戶部侍郎沈光祚改大理寺卿,品級無升無降,但是在妖書案中能夠起到的作用卻上升了。沈光祚剛剛做大理寺卿,就“得到了檢舉”,一個小官禮部都事王嘉善與妖書的印刷有關。沈光祚便上奏朝廷調查王嘉善。

一個都事七品小官,朝廷批複準以審訊,於是王嘉善便倒黴了。沈光祚一番循序誘導,王嘉善答應和新浙黨合作,攀咬了很多個人。沈光祚並沒有馬上上書要求立刻三司法問審牽連的官員,而是采取溫水煮青蛙的方略,一開始並不動他們,而“收集證據、明察暗訪”。

在朝堂上沈光祚很克製,但是正因為這種不動聲色,讓此案愈發緊張。雙方都知道一場劇烈的傾軋即將來臨。

當這次平靜的朝會散了之後,眾人走出承天門,沈光祚的一個老朋友田文貞勸道:“沈大人,這件事兒,你須得謹慎處理才是。”

沈光祚淡淡地說道:“我自有分寸。”

田文貞看著威嚴的城樓歎了一口氣,低聲道:“十年河東十年河西,廟堂黨爭並非一年一月之事,如果把事兒做得太絕,待有一天時勢輪回……咱們得給自己留條後路。看幾十年前的國本之爭,雙方各有死傷,欠下的血債使得幾十年的朝堂都不得安寧。沈大人不可不察啊!”

沈光祚道:“妖書指名道姓地攻擊我們,如果我們不給予有力的反擊,豈不是自認是奸黨?你想得太遠了,雖說沒有遠慮、必有近憂,但是以後朝堂會是怎麽一個格局……甚至咱們大明會變成什麽樣,誰又清楚?”

……

到了第二天的早朝,新浙黨依然沒有大的動作,因為太後下旨沈光祚負責妖書案,沈光祚沒有動手,新黨這邊的人也就比較克製。

倒是三黨出現了點異常:孫承宗請辭。

這讓百官都有些驚訝。孫承宗伏倒在地,說道:“老臣年歲已大,又有風濕之症纏身,請太後恩準老臣告老還鄉,在風燭殘年裏能享天倫之樂。”

眾人心下疑惑,一時沒弄明白孫承宗為什麽請辭,是表示對朝廷不滿?還是棄子認輸?

簾子後麵的張嫣說道:“朝廷正是用人之際,孫大人這樣滿腹經綸的大臣正是大明需要的人,請孫大人不要輕言請退。”

孫承宗誠懇地說道:“老臣年歲已高,精力不濟,身體也一日不如一日,還占著重要的位置就是屍位素餐,請太後恩準,把部堂的位置讓給有抱負有才能的人。”

就在這時,兵部右尚書汪在晉也出列說道:“啟奏太後,微臣在通州做知府時,雖然撿回一條命,卻留下了隱疾,郎中言隻有靜養才能避免發作……請太後恩準微臣辭官養病。”

剛才孫承宗請辭,張嫣還沒覺得什麽,但是緊跟著又一個兵部尚書請辭,這不是等於罵朝堂昏庸?所以張嫣有點生氣了,考慮到兩個都是部堂大員,張嫣也沒有亂作主,她口氣冷淡地說道:“你們要請辭,先把奏章走上來,我和諸大臣商議之後再予批複。”

孫承宗看了一眼汪在晉,說道:“老臣謝太後隆恩。”

汪在晉和孫承宗的關係非同一般,但這次請辭孫承宗沒和別人商量,也沒想到汪在晉也跟著請辭。

眾人時不時觀察站在前列的張問,但是張問一直都沒說話,這段時間,大明最有權力的大臣張問好像十分低調,既不提政略,也沒有直接參與“妖書案”的爭鬥。

散朝之後,三黨的許多官員在兵部右尚書汪在晉的帶領下,去了孫承宗的府上。

孫承宗迎到門口,跺腳皺眉道:“你們是要幹什麽?老夫這裏又沒有紅白之事,你們這麽多朝廷命官來老夫這裏來,不是授人以柄結黨營私?”

汪在晉沒好氣地說道:“恐怕結黨營私不是咱們老三黨的人,而是新黨!”

另一個官員道:“孫老,您真的要向朝廷交辭呈麽?”

“孫老不能離開朝廷啊,您要是走了,豈不是讓那些奸黨小人得誌,霸占廟堂?咱們一定要和奸佞之徒鬥到最後!”

孫承宗抱拳道:“老夫真是身子骨不行了,無法再勝任部堂。請諸位同僚恕老夫連一杯薄茶也不能招待,你們請回吧。”

“孫老、孫老……”

孫承宗返身走回府邸,叫下人把府門給關了。外麵的眾官熱情不減,紛紛嚷著要扳回局麵,與新黨鬥到底。

孫承宗誰也不見,卻叫人把汪在晉從偏門帶進府,因為他和汪在晉是生死之交。

待汪在晉被奴仆帶到孫承宗的書房,孫承宗便問道:“汪大人,你為何要請辭?”

汪在晉道:“孫老要請辭,我也不貪圖兵部尚書的官位……孫老與我的交情,比什麽官位都重要。”

孫承宗聽罷有些感動,他長歎一聲,說道:“人生難得一知己啊,老夫也沒有什麽好遺憾的了。隱於市井,能有知己一二喝酒,有什麽不好的?”

汪在晉道:“孫老為什麽請辭?”

孫承宗低聲道:“在你麵前,老夫也不說假話,其實老夫請辭並不是想借此威脅朝廷,更不是矯情清高……老夫是為了自保,留條老命。”

“自保?”汪在晉搖頭道,“還不至於吧?雖然上次那大理寺卿陳啟新想把妖書案往您身上扯,但他就是個蠢材,最後不是丟官罷職了麽?孫老三朝元老,在士林中聲譽很高,誰敢糊裏糊塗就動孫老,不得被天下士人罵千百年?”

孫承宗道:“這件事絕不是這麽簡單。被罵又怎麽樣?找個替罪羊讓大家夥出氣不就行了……人人罵秦檜,因為他出名了,被推到了最前邊擋口水,又有多少人罵皇帝和整個南宋?”

汪在晉若有所思道:“孫老覺得,這妖書案是怎麽回事?”

孫承宗道:“反正絕不可能是咱們的人幹的!眼下新黨自上而下都是絕對優勢,咱們的人再去印小冊子造謠,不是自尋死路?

所以,妖書案一開始就是別人的陰謀,大家還往套子裏麵鑽,有什麽意思?無論三黨怎麽義正辭嚴,最後注定是一敗塗地。既然如此,老夫何苦留在禮部尚書的位置上,頂著領頭的名聲去做一件明知失敗的事?老夫沒有做過什麽對不起良心的事,但是要老夫去做炮灰卻不行。”

汪在晉聽到這裏,心道:以前你就幫著朝廷把我當炮灰,不過是為了打建虜,我也就不計較了。

孫承宗又道:“今天你跟著老夫請辭,多半是因為置氣,現在將錯就錯,你也跟著一起上書請辭吧,回家呆一段時間再看形勢。”

“朝廷會批嗎?別像上次那樣……叫我們再做三個月官,做了三個月又三個月……”

孫承宗看了一眼汪在晉,說道:“你還記恨通州那件事?”

汪在晉道:“我被人當炮灰確實不太舒坦,不過當時大家都為了抵擋建虜,死了那麽多人,總有人要做炮灰,我並不計較了,再說現在不是也加官到兵部尚書了嗎,補回來了。”

“你這樣想就好。”孫承宗低頭沉思了一會,說道,“現在你也別舍不得你那尚書銜,先辭了再說。朝廷會批準的,因為最後拍板的人是張問,他心裏肯定有數,汪大人為了抵擋建虜玩過命。”

……

西暖閣中,張問說道:“太後可恩準孫承宗和汪在晉的辭呈。”

張嫣冷冷道:“他們是想威脅朝廷,以為大明缺了他們就沒法治理一樣!”

“不是。”張問沉吟道,“孫承宗不是為了置氣表示不滿才請辭,他是為了自保……而汪在晉因為升得太快了,從來沒有在廟堂上曆練過,可能當時是為了賭氣,也為了聲援孫承宗。不管怎麽樣,這兩個人還是給他們留條後路,至少有個善終。孫承宗對大明朝廷黎民忠心耿耿,做過許多利國利民的好事;而汪在晉在通州表現出了我漢家的鐵骨錚錚,功不可沒。這兩個人,準他們回鄉,我張問也算稍微對得起良心。”

張嫣皺眉道:“你是說,如果他們不退,就會……”

張問冷冷地點點頭:“妖書案爆發之後,影響不小,想收都收不住,必須用夠分量的人流血才能平息。孫承宗等人身在其位,想繞開都不行。”

太後張嫣怔怔地說道:“殺太多的人,會不會遭報應……”

“廟堂江湖,沒有不死人的好事。”張問淡淡地說道。

“可是,我肚子裏的孩子……”張嫣看著張問道。

“什麽?”張問瞪大了眼睛,十分吃驚,他壓著聲音道,“太後……懷孕了?”

張嫣紅著臉點點頭。

張問發了片刻呆,頓時想明白,太後懷孕自然懷的是他的孩子,因為宮裏沒有男人,隻有自己元宵節時和張嫣發生了一些事兒。

短暫的驚訝和喜悅之後,張問立刻想到了一些讓人憂心的事。

“怎麽確定的?”張問急忙問道,那件事發生到現在還不到兩個月,確認懷孕應該有太醫知情。

張嫣道:“前些日子,我覺得身子不太對勁,就叫禦醫把脈診斷,禦醫嚇得不輕,追問之下才說是有喜了。”

“那些知情的禦醫等人怎麽處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