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有德去過永和宮之後許多日,也不見餘琴心有甚動靜,不知是不是養心殿李芳的人從中作梗,讓餘琴心進不去那裏。

不過乾清宮的管事是李朝欽,餘琴心完全可以在李朝欽的配合下去乾清宮的。雖然現在皇帝不住乾清宮,但是他每天都要去那裏批閱奏章或是接見大臣,在那裏遇到皇帝的機會還是很大的,但餘琴心並沒有去。

張問每天的日子依然在忙碌中度過,他知道此時自己應該自律,為了防止新朝開局的動蕩,他需要這樣做。至少在理清朝廷從上到下一整套行政關係之前,他必須撐起來。好在他原本就是一個自製力很強的人,麵對皇帝可以享受的無數的樂趣,他依然每日把絕大部分的時間花在處理政務上,連紫禁城幾乎都沒出,隻有開春那次出去祭天才出去過一次。

但麵對後宮三千佳麗,為所欲為的權力,他受到的誘惑還是很大,也想放縱一把……或許等一段時間就可以鬆口氣了,他在等待一個人:遼東的朱燮元。等他回來,才能最好地組建起內閣格局。

又一天結束了,南麵的幾個城樓上響起了鍾聲,表明時辰已到酉時。此時京師所有的衙門便畫酉下班,一天的運作到此結束。但張問還不能休息,他吃過晚飯之後還得趕著把當日的重要事務批複完畢,好在明天早上便發出去,才能更好地保證大乾朝係統的運作效率。

吃過晚飯,好幾個太監圍在張問的身邊,又是送水讓他漱口又是端茶送飯後點心。禦案上還堆著一大疊奏章,上麵寫得都是司禮監篩選過的言之有物的重要事情,必須一份份地查閱思考處理。大乾朝延續明朝疆域,計兩京一十三布政使司,府縣級官府一千多個,大權集於中央,其中政務的繁雜可想而知。

天沒亮就開始工作的張問,此時渾身疲乏,看著那堆玩意,心情可想而知,他有種透不過氣來的壓抑感。

以往看來莊嚴華貴的宮殿,如今在張問的眼裏已然變得呆板無趣,人們像行屍走肉一樣按部就班地活動,整個紫禁城都仿佛死氣沉沉的。夕陽從欞窗鏤空木料間滲漏進來,讓房間裏都塗上了一層黯淡的血色,更讓張問心裏增添了壓抑。

“朕要出去走走。”張問突然說道。

身邊的馮西樓忙問道:“皇爺想去哪裏?”張問看了一眼窗外歎了一聲道:“就在宮裏四處走走。”

馮西樓躬身道:“皇爺稍等,奴婢這就去備輦。”卻不料張問擺擺手:“不用,就你跟著朕就行。”

“是。”馮西樓心裏一喜,能單獨跟著皇帝散布,那也是信任的表現啊。

張問也不多說,站起身來便往外麵走。因為他剛才說了,隻讓馮西樓跟著,其他太監宮女遂不敢靠近。他們二人從乾清宮出來,一路向東北方向走,正好景和門在那邊,張問便從景和門走了出去。

對門有一條長街,紅牆金瓦,路旁立著一些燈台,隻見幾個太監正慢慢地挨個點亮。太陽還沒下山,這會兒這些燈台的亮光並不顯眼,等太陽下山天色一暗下來,燈台中的紅光便分外漂亮。

那幾個太監見街頭有兩個人向這邊走來,沒看清楚是什麽人,有個小太監便站著看張問他們,提著燈的老太監嗬斥道:“看什麽,就知道偷懶。”

因為張問穿的是一身葛袍,顏色和馮西樓身上那身青色的太監服差不多,遠遠地自然就不容易看出來。再說一般情況下皇帝走到哪兒不是前呼後擁呢?

等到張問走近時,他們才看清了張問嘴上的胡須,這些幹雜役的太監很難見著皇帝,不一定認識,但是宮裏麵誰還能長胡須呢?太監們嚇了一跳,那掌燈的老太監把油燈都掉到了地上,急忙伏倒於地。

張問道:“都起來吧,該幹嘛就幹嘛。”

“奴婢等遵旨。”太監們這才小心翼翼地從地上爬起來,但並不敢動,隻是彎著腰站於道旁,等張問走遠了,雙腿才能動彈。

張問一向東走,這邊的燈台已經點亮了,火苗子在裏麵輕輕搖晃。馮西樓跟在他的後麵,本想能和皇爺說上幾句家常話,卻不料一路上皇爺一言不發,剛才那幾個點燈的太監倒是說上了兩句話。

走了一陣,張問突然停了下來,這地方他覺得十分熟悉,片刻之後才想起來,問道:“馮西樓,這裏可是永和宮?”

原本馮西樓從小就在宮裏長大,什麽地方他都知道,但和皇帝說話,那一定得小心應付,於是他左右看了看,再度確認之後才說道:“回皇爺的話,正是永和宮。”

馮西樓想再說一句餘淑妃(餘琴心)住這裏,可一想餘琴心和王體乾是關係匪淺,他馮西樓是李芳的人,憑什麽給王體乾那邊的人說話呢?於是馮西樓便把到嘴邊的話也咽了下去。

其實此時張問也並不關心現在這裏住的誰,他想起死去的朱徽婧。旁邊的石頭燈台裏的火焰就像招魂的鬼火一樣晃蕩,他的心裏頓時被一股莫名的冷清填滿,而且沉迷於其中,不願意被人拉出來。

“叫門,朕想進去看看,叫裏麵的人別行禮別嚷嚷,朕就想安靜一會。”張問說道。

馮西樓心下咯噔一聲,心道:媽|的,皇爺這麽久都沒臨幸後妃,今兒白白便宜了餘琴心。

他心裏自然不情願,但哪裏有膽子違抗皇帝的聖旨,當下隻好屁顛屁顛地去叫門。後宮妃子被招幸,一般都是先通知她們之後送到皇帝的住處,皇帝很少去後妃的住所,她們自然也就沒有等的人,一到晚上便把門關上了。

過了一會,一個太監將門打開,先看到馮西樓,繼而發現了站在街上的張問,當下便跪倒在地欲呼萬歲,馮西樓的動作倒是誇張,直接就捂住了那太監的嘴,說道:“皇爺說了,別行禮別嚷嚷,你嚷嚷個啥,啊?”

“是,是,奴婢罪該萬死。”那太監真是鬱悶,見了皇帝還不喊萬歲?不過沒法子,在皇爺麵前自己還能有理了不成,隻好先認罪了再說。

馮西樓倒是盡職盡責,對張問的話是實心了辦,他走進院子,又對院子裏的另外一個宮女交代了,還有個老太監在掃院子,馮西樓也不落下,走過去說了兩遍,卻不料那老太監置若罔聞,隻顧幹自己的。

“反了你!”馮西樓怒了。這時旁邊的宮女才說道:“馮公公別生氣,老徐耳朵不好使……”她又指著自個的腦門,“這裏也糊塗了,您就是發火也沒用。”

於是馮西樓這才作罷,本想狐假虎威在這些奴婢麵前逞一下威風,讓這些人知道我馮西樓現在是皇爺的紅人,可沒想到遇到了個老癡呆。

張問走進院子裏,左右看了看,這裏和以前一樣,還是老樣子,死過的人也不知宮人還記不記得,也許時間不長大家都還有些印象,但再過幾年肯定就沒人記得了。就像他的表妹小綰,如今還有誰還記得曾經有這麽個人呢?

一到黃昏,夏蟲唧唧地亂叫,張問一言不發地呆站了一會,好似在聽蟲子的低鳴一般,院子裏的都彎著腰安靜地站在旁邊,大氣不敢出一聲。

餘琴心也沒出來迎接,也不知有沒有人告訴她皇帝來了。按理屋子裏的人聽見說話聲就應該知道了,但餘琴心沒出來,她好像還不知道。

張問倒是沒想這些,他現在腦子裏隻有一個死人而已。他走到東牆邊的一到門麵前,這道門以前被他踢翻過,現在已經修好了,而且依然關著,就如張問那次急衝衝地跑回來的樣子一樣,緊緊地關著。

他忍不住從門縫裏往裏看,腦子裏想著的一具屍體掛在房梁上,當然那是不可能的。此時屋子裏亮著燈,張問一看,心裏猛跳了一下,他沒看見懸梁自殺的屍體,卻看見了一個活生生的女子正在沐浴。

那女子不是餘琴心是誰,隻見她正坐在一個熱氣騰騰的大浴桶裏,背對著這邊,肩膀後背上的肌膚白皙光滑,水珠晶瑩剔透,加上水聲叮咚,竟然讓張問心跳劇烈,呼吸急促起來。

張問對自己的反應有些難堪,他死不願意承認偷看竟然這麽有趣,畢竟不是什麽光明正大的事兒。他心道:難道是以前年少時偷看吳氏洗澡給自己留下的印象太深,於是產生這樣難以啟齒的嗜好?又或是人的內心原本就有些隱藏的癖好?

他想再看一會,但旁邊還有太監宮女,自然不願意暴露自己的隱秘心思,便裝作無辜道:“朕不知道餘淑妃在沐浴。”

旁邊的奴婢心道:那不是您的妃子麽,看看關什麽事。

裏麵的餘琴心大概聽到門外有人說話,便問道:“三兒,誰在外麵啊?”

那被稱為三兒的宮女看了一眼張問,沒有馬上回答,因為剛才馮西樓交代說不要嚷嚷。這時張問便清了一下嗓子道:“朕經過永和宮,便進來坐坐。”

餘琴心用驚訝的口氣道:“啊,臣妾不方便迎接,請皇上稍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