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明廷還未就朝鮮政變一事表態,所以對朝鮮國的使節是要接待的。於是朝廷下達了公文,放朝鮮使團進京。

使團這幫人心裏是戰戰兢兢,因為這次進京可不比以往來朝貢,往常一般都要被“禮遇之”,然後賺一筆錢;這次來京,萬一明廷不承認他們的合法性,他們就極可能被問罪。

整個使團有一支朝鮮衛隊保護,一個人高馬大的壯漢騎馬走在最前麵,身披盔甲,他便是負責保護使者的將軍金順臣,他們護衛著中間的幾輛馬車,使臣都是文官,坐在馬車裏麵。

正使叫李宬,是個須發花白的老頭,闊臉方正、身材適中,形象較佳,像個飽學的君子鴻儒,他們派過來的正使,長相還是挑選過的;副使叫樸敏孝,這家夥形象就不是那麽好了,長得跟一頭豬似的,但是人不可貌相,他會說漢語,而且對明朝十分了解。

除了正副使,還有一幹文吏,負責記錄經過,翻譯等工作。

最奇怪的是中間有一輛車裏裝著兩個女人,是朝鮮新國王李倧的親妹妹李淑貞和她的貼身侍女。

副使樸敏孝正在給正使講解一些明朝現今的狀況,樸敏孝說道:“天朝(明朝)的皇帝是個小孩子,掌權的是皇太後和她的姐夫張問,張問是天朝太師、內閣次輔,咱們必須要過了張問那一關。如果張問能喜歡公主殿下,讓公主殿下在張問身邊說一兩句好話,這事就好辦了。

正使李宬道:“他為什麽不是首輔?”

樸敏孝伸出手捏成一個拳頭,“職位隻是一個虛銜,關鍵還是手裏麵的權力。首輔都得聽從於張問,他光憑和太後的關係,就不是首輔能夠比擬的……”樸敏孝在正使耳邊低聲笑道,“聽說太師張問風流成性,和皇太後也有一腿。”

李宬聽罷和樸敏孝相視而笑,心照不宣。

笑完之後,李宬又無比擔憂地歎了一氣:“天朝就是我們的父親,隻要他們承認我王是兒子就好了。”

走在前頭的將軍金順臣一臉不爽,憋屈得慌,因為他暗戀公主李淑貞許多年了,年少時就發誓要一輩子保護公主,但是現在李淑貞要遠嫁明朝,他如何爽得起來?不過金順臣沒有任何辦法,他一個宮廷武士,不可能有資格娶到公主。

他們一行隊伍走到朝陽門口時,隻見一隊騎兵從城門裏魚貫而出,那些騎兵身披黑甲,一個個人高馬大、昂首挺胸、氣宇不凡,頭盔上插著高高的羽毛,迎風飄揚,看起來十分雄壯。朝鮮侍衛見狀頓時自慚形穢。

明朝騎兵排成兩列,後麵兩個文官騎馬奔了出來,一個身穿緋袍,一個身穿青袍,他們奔到朝鮮使團隊伍的前麵,勒馬停下,紅袍官員大聲道:“聖旨!”

一眾使團人員急忙下馬的下馬,下車的下車,都跪倒在那明朝文官的前麵。

明朝官員掃視了一下跪著的眾人,居然還有女人,不知幹什麽的,不過他也管不著,隻管展開聖旨,高聲道:“製曰:夷狄奉中國,禮之常經;以小事大,古今一理。朕雖德薄,為天下主……”

大部分使團人員不知道聖旨說些啥,隻管跪著,他們隻懂一些簡單有用的詞匯,如“欽此”……等到明朝官員說道欽此時,他們便叩頭高呼萬歲。喊完謝恩萬歲,地上跪著的一個文吏低聲問旁邊的人:“你聽明白說的什麽了?”旁邊那人眼神無辜地搖搖頭。

明朝官員將聖旨交到正使李宬的手裏,李宬點頭哈腰地說了一堆什麽唧唧巴巴的斯密達,明朝官員聽不懂,便揮了揮手道:“文武分開,使節及文吏隨本官來,到會同館休息;武將侍衛交出兵器,隨這位趙大人,自有安排款待。”

裏麵的翻譯文吏將內容用朝鮮語言重複了一次,以便所有人都聽懂。李宬聽罷說道:“按天朝官員說的做。”

眾人便分成兩股,一股隨青袍文官,一些人隨紅袍文官。

就在這時,青袍官發現身穿盔甲的金順臣混在文人裏麵,便用馬鞭指著他喊道:“你,給我出來,沒聽見楊大人說的話?文武分開!你看你長得那熊樣,披著一身鐵皮裝什麽書生?”

金順臣沒聽懂,見那青袍官拿馬鞭指著自己,顯然沒有什麽好事,他作為一個武將,本來就對明朝的官兒沒啥好感,便狠狠地瞪著那青袍官兒嘰哩咕嚕地說了些什麽。

青袍官兒自然也聽不懂這朝鮮國人說的啥,便罵道:“你還敢罵我?”

副使樸敏孝見狀忙用發音奇怪的漢語說道:“這位大人,請勿見怪,他沒有罵您,隻是說他的責任是為了保護公主,不能離開。”

青袍官兒道:“楊大人說了,文武分開,不得有誤!你,給我過去!”

副使樸敏孝聽罷隻得用朝鮮語嗬斥道:“金順臣,去武將那邊,不要惹事。”

憋屈了一路的金順臣牛脾氣上來,凶巴巴地盯著那明朝官員,一動不動。青袍官兒大怒,罵道:“你們這些以下犯上的逆臣,我大明還沒有問你們大罪,還想在京師橫?盯著老子幹甚,老子是嚇大的?”說罷揚起馬鞭一鞭向金順臣打了過去。

金順臣功夫了得,伸手就抓住了馬鞭,他一肚子怒火,右手捏緊拳頭,指節捏得啪啪直響。

青袍官兒怒道:“你動老子一下試試!”

周圍的鐵甲騎兵立刻揚起長槍,策馬圍了過來,鋒利的鐵槍頭在陽光下泛著寒光。

“金順臣!”樸敏孝著急地喊道,“你不能因為你一個人害了我們全部,如果因為你的衝動而壞了國君的大事,就算殺你一萬都不能抵罪!”

金順臣隻得咬牙吞下一口悶氣,放開了馬鞭。那青袍官員倒是沒有因為別人讓步就揮鞭亂打,隻是喊道:“來人,給我拿下!”

這時公主李淑貞見那些明朝騎兵要抓金順臣,憤怒地用生澀的漢語說道:“你們泱泱禮儀之邦天朝上國,就是如此對待我國使節的?”

正使李宬說道:“殿下少安毋躁,此時天朝不願承認國君的合法性,必須得小心應對,豈能因為一介武夫壞了大事?”

李淑貞道:“他是為了保護我才得罪明朝官員,我們不能見死不救!”

使臣李宬正色道:“殿下,既然你已經做好了為國君犧牲小我的準備,就要一切以大局為重,否則何必讓殿下千裏遠道天朝遭罪?”

就在這時,剛才念聖旨的紅袍官員楊大人走了過來,對青袍官員道:“年輕人就是火氣重,他們要留一個武將保護使臣的安全,有甚關係?”楊大人又回頭對那些要捉拿金順臣的騎士道:“下去吧。”

青袍官員道:“學生隻是按照楊大人的吩咐辦事,況且這些人目無尊上,否則也不會謀害自己的國君。”

“算了。”楊大人搖搖頭道,“朝廷自有定斷,先別和他們計較,否則別人會說我們泱泱大國這點氣量都沒有。”

朝鮮副使樸敏孝聽得懂漢語,聽到楊大人如是說,忙跪倒在地,陪著小心道:“下官拜謝楊大人,大人有大量。”

楊大人將副使扶了起來,說道:“好了,你們路途遙遠旅途勞頓,隨本官到會同館下榻休息休息……這位是公主?”

副使道:“是,國君的王妹。”

楊大人給李淑貞抱拳執禮時,留意看了一下李淑貞,身材倒是不錯,就是看不見臉,因為她戴著大帷帽,遮得密密實實的。也是,人家再怎麽說也是公主,豈是誰想就能看到的,下車接旨已是迫不得已。

見過禮之後,使節和公主都重新上了馬車,在明朝騎兵的護衛下進城。

正使李宬和副使樸敏孝同乘一車,李宬在馬車上不禁長歎了一口氣,說道:“真是有驚無險啊,樸大人,這天朝的文官膽子還真大,剛才那人還真不怕金順臣一時衝動給他一拳?金順臣一拳過去,非得出人命不可。”

樸敏孝也是鬆了一口氣,說道:“您不知道明朝的文官,比武將還不怕死,他們敢和皇帝對著幹,被皇帝拉到紫禁城午門外打死打殘的人還少嗎?別說金順臣一介武夫,就是天王老子恐怕他們都不怕。”

後麵那輛車上的公主李淑貞輕輕挑開車簾的一角,睜大了眼睛看著繁華的京師,她十分吃驚,如果不是走出國門,她真不敢相信這個世界上還有如此華麗的城市。隻見大街上人流如織,各種貨物玲琅滿目,亭台樓閣看得人眼花繚亂。她向後看去,隻見朝陽門的城樓高聳如雲,煙霧繚繞,猶如一座巍峨的大山一般壯觀。

在李淑貞的眼裏,這裏就如仙都一般,宏偉大氣,繁華似錦。到底是天朝上邦的首都,非幾句話可以勝數也。

副使樸敏孝是個明朝通,以前來過京師,還指指點點給正使李宬介紹。李宬和其他使臣同樣被京師的宏偉華麗震驚了,隻是呆呆地四處觀看,說不出一句話來。

一行人走在大街上,周圍的許多百姓也是駐足觀看這些外邦人,好奇於他們的服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