女人是不能進祠堂的,不管是大戶人家,還是平民小戶,女人進祠堂都被視為不吉利,就是那過年的時候送祖宗,也都是男人們去,女人們隻管在家做飯燒火。

吳氏心理暗哼,這老裏正也不知道收了林文家什麽好處,處處都像著他家,她的本意是指她們這支,讓老裏正這麽一說,倒弄成了整個家族的了。

吳氏一時有些訕訕的道:“三叔,哪裏就像你說的那樣,我說的是我們這一支。”

林三叔哼了一聲,沒搭理她,不過看著林婆子也沒什麽好臉色,這些年林二郎兩口子的日子在那擺著那,林婆子和林老爹的做法也在那擺著呢,攆出去了,竟然真的一口吃的都不給,一點忙都不幫的,這會見林婆子自己還穿的光鮮呢,老太太的頭也梳的一板一眼的,要讓林三叔說,這老兩口也不知道是怎麽想的,都是親生兒子,他們這一房,瞧著也就二郎跟三郎算是個好樣的,那大郎兩口子是喂不熟的白眼狼,這些年村子裏的閑話他也沒說聽,這兩口子就是個奸懶饞滑的,到是讓林婆子和林老爹兩口子當個保似的在家養著,就是那林大郎的兒子也不是什麽好樣的,跟村裏那不正經的小媳婦也有些勾勾搭搭的,他現在也不愛管這閑事,要是沒人來找,他也就讓他兒子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林三叔不搭理吳氏,反過來對著林婆子道:“老嫂子,既然你也來了,當著大夥的麵,咱們也把話說清楚,當年二郎兩口子從家裏分出來我們也是都到了場的,就是你這大媳婦隻怕也沒少摻和吧,當年二郎媳婦說要把一條條的列出來,你這大媳婦還撇嘴說不過是自家分個家,哪裏用的著請這些人見證,還一條條的明文寫了出來,如今看來,這二郎媳婦倒是真有遠見的。”一邊說著一邊瞥了眼吳氏,吳氏被看得有些不自在,這話的確當時她說過,不過就是怕林二郎這支過得好了,到時候她也能來打點秋風。不過那些年眼瞅著她們越過越窮,甚至連孩子都養不活,她還在一旁看過熱鬧呢,當時她還想著得虧當時立了這個文書,不然要是回老宅這邊打秋風,她還不好說話呢,就怕婆婆一時再心軟了,那這家分的就沒啥意思了。

林三叔說完見林婆子沒反對,才對著圍觀的村民再次說道:“大家夥也看到了吧,如今林家這支當家的老太太也在這呢,我說的話她也是認了的,林文這邊就是自己單過,願意認誰當親戚就認誰當親戚,誰也為難不了,至於老林家這支,既然早就斷了來往,那就不來往也罷。”

裏正這話說的很堅決,而且一直盯著沒有說話的林婆子,見吳氏要張口反對,一個冷眼就瞥了過去,嚇得吳氏一個激靈,到嘴的話就這麽打住了。

圍觀的人裏麵慶兒嫂子就笑著道:“三叔公,這些村裏的明眼人哪就不知道了,不過是那被豬油蒙了心的,想要上人家占些便宜罷了,倒累得三叔公跟著白跑這一趟,家裏還有不少活呢,地裏的男人們也都等著吃飯呢,咱們也別在人家門口久呆了,都該幹啥幹啥去吧。”

慶兒嫂子一邊說著一邊拉著旺兒媳婦就要離開,吳氏這會滿腔的火沒處發呢,沒的讓一個小輩的在自己跟前掙了臉麵,指著慶兒嫂子的後背就罵道:“你個下作的小猖婦,咋哪哪都有你跟著摻和,說,林文兩口子給了你啥好處,嗯,平時不瞧著你跟著他們家嘰嘰咕咕的,不好好在家伺候你婆婆,當心回頭我告訴你婆婆抽你,誰不知道你婆婆在家是個厲害的,對待媳婦又是最苛刻的,隻怕平日在家就連一頓飽飯也不給你吧,嘖嘖,瞧瞧你那身子骨,我都擔心到了炕上,你那男人對你提不起興趣來。”一邊說著還一邊用眼睛上下打量著慶兒嫂子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