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全部的人都倒在地上,掙紮了一陣便不動,張問韓阿妹等四人沒有事。事情已經很明顯,這是自己人下的毒!

張問轉頭看向韓阿妹,她冰冷的臉上露出了痛苦的神情,張問頓時明白是她指使人幹的,他心裏泛出一股寒意,指著地上的屍體道:“你殺他們做什麽,他們是你的人!需要下這麽狠的手,把全部的人都殺死?”

韓阿妹的肩膀微微抖了幾下,情緒激動地向張問吼道:“這些人並不是完全靠得住的人!你知道如果他們把我在馬車上喊出的話傳出去,有什麽後果?你這登徒子!是你殺了他們!”

張問無言以對,他很想爭辯,是她自己要和老子同乘一車,現在發生了一點意外,把責任都推老子頭上!但是張問沒有爭辯,現在彼此推卸責任有個毛用。再說她毒殺的這些人,和張問一點關係都沒有,張問連屠城都見過,死十幾個他根本就沒什麽感覺,隻不過覺得因為這麽點小事就殺掉這些人,有些不可思議。

或許韓阿妹是對的,張問不知道聖姑究竟是什麽一個玩意,和尼姑一樣?張問沉住氣道:“好吧,現在人都死了,多說無益。誰對誰錯現在也不重要了,我想我們應該和解,否則對正事有害無益,軍權在你手裏,你不聽我的,我縱有天大的本事也無計可施。”

韓阿妹胸口起伏了,顯然對殺這些人心有不忍。張問看她的樣子,心裏總算略略鬆了一口氣,為了某種目的殺人、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殺了自己人一點痛心都沒有。如果是那樣冷血的人,張問還真有些害怕了,幸好這女人還沒到那個地步。

這時候人都死得差不多了,還剩五個,她們隻好丟棄了大部分東西,隻帶著一輛馬車和一匹馬走。馬車上坐三個人,一個侍衛趕馬,一個侍衛騎馬。

張問從車窗裏看著地上擺著的屍體,心下不禁歎了一氣,當此世道,無權無勢者,隻能任人魚肉宰殺。

車軲轆嘰咕嘰咕地轉起來,開始動身,馬車上的氣氛很冷,終於穆小青打破了這些沉默,“明天早上,就能到達大營了。”

張問在汀州呆了不少日子,這時想起這個地方很少下雨,便忍不住搭腔道:“汀州八月間好像很少下雨,贛州的氣候是不是和汀州一樣?”

“贛州地勢高,晝夜溫差大,不過八九月間同樣很少雨水。”穆小青以前在戰場上被張問打敗過,現在她不僅沒有記仇,反而言語之間很尊敬。張問對穆小青的為人很有好感,尊重對手並不是想象中的那麽容易。

張問哦了一聲,麵有鬱色。張問以前在明軍中時,明軍正規軍大量裝備火器,所以他對火器有比較多的了解,在沒有強大騎兵威懾的情況下,三疊陣的鳥銃隊顯然擁有強大的戰鬥力。火器兵也有許多缺點,比如對天氣的依賴;但是從穆小青口中得知,這個季節少雨水,進入秋季後更是秋高氣爽,這樣的天氣無疑更有利於敵軍。

因此張問的臉上蒙上了一層陰影,忍不住說道:“我實話實說,如果急於求戰,對我們十分不利,勝算極低。能否把決戰推遲到陰雨季節?”

張問心裏盤算著,隻要是雨水多的季節,對方的火器基本就是擺設,特別是大雨天氣,野戰要用火器那真是笑話,打傘也隻能小雨天氣湊合用用,影響也比較大。

這時韓阿妹的話打消了張問的僥幸心理,她說道:“糧草堅持不了那麽久,如果要再等幾個月,隻能先把贛州城拿下,劫掠官府。”

張問急忙擺手道:“不成!我隻要在你們軍營裏,就不能去打官府,否則我就算能回去,也會受到攻詰。現在幫你們打葉楓還說得過去,我可以說是挑起叛軍內鬥之類的,反正你們內鬥對朝廷隻有好處。而我要是幫著你們攻城略地,我怎麽向被殺的官員將士交代?”

張問完全沒心思站在朝廷的對立麵,他不覺得現在公然對抗朝廷很樂觀。

韓阿妹冷冷道:“我們打了贛州之後再對付葉楓勝算不是更大。張大人也想得太遠了,眼下我們如果戰敗了,你還能活著回去?”

張問頭疼不已,軍權在他們手裏,自己隻有建議權沒有決定權,這一點讓張問很是不爽,他勸說道:“我真不覺得現在造反能鬥過大明朝,朝廷裏那麽多人,一定會不斷地設法圍剿你們。你讓我回去繼續當官,說不定能為你們爭取一點生存的空間。你要不是不信我,最多兩三年,你就會知道我說的話對不對!”

韓阿妹大量了半天張問,說道:“那是兩三年之後的事,現在我怎麽知道你是不是誠心幫我們,我又怎麽知道你說的話就是對的?”

張問道:“拋開葉楓,你們與我張問無怨無仇,我在溫州建立大營對付你們隻不過是完成我的本分、平定福建亂局,隻要你們能在名義上歸順朝廷、消除直接威脅,我的使命就完成了;再加上你和沈小姐之間的關係,我沒害你們的心思。我說的話對不對,這個沒法子解釋,不過,不是我張問狂妄,我的見識恐怕比你們明教內部的那些人要高那麽一點。”

韓阿妹的眼睛一直沒有從張問身上移開,可以想象,她很重視張問,不過她口上卻冷冷挖苦道:“張大人這麽有見識,怎麽沒能輔佐皇帝中興大明?”

張問無言以對。

韓阿妹見到他的樣子,她的神情很愉快,仿佛隻要讓張問不爽,她就很高興一般。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張問犯困,很快就睡了過去,而韓阿妹白天責罵了張問是登徒浪子,現在仍然和張問睡一輛車上。

第二天早上,馬車停了下來,果然如穆小青所說,早上就到軍營了。等張問和韓阿妹等人從馬車上下來時,已經在中軍,但是外麵喊聲震天,高呼神教萬歲、教主威武、聖姑千秋等等,看來軍隊中很多人都是教徒。

韓阿妹戴了一頂白色帷帽,看不見臉,一副神秘的樣子。穆小青和張問隻好跟在後麵。中軍大帳門口兩排將領趴在地上,虔誠地向韓阿妹叩拜。這樣的場景讓張問覺得,這些人就像是在跪拜天子一般。

進了中軍大帳,張問忍不住碰了碰穆小青,低聲問道:“教徒信奉教義,在戰場上是不是就不怕死?”

穆小青左右看了看,中軍大帳裏站著許多白衣侍衛,便低聲道:“一會再說。”

這個大帳篷被分成了兩半,外麵設了兩排座位,中間供奉著一個菩薩的畫像,香火繚繞。這樣的軍營讓張問心裏有點不爽,但是他又不能要求扯了那些玩意,隻好緘口不言。裏麵罩著維布,大概就是主將私下處理公務和見客的地方。

韓阿妹帶著張問和穆小青走進裏麵,裏麵正中的椅子上坐著一個五六十歲的老頭,老頭穿著一身道袍,臉頰瘦削,活脫脫一個神棍。那老頭見到韓阿妹,便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臉上一喜,說道:“阿妹,路上順利吧?”

“教主。”韓阿妹揭開頭上的帷帽,向老頭拜了一拜。張問見罷有些吃驚,這老頭應該就是韓教主,他的女兒見了他不叫父親、隻叫教主也就罷了,張問看到韓阿妹的側臉,她臉上竟然冷冷的沒有一絲溫情和高興。

這女人沒有孝道?!在張問心裏,韓阿妹的形象立刻降低了好幾個檔次。大明以孝治天下,作為大明官員的張問或多或少受了影響,而且他本身也認同孝道。

韓阿妹拜完,回頭指著後麵的張問道,“教主,這就是張問,遼東大破建虜的人,行軍布陣很有才能,他已經答應願意幫助我們。”

韓阿妹一介紹,張問忙拱手揖道:“在下張問,見過韓教主。”

韓教主回禮道:“張公子威名,久仰久仰。快請坐下,來人,看茶。”

張問注意到他稱呼自己張公子,而不是張大人,心道這教主對朝廷官員還是有抵觸心態。張問寒暄了一句,便依言坐下,心裏保持著謹慎。

這裏的環境讓張問不是很舒服,這些人他也沒多少好感,但是情勢所迫,不得不和他們合作。好在張問的適應能力比較好,很快就靜下心來,既來之則安之。

待端茶送水的人出去之後,韓教主便端起茶杯請茶,然後說道:“未聞張公子表字?”

張問道:“在下表字昌言。”

“昌言,好好,想必我們這裏的情況,你已經知道了。葉楓狼心狗肺之輩,本教要清除妖孽,帳下有死士一萬五千人,正欲殺回汀州,清理教門!維是死士萬千、猛將有餘,隻缺一個料敵如神之人。今昌言到來助我一臂之力,是老母庇佑,神教昌盛之相,我們定能一舉成功!”

張問眉頭一皺,拱手道:“韓教主,請恕在下直言,葉楓靡下的軍隊,進退有度,是精銳之師,況且有大量鳥銃火炮裝備。教主的軍隊恐怕虔心有餘,戰力不足……”張問心道如果信了什麽神教真的就刀槍不入,那還找老子來幹什麽?

韓教主唉了一聲道:“昌言不必拘禮,本教何嚐不知?不知昌言有何對策?”

張問想了想,說道:“這兩天我都在謀劃這次戰爭的情況,當下情勢不利於我方,但除了決戰別無選擇,隻能從以下幾方麵入手:整頓軍紀,必須令出必行,賞罰分明;提高士氣,使士卒有戰之心,無退之路;揚長避短,在我看來,火器是敵軍最大的優勢,須盡量避開它們的優勢,采取近戰夜戰等方式,尚可一搏。”

韓教主聽罷喜道:“好!昌言果然不負威名,一言即道出破敵之策。今天本教就任命你為義軍的軍師,以後你就是咱們神教的人!”

張問愕然,他看了一眼韓阿妹,說道:“這……”

韓阿妹這時說道:“教主,張問不願意加入神教,他幫助我們打仗;我們把他從葉楓手裏救出來,給他一條生路。相互合作,互不虧欠。”

“哦?”韓教主看了一眼張問。他的眼神讓張問很沒有安全感,這老東西不會利用完,就痛下殺手吧?張問覺得很有這種可能,一幫裝神弄鬼的邪•教,也不知道有沒有誠信可言。

張問的心情非常糟糕,他現在甚至在想,或許呆在葉楓那裏還能保得一條性命,跑到這邊來性命可能都要丟掉!

還好繡姑因此脫離了危險,而且可以看出韓阿妹應該沒有害張問的心思,張問尋思著沈碧瑤和他們還有點關係,不定事情沒想象的那麽糟糕。

韓教主皺眉沉吟片刻,顯然對於張問不願意加入神教的事不那麽痛快,不過他現在找不到可以調集大軍以弱勝強的能人,韓教主便說道:“既然昌言不願意加入神教,人各有誌,本教也不強求。現在你我有共同的敵人,還望攜手共進,你就任代軍師一職吧,大軍進退,本教悉聽諫言。”

張問拱手道:“謝教主寬宏大量,在下定然鞠躬盡瘁竭盡全力打贏這一仗。”

“好,好。今日你們旅途勞頓,我叫人給你們安排住處,休息休息。”

張問站起身來:“在下告退。”

這時韓阿妹也起身告辭,韓教主很是失落道:“阿妹,你留下來陪為父說說話吧。”韓阿妹道:“今天有些累了,改日再拜見教主。”

聽到這裏,張問覺得這韓教主也有點可憐,自己的兒女不冷不熱的,恐怕不是什麽好滋味。

穆小青是這支軍隊的主將,當然這種“神軍”自然是神教最大,有教主在,教主的權力比主將大,穆小青基本沒有決斷的權力。她對張問倒是挺上心的,安排住處都是親自安排,就安排在中軍大營裏,方便入帳參議軍機。

張問趁她帶著自己去住處時,便問道:“先前那個問題,我想知道,是不是教徒都不怕死?”

穆小青放低了聲音,這種姿態讓張問感覺很親切,就像兩人關係好得能說悄悄話那樣,穆小青道:“上次在溫州你不是見識了?打不過的時候,照樣會跑!”

張問道:“我以為上次打溫州的不是教眾主力。”

穆小青繼續道:“是人都會怕死,很多教徒不過是為了討條活路,根本就不信神,倒是許多苦難的老百姓很信,他們相信對神教虔誠,能修善緣,投生之後能有好日子。”

張問啞然失笑,“看來穆將軍也不信……很讓人無奈,建立神教的上層人員大部分都不信這一套,卻拚命宣揚。”穆小青笑了笑,說道:“你別說出去,在無生老母麵前,誰也不敢說自己不信她老人家!”

張問找了個坐墊坐了上去,又請穆小青坐下,“對了,聖姑和教主的關係好像不是很好。”張問趁機又打聽著一些有用的信息,為以後活命做準備,至於戰爭誰贏誰輸他都不是最關心,他最關心的是自己怎麽活著回去。

“這個……”穆小青一臉為難。

張問忙裝作很隨意地說道:“如果不能說就算了,我隻是隨意問問。”

穆小青道:“請見諒,有些事不是我們能隨便說的……我隻想告訴你一件事,昨天我們殺了那些人,其中有人跟了聖姑很長時間了,聖姑能對他們下手心裏肯定很難過,她並不是為自己!”

張問吃驚道:“不是為自己?她是為了維護神教麽?”

穆小青搖搖頭。

張問摸不著頭腦,不明所以地問道:“我不明白,聖姑是不是就像信奉佛教那樣的,不能成親?”

穆小青白了張問一眼道:“無論是白蓮教還是明教,都沒有太多戒條,所以才會贏得那麽多人的信奉。聖姑當然也不例外,她隻遵守教內的教律,其他教宗的東西不必遵守。聖姑也可以出嫁成親……唉,我隻能告訴你這麽多了,聖姑很看重你,昨天殺那些人都是為了你!”

為了我?張問更加迷惑,他搞不明白怎麽會為了自己?他原本以為聖姑和尼姑差不多,要遵守色戒,容不得男人褻瀆,所以怕人把不雅的事傳出去汙了聖姑的清譽和白蓮教的名聲。但是現在穆小青說聖姑和別的女人沒有什麽區別,不用遵守那些戒條,張問就認為聖姑沒有必要殺那些人了,事情並不是那麽嚴重。

因為這時的社會風氣已經十分開化,女人雖然也被要求三從四德,但是實際上已經有許多良家女子和男人正常交往;或許大家閨秀要嚴格一些,要成天呆在後院裏。可聖姑到處亂跑,顯然不必用大家閨女的標準來要求她。

這樣的女人,隻要沒有被捉奸,其他事並不是多嚴重。根本不是被摸了一下手就要砍手,被看了一下胸就要割乳那麽嚴重!

張問百思不得其解,但是穆小青卻拒絕告訴他更多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