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車全部都被打開了。五十幾台口盛放著銀月長老們遺體的棺材,也分別被抬下了車廂。邗缸一馬當先,和跟隨他過來的姚刀覺姚覺刀兩兄弟,再加上章哉兩個未成年的兒子,五人合力,將章哉的棺材抬起來扛在肩膀上。邗缸高聲叫喝道:“外來人滾出月球!月球是月球人的月球!嚴懲殺人凶手!還我恩師公道!還我生路!”也不再乘搭車輛,就這麽邁開大步,邊喊口號,邊向市中心“月帝塔”的方向徒步走去。

榜樣的力量絕對是無窮的。既然有人開了頭,當然就會有人跟隨。被剛才悲情氣氛煽動得熱血上衝的那近萬名銀月弟子,此刻仿佛連恐懼也完全忘記了。各人紛紛衝上前去,找到自己師尊遺體所安放的那口棺材,然後也學著邗缸的模樣,大聲喊著口號,齊齊向“月帝塔”出發。一個人接一個人,一口棺材接一口棺材。人流湧動,迅速匯聚成潮。從南巴吐城的城市邊緣回流倒卷,氣勢洶洶地衝向市中心。

先前接受命令而秘密潛入月球執行任務的鐵馬和能量,他們所做的前期預備工作,在這時候就顯示出效果了。暗地裏推波助瀾,興風作浪。在他們的煽動之下,很多人都壯起膽子,公然違反戒嚴令而走出家門行上街頭,加入到這股洶湧澎湃的黑色人潮之中。首先,是那五十多名長老的其餘門下弟子。然後隸屬〖銀月派〗內其他分支派係的銀月弟子也加入了進來。緊接著,就是那些不屬於〖銀月派〗,但同樣具備超能力量的戰士們。但真正讓人潮規模壯大至不可收拾程度的主體人員,卻還是城市裏的普通平民與貧民。

即使在武神時代,不具備任何超能力量的平民和貧民們,仍舊是社會的最基礎組成部分。平民們就像荀絲露一樣,在困苦環境裏艱難掙紮著生存。一旦生活中有任何意外發生,那麽對於抗風險指數無限接近於零的他們來說,很容易就會傾家蕩產,然後迅速淪落。而非常不幸,藍海所下的三大禁令,雖然本出於維護月球人利益的好心,但到頭來,反而正好就變成了壓垮駱駝脊梁骨的最後一根稻草。

當然,或許那根駱駝脊梁骨現在還沒有斷。但隻要禁令一天不取消,那麽這些底層平民對於自己的結局,完全可以預料得到。預言變成現實,也不過隻屬於時間遲早的問題罷了。有誰會甘心情願去接受那種悲慘下場呢?當然不可能有了。所以,他們的忍耐,他們的憤怒,還有他們的不滿,統統都已經到達了極限。星星之火,可以燎原。隻要麵前有一個機會,他們便可以為了維護自己的小小幸福而不惜奮力抗爭。偏偏現在,邗缸就給了他們這個機會。

平民的心態,隻為了要維護自己現在所擁有的小小幸福不被奪走。但另一方麵,貧民們所要求的就不僅止如此了。對於自己目前的生活,他們已經失望到了極點。隻需要有一絲一毫擺脫這種生活的希望,那麽幾點星星之火,立刻就能燃點起熊熊野心,終於釀就燎原之勢!本來就生活在社會最低層,並且完全一無所有。故此他們也根本不怕失去什麽——包括自己的生命。摧毀掉現存的所有秩序,將利益分配重新洗牌,從而博取到先前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收獲的好處。這便是絕大部分人潮當中的貧民們內心之真實想法。

各種各樣的原因,各種各樣的欲望,各種各樣的野心。但不管如何,到最後他們也全部都集結於同一個口號之下,匯聚入同一股洶湧人潮,向著同一個方向滾滾傾泄而去。從邗缸他們抬起棺材出發開始,僅僅前進了約莫兩、三公裏,不斷在沿途加入進來的人們,便令人潮規模簡直活象吹足了氣的氣球,迅速膨脹壯大。前前後後不過兩個小時,近萬人變成十萬人。十萬人再變成三十萬、五十萬、八十萬、一百萬,一百五十萬……迅速直逼二百萬大關!

這樣大規模的集體性/事件,除非部署在南巴吐城市內,那些按照上頭吩咐而正在執行戒嚴令的軍警們全部都是瞎子聾子,否則的話,他們又怎有可能察覺不到了?起先,當人潮規模還不滿一萬的時候,軍警部隊假如全力出麵阻止,那麽要遏止事態進一步惡化,並不是沒有可能的。

但須知道,軍警也隻不過是份養家糊口的職業罷了。脫下那身製服之後,他們也要食人間煙火,也有親朋戚友等人際關係需要照顧。三大禁令,同樣讓他們感覺深受其苦。再加上軍警部門的職員大部分都由〖銀月派〗弟子充任,和人潮最初的組成部分屬於同門師兄弟,多少都沾親帶故,怎好意思就下狠手?所以當時,軍警們隻是站在警車上,隔得遠遠地用電子喇叭向人潮大聲進行勸說和警告。敷衍了事而已。

可是隨著加入人潮的民眾越來越多,隊伍一再壯大,軍警方麵逐漸意識到,繼續這樣下去的話,情況將大大不妙,於是匆匆忙忙假設路障,企圖對人群進行分流和疏導。可是事態發展到這程度之後,才想起要對事態作出控製和約束?已經太遲了!

“天誅凶手,還我公道;解除三禁,還我生路!”所有訴求全部被歸納為簡單有力的十二字口號。將近兩百萬個喉嚨同時扯開來,用盡所有力氣咆哮怒吼。在這不但義正辭嚴,聲勢更震天動地的呼喝聲裏,隊伍的紀律性卻迅速崩潰,開始瘋狂地打、砸、搶。沿途路上,停泊的汽車被推倒焚燒,沿街店鋪玻璃被砸爛,所有在這群暴民眼中值得被搶/劫的物品,不管食物衣服鞋襪甚至地氈窗簾,迅速被統統搶光。

要知道,所謂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不管月球再怎麽窮,終究還是有富人的。南巴吐城作為月球首都,市內聚居了至少上千萬人口。除去北巴吐城以外,它就是月球上最繁榮的城市。而“月帝塔”所矗立的區域,更屬於南巴吐城市中心,是整座城市的最精華部分。月球上最富裕的人,幾乎都居住在這一區。人多膽壯,人潮在打光砸光搶光沿途店鋪之後,更加一發不可收拾,直接將矛頭對準了那些富人所居住之宅邸。

從天空處向地麵俯視,隊伍原本就隻是個最標準的三角形箭頭形狀。但越接近市中心,這箭頭就變形得越嚴重。到最後,它簡直就變成了一隻草履蟲,同時向四麵八方伸出了觸手。每條觸手,都分別指向一棟華麗宅邸。當然,被作為搶/劫目標的這些宅邸,絕不可能屬於〖銀月派〗門下弟子所有。

這是一個沒有人公然喧之於口,但卻個個心下雪亮的潛規則。任何人隻要流露出搶/劫銀月弟子宅戶的企圖,立刻就會被不知道什麽人從腦袋後麵一掌切下來,直接打暈在地。緊接著,立刻就有無數雙鞋子無情地從他身上踩過。頂多兩、三分鍾,一個大活人便能被踩成一大灘血肉模糊的爛泥,根本再分辨不出他原來究竟是個什麽模樣。幾次三番之後,那些意圖劫掠的暴民也都統統學乖了,下手目標專揀軟柿子捏。反正市中心區域那麽大,不屬於銀月門下的富戶宅邸即使不上萬,至少也有八、九千之多。肥肉有的是。犯不著非要去啃硬骨頭。

一但選定了目標,人類馬上就能轉換成野獸。活象成千上萬饑餓的野狼,他們瘋狂地向目標發起衝擊。首先用人命把房屋外圍的安全防衛裝置全部填平,再拆掉柵欄和大門和推倒高聳圍牆。所有保護全被解除以後,就闖進院落裏撞開房屋的大門,打碎窗戶玻璃,從所有可供利用的出入口蜂擁進入。

這些富戶也不是手無搏雞之力的普通人,他們至少也都擁有戰將級修為,甚至少部分還是司令。可是來襲擊搶掠的人裏麵,同樣也存在高手強者。此時也不講究什麽單打獨鬥的武者尊嚴了,總之所有人統統一湧而上。所謂雙拳尚且難敵四手,更何況是四十手、四百手?任你再厲害,這時候統統也隻落得個三拳兩腳便被打倒,然後亂刀分屍的結局。

屋中自衛力量一旦被解決,那麽接下來,就是入侵者暴虐的歡樂盛宴了。所有建築全部燒光、所有人徹底殺光、所有財產和食物統統搶光!假如是稍有姿色的女人,更會被入侵者們瘋狂大笑著按倒在地,當眾盡情侵犯,肆意蹂躪。等到他們將獸性發泄完畢以後,這些可憐女子們,始終也難逃一死的下場。

重複再重複,“草履蟲”的觸手不斷四處延伸,一幕幕慘劇隨之不斷上演。咆哮聲、咒罵聲、慘叫聲、哭泣聲、哀求聲、狂笑聲……各種各樣聲音相互交織,沸沸騰騰,卻終究被驚天動地的口號聲所徹底壓了下去。無數個火頭分別從市中心各處角落燃燒起來了。一道道挾帶著濃烈黑煙的巨大火柱紛紛出現並且直衝雲霄。焚燒死人的焦臭氣味隨之飄散致四麵八方。僅僅片刻之間,已經彌漫充斥了南巴吐城每個角落。

事情演變到這個田地,很大程度上都已經和章哉等銀月長老之死,和三大禁令的實施再沒有多少關係了。那些紅著雙眼,滿身血腥到處去殺人放火的暴民,更大程度上隻是在發泄畢生所積蓄起來的怨氣,借機來滿足自己平日裏沒可能得到滿足的貪婪欲望而已。親眼目睹那些混水摸魚者從暴/亂中得到利益,越來越多本來持觀望態度者再也按耐不住,紛紛打開家門,親身參加進去也成為人潮的一份子。

混亂因此不斷擴散,人潮規模也一再增加。兩百萬大關輕而易舉就被衝破,然後在一個小時內直逼三百萬關口。至此,部署在城內不足三萬的軍警盡管人人全副武裝,卻徹底變成了弱勢一方。迫不得已,他們唯一可以做的就隻有承認現實,放棄對城市的控製權,然後撤退到“月帝塔”所在之月帝街,將這裏作為最後防線嚴防死守。

“天誅凶手,還我公道;解除三禁,還我生路!天誅凶手,還我公道;解除三禁,還我生路!”不管那些觸手如何肆虐怎樣延伸,作為草履蟲主要組成部分的黑色人潮,其前進方向和行動目標,始終沒有改變。在以章哉為首的五十多名銀月長老所沉睡之棺材帶領之下,在邗缸、姚家兩兄弟、荀絲露等為首者帶領之下,人潮緩慢移動,終於逼近到了月帝街大路口。層層疊疊的鐵碼、沙包、還有汽車,全部被胡亂堆起來形成堅固路障。在路障後麵,數以千計的月球軍警架起合共五挺重型機關槍形成交叉火力,嚴陣以待。

在這個時刻、這種場合拿出來的武器,當然不是什麽普通貨色。事實上,屬於“風、火、雷、電、雪”五大高科技武器之一的“雪崩天災”,每秒鍾可以連續傾泄出三千發特製子彈,其攻勢名副其實就如天災,降臨令人根本避無可避,擋無可擋。實力稍弱的普通武神強者假如被它盯上,則隻要力量未超越十二重天,便會在瞬間被狠狠撕得粉碎,甚至連點肉渣都留不下來。哪怕擁有十五重天力量,頂多也隻能抵禦其全力攻擊一分鍾。當然,這是指武神強者抓不住機會還手,隻能被動挨打的情況。

這種大威力殺傷武器價值高昂之極,再加上子彈也不便宜。火力全開發射一分鍾的話,就相等於打掉了十萬普通月球人一年的全部生活開支。更不用說這裏合共有整整五挺“雪崩天災”了。但眼下非常時刻,必須使用非常手段。哪怕燒錢燒得再多,作為軍警最高總指揮的銀月長老議會長老陶畢。亦惟有認命了。

大財已出,更何需吝惜小財?故此除去“雪崩天災”以外,還有軍警總局軍火庫裏麵壓艙底的“雷邪劍”以及“風暴”衝鋒槍,也都統統拿了出來。可惜軍警人數有近三萬,這些能用以對付磁場強者的大威力武器數量,卻不足三千。平均十人才能分配得一件,未免令人感覺底氣不足。至於其他那些沒能分配到大威力武器的軍警,更隻能使用普通鎮暴武器矣。亦正因為如此,軍警隊伍士氣普遍不高。甚至可說低落。

由近三百萬人合力組成的黑色人潮,洶湧澎湃地怒吼翻滾,就仿佛存在於這個世間的任何事物,統統都不可能阻止它前進。然而,由無數鐵碼汽車沙包所構築而成的路障卻似一道堤壩橫阻在前,好歹總算讓人潮前鋒稍微放緩了湧動速度。走在隊伍最前頭的那些銀月弟子們,當然辨認得出“雪崩天災”、“雷邪劍”、以及“風暴”的模樣,更對這些高科技武器所擁有的殺傷力,完全心知肚明。沒有人願意用自己血肉之軀硬拚敵人的武器,所以他們徘徊在安全警戒線之外,謹慎地觀望著不肯貿然硬闖。但他們呼叫口號的聲音,卻隻會因此而更加響亮。

陶畢稍稍安心下來,他從身邊的下屬手上接過電子擴音器,縱身躍上路障頂端。放眼望去,隻見麵前就是黑壓壓的人潮,無邊無際,便仿佛可以一直將整個太陽係統統填滿。縱使自己也是武神級強者,可是在對方壓倒性的數量麵前,刹那間陶畢依舊禁不住頭皮發炸,渾身打顫。他勉強定了定神,將擴音器提起來湊到嘴巴旁邊,大聲呼喝道:“停止前進,立刻停止前進!你們已經違反了緊急戒嚴令,所以不管你們是誰,不管你們有什麽要求,統統都立刻解散然後離開。否則的話,一切後果,都將由你們自己負責!”

邗缸麵色陰沉,用力向後揮了揮手。得到指示,身後喊叫口號的聲音逐漸衰弱下去了。一傳十十傳百百傳千千傳萬,半晌之後,百萬人眾先後閉上嘴巴,不再大喊什麽“天誅凶手,還我公道”的口號了。縱使遠處仍有因為暴/亂劫掠而傳出的各種聲音隱隱隨風飄來,但在近處,卻儼然一片鴉雀無聲。

萬籟俱寂當中,一口棺材越眾走出。靈樞上鑲嵌著張放大的黑白照片,音容笑貌,如在目前,正是前銀月長老議會的首領章哉。而扛著棺材走出來的,包括有章哉兩名未成年的兒子、姚刀覺和姚覺刀兄弟,荀絲露,以及邗缸。邗缸抬起頭來,凝聲大叫道:“陶師叔,我是邗缸。你看清楚,這究竟是誰的棺材?”

“邗缸?章師兄的徒弟?”陶畢愕然一征,隨即高聲道:“你抬著自己師父的靈樞來這裏,究竟是想要幹什麽?今天是你師父的葬禮,別耽擱了入土的好時辰。聽師叔勸一句,趕快回去吧。”

“哈,又是這套陳腔濫調嗎?可惜,師侄不能從命了。”邗缸冷笑兩聲,大聲道:“今天我們來這裏,就是要為師父他老人家討回公道。殺人凶手若不伏法受誅,我們誓不罷休!陶師叔,假如你當真甘心為外人做走狗,一定要背叛〖銀月派〗,一定要出賣月球利益的話,那麽就別猶豫,下命令開火殺我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