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業典禮如期舉行,所有人的臉上都掛滿了笑容,一切看起來似乎都那麽美好。

除了你,葉碧含。

所有的事情都和我們曾經想象過的一樣。畢業禮堂很華麗,畢業的舞台很寬廣,畢業的宣誓很震撼,畢業的離別很傷感……

這一切的一切,如我們當初所想,隻是我料到了所有,卻獨獨沒有料到,我不能和你一起畢業。這個講台上沒有了你,就沒有了我青春最大的見證。

我隻能說,青春的遺憾,總是像一把刀,時時懸在心上,永遠都忘不掉。

之後,丁楚竟約我見麵。經過了上次的事情,我對她的認識加深了很多,但對她沒有什麽仇和恨,隻不過都是因為愛情而衍生出來的小問題罷了。

不足掛齒。

她卸掉了濃濃的妝,這樣看上去很清爽,也很漂亮,讓人覺得視覺上很舒服。

我微微歎氣,伸過手去,和她輕輕一握:“丁楚,你還是不化妝更好看,不戴上那層麵具的你,更真實。”我說的話有兩麵性,她那麽聰明,一定能聽得出來。

“程青桐,你果然比我想象的要聰明厲害。重要的是,你太會把握男人的心了。”

我撲哧一笑,沒做解釋,其中苦澀也隻有我自己知曉。

哪有什麽把握而言,還不是仗著對方喜歡你,可以肆無忌憚嗎。

我如果真的有那麽神奇,那為什麽莫西一從始至終都不願意向我邁出一步。

說到底,還是因為愛得不夠。

若要愛得深,哪怕你是過街的老鼠,他依然把你當成寶;若是不愛,哪怕你傾國傾城萬眾矚目,在他心中也不過是根草。

“青桐,其實,我一點兒都不愧疚。”

“這話像你說出來的,我聽著舒坦。”

她一愣:“我不僅不愧疚,我還想好好說說你,既然你對林小築沒有感情,為什麽總是來招惹他,招惹到他愛上你了,你又裝成聖母瑪利亞說根本不愛他!”

我怎麽聽著這台詞這麽熟悉,我又不禁想笑,這不就是我曾經對莫西一說過的話嗎?

真像。

我繼續默不作聲,她繼續說個不停。

“程青桐,實話和你說了吧,我和林小築早就已經分手了,我們之間根本沒有什麽愛情,他和我在一起也不過隻是為了想忘記你。”她有些傷心,但是語氣裏還都是不服。

我看著她的樣子,覺得親切,因為我覺得現在的丁楚,就是曾經的程青桐。

“丁楚,其實你很幸運,林小築也沒有對不起你,你愛他,他給了你身份讓你去愛他。雖然最後分開了,但你畢竟曾經和他在一起過。你受傷了,但是他很快就讓你絕望了,他沒有多給你希望,就是對你最大的保護。”

丁楚,你不像我,整整四年,都在等著一個人朝著我邁出那小小的一步,等了四年,他依舊是在原地,沒有半點想要朝我走來的意思。

相比起我,你幸福太多。

可如今,離別在即,一切都已經不再重要。

畢業季的夏天充滿了浪漫和傷感的色彩,讓人的心難以平靜。走在校園裏處處都可以看見表白、求婚、告別、哭訴的場景,整個校園就像一個小小的劇院。

而我,竟成了這個劇院裏唯一的看客。

心情出奇平靜,對於離別,竟沒有太多的感覺。

對麵一個人朝我緩緩走來,黑色的長褲,墨綠色的T恤,清爽的頭發被風輕輕拂起,露出了一雙明亮的眼睛。

竟然是他,林小築。

他出現的時候,腦海中便都是與他的回憶,好的壞的,統統浮了上來,好歹,我也成了這個夏夜裏的演員,不再是看客。

“怎麽會是你?”我走上前,經過上次爭吵,這次見麵,兩人竟都有些扭扭捏捏。

“自己學校看膩了,來鄰邊的學校散散步,看看風景。”他漫不經心地說著,好像真的是來這裏看風景的閑人一般。

我笑著說:“那真的好巧,我覺得自己學校還沒有看膩,一起逛逛吧!”

他也咧嘴笑開。當時他的樣子真的很輕鬆,好像之前真的沒有發生過任何不愉快的事情,我們是認識多年的老朋友。或許有時候,釋懷隻是一瞬間的事情,等到多年以後,這些都不是什麽問題。隻不過是記憶的一角,甚至早已忘記。

林小築踢著步子,自由散漫地和我嘮著嗑,東拉西扯,甚至有的話都說不清楚,奇怪的是,每一句,我都能聽得懂。這大概就是相交默契的結果吧,你說一句,我便知道下一句。

“畢業之後,我要去北方了。”

雖然在強裝著不在意的我,仍然還是被地上的石頭輕輕絆了一下,他伸出手扶我,我們的目光發生了碰撞。

“怎麽想起去北方,留在這裏不是也有很多機會嗎?再說,你的人脈也都在這裏。”

“其實人脈去了哪裏都會再有,我也是聽從家裏的安排。自己也想換個環境,也很好。”

“哦。”

良久又是一陣沉默。

“程青桐,我走了之後,你會想我嗎?”這很不像他問的問題,傷感矯情,倒像是我問出來的話,難道這廝也被我同化了嗎。

“也許會吧,也許工作太忙,很久很久才會想起來一次呢。”我故意賣著關子,但他還是勉強地笑了笑,似乎對我的答案不怎麽滿意。

一路微風陣陣,清涼舒服,夏天的傍晚,真的很愜意。

“我忽然覺得,我對你的學校,竟然比自己的學校都要熟……大概是我太能往這邊跑了……”

“是嗎?”

也許是吧。

這個時候,我隻能讓你說更少的話,讓你對我有更少的留戀,最好能忘記我,才會讓你不難過。

“青桐,如果,真的那麽喜歡莫西一,那就加油,我看得出來,他心裏是有你的,隻是他的心承受得太多,沒有辦法那麽快讓一個人走進他的心裏,你要等。”

我抿嘴一笑,說不上是苦澀還是自嘲。

四年前有人和我說“如果你能等到那一天”。

而今,又有人讓我等。

我究竟要有多少時間要用在等待上呢。

我點了點頭,沒有說話。他擋在了我的麵前,眼神格外堅定。

一瞬間,曾經相處的畫麵浮上心頭。

“還記得第一次在球場上看見的你,雖然蠻不講理,可球技驚人,惹得一片花癡為你加油。那個時候對你沒有好印象,也以為自己不會和你再有瓜葛。誰知你臉皮極厚坑了我一頓大餐……”

他哈哈大笑:“那個時候覺得你傻傻的,看見別人接吻都臉紅心跳,就特別想捉弄你一下,沒想到你不僅傻,還呆呆的……”

往事如煙,如詩如畫,逝去的歲月,總是美好的。

我沒有像入學時所說的那麽豪言壯誌,去大公司當經理、當老板、當組織者、策劃人。我隻是成了一家小公司的一個小小的文員。

這個時候我才知道,原來理想和現實的差距這麽大。

曾經那麽熱血沸騰,那麽多雄心壯誌,如今都淪為了泡影,在這個繁華的世界裏淪為平凡的一角。

曾經那麽多夢想,那麽多幻想,到頭來化為了滄海一粟,比塵埃還要 渺小。

我很努力地找了很多個工作,可最終願意接受一個剛剛畢業的大學生的就隻有一家小公司,因為要盡快掙錢補貼家用,我沒有猶豫就答應了下來。

剛剛找到了工作,我就讓老媽把幹洗店轉給了別人,她漸漸上了年紀,又比普通人看起來更顯得蒼老些,為了她的身體,我便把她安排在了家裏,整日養養花喂喂鳥,有一份閑適安逸的生活。而我掙的這點工資,也夠我們母女勤儉的生活了。

每天下班回到家,總會有一桌可口的飯菜擺在麵前,她老人家的嘮叨依然不絕於耳。飯後我刷刷盤子,洗洗碗,她到院子裏和鄰居叔叔阿姨嘮嘮嗑,好不安寧。

有時候看著她沒有煩惱的笑臉,我便覺得一切就該這麽順理成章地進行下去,不需要改變,也不需要更多努力。

我的工作雖然沒有什麽**,但是準時上下班,加班也是極少的事兒,穩定安逸,不需要操太多的心,沒有煩人的老板,隻有做不完的瑣碎的事情,沒有鉤心鬥角的同事,隻有同事間說不完的閑言碎語。生活安逸,工作安逸,心情安逸。

一切都是那麽順理成章,隻是沒有你,莫西一。

隻是夜深人靜獨自躺在**時會胡思亂想。難道生活就這麽沒有**地繼續下去嗎?

難道這就是我想要的人生和我所追求的生命嗎?

當初的願望和夢想,就這樣白白放棄了嗎?

二十多歲的年紀,就開始過八十幾歲的人生,是不是有些浪費呢?

在無數個糾結的問題中,我昏昏睡去,等早晨的太陽升起的時候,看著蓬勃的朝陽,背起包,輕歎一口氣,依然繼續著這兩點一線的生活。

或許有一日,我能重新拾起信心,像蔡其航一樣,去努力地做些改變吧。

這天下班,我早早地做完了所有的事情,給葉碧含的父母打了一個國際長途過去。

打之前我的心情一直是忐忑的,老媽鼓勵勸說了我很久,我才鼓起了勇氣。

經曆了這麽多事情之後,程青桐終於變成了一個膽小鬼,她害怕麵對,害怕承受,害怕殘酷的結果和血淋淋的現實。

害怕到做每一件事情的時候都小心翼翼,伸出自己的觸角,試探一下周圍的空氣是否安全,等我確保它是安全的時候,才會戰戰兢兢地睜開雙眼,去看一看到底發生了什麽。

不得不說,這個時候的我,真的讓自己討厭。

我想,小含也一定是討厭我現在的樣子的,每每想到此處,總會難過得想哭。

電話嘟嘟地響了好幾聲,終於在幾乎快要斷掉的時候被接了起來。

我這裏是晚上,那邊應該是早晨。

“喂!”聽到電話被接起,我迫不及待地趕忙說話。

“喂,是青桐嗎?”

是葉阿姨熟悉的聲音。

“是,阿姨,我是青桐。我想……我想問一下,那個,小含的病怎麽樣了……她有沒有好一些,醒來了嗎?”大概是有點激動,所以說話有些語無倫次。

那邊傳來一聲歎息,聽得出來,似乎情況並沒有好轉。

“小含,好點了……”葉阿姨的聲音裏隻有哽咽,從她的口氣裏聽不出任何喜悅。

“阿姨,你沒有說實話吧……”我試探性地問道。

電話那邊傳來噪音,轉接到了葉叔叔手裏。

“青桐,你不要太擔心了,小含暫時……還沒有醒來,我和你阿姨會一直在她身邊陪著她,照顧到……最後一刻。”

我似乎聽到了自己心髒碎裂的聲音,葉碧含的笑容不停地在我腦海中出現,像是過電影一般……

腦海中嗡嗡作響,無法平靜下來。

老媽見我掛掉電話之後一直呆坐在沙發上一動不動,便不再出去和外麵的人閑話,挨著我坐到了我身邊。

我把自己窩了起來,深深地陷入了沙發裏,目光空洞地盯著一個點,喃喃自語。

“媽,小含好不了了,她以後都好不了了,叔叔說,要照顧到她最後一刻……”

“媽,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命運會這麽殘忍,讓我們承受這麽多的痛。我不相信像小含那樣的姑娘要接受這麽殘酷的人生。”

老媽想要安慰我,拉住了我的手:“青桐,人在做,天在看著呢,你別灰心,這個世界上是有奇跡的……”

奇跡。

曾經多麽美妙的一個詞語,用到現在,卻像是一個宣判死亡的詞匯。

隻有出現了奇跡,她才會醒來。

後來,老媽不總是出去和鄰居說話了,也不總是在我麵前念念叨叨,她凡事總是順著我,可她越是如此,我心裏就越難過。

生活好像變得又不一樣了,我就連最普通、最安寧的一種生活都無法奢求。

葉碧含,你說,這個世界上還有奇跡嗎。

哪怕隻有一個,我也想搶過來給你。

當我們東奔西走地尋找工作時,莫西一倒是難得清閑,直接留校,當了助教。這是很多人求之不得的工作,學校的工作既清閑,而且說出去也受人尊敬,幹的時間越長待遇越好,他算是賺到了。

不過一般人也得不到這麽好的機會,誰叫他是學生會的主席呢。

下班之後,我去了學校,想去看看他,也想去看看校園。人總是喜歡懷舊,還愛矯情,當年在學校的時候一直往外跑,現在到了外麵反倒是想抽出時間再跑回去。

依舊是那個校園,熟悉的麵孔卻少了很多,早就物是人非。莫西一在校門口等著我,我們一邊散步一邊聊天。

這是我曾經做夢都會夢到的畫麵,以前和他肩並肩地走在一起總是會心跳得特別快,心裏也會充滿期待,沒想到時光真是個可怕的東西,把我們的情感衝刷得如此安寧。

再也不會那麽激動了。

而屬於青春裏的那種懵懂的心動,也隻有一次。

我笑著問他:“莫西一,你曾經說‘你從不相信愛情,如果喜歡你,那就當朋友吧,或許我能等到那一天’,現在,還有效嗎?”

我微笑著看他,他的眼睛宛如我初見他時那般明亮,隻是這時的他不再那麽高傲,也不再那麽嚴肅,眼裏流露出溫暖的神色,這大概就是歲月說的痕跡吧。

我想說,莫西一,經過了磨難,經過了痛苦,你還是選擇了對這個世界溫柔以待。

這樣真好。

他說:“程青桐,你就是一抹頑強的細流,我這顆頑石都快穿透了,我說過的話當然作數。”

我對著他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臉。

“青桐,以後就這樣笑吧,你還是這樣笑,最好看。就像我初次在公交車上見到的你,冒冒失失,沒心沒肺,那樣的你,其實很可愛。”

那樣的你,其實很可愛。

這大概是這些年,我聽到過的唯一一句他讚美我的話。

我一呆,眼眶不禁濕潤起來。

“原來你也會說甜言蜜語?還真的沒看出來……”

“人總會變的,隨機應變才能活得更好不是?如果我一直像一塊冰冷的石頭,估計現在的你早就已經不在我身邊了。如果我一直渾身長刺兒,估計現在早就已經抑鬱了。”

我聽著他這樣嘲笑自己,我特別想笑,曾經那個不可一世的莫西一,竟然也會這樣開自己的玩笑了。

我們一直走到了夕陽西下,天空漸漸變成了深藍色,漸漸出現了星辰。但是話題好像一直都沒有斷下來,從最初一直說到了現在,很久沒有這麽聊天,說完之後神清氣爽。

我伸了個懶腰,衝著他笑:“莫西一,有你真好。”

說完之後我才唰地臉滾燙起來,他看著我臉紅撲撲的樣子,伸出手揉了揉我的頭發。

那個時候的幸福是甜到心裏的,一種無與倫比無法言說的幸福。如此親密的動作,如此美好的你和我。

之後我和莫西一相處起來不再那麽困難,他對我也不再是冷冰冰的樣子,如果說這青春歲月中,有關於他的哪些記憶最溫暖,最甜蜜,那便是現在了。

我們常常一起去吃小吃,看見好吃的新鮮的東西,我都會衝著你樂不可支地笑,而你也會輕推一下我的腦袋,說我是個吃貨。

我們也會偶然去看上映的比較火的電影,坐在你旁邊,我常常笑得毫無形象,惹得跟前的人直看,你會用手悄悄把臉擋上,裝作不認識我的樣子。但我會故意拚命和你說話,朝你做惡作劇,看著你窘迫的樣子我就特別想笑。

我們也常常聊天到很晚,無話不說,其實說來說去也不過就是今天工作遇到了什麽奇葩的事,你的學生又有多少不肯交作業,偶爾會說起葉碧含,沉默之後便不再多說。

但是我們不會牽手,不會手拉著手像別的戀人那樣前後自在地甩來甩去。

我們不會接吻,不會像其他情侶那樣在深夜的路燈下擁吻。

我們不會擁抱,不會在寒冷的冬季相互緊擁著取暖。

我記得,有一首歌的名字叫《戀人未滿》,大概就是唱的我們吧。

似有種感情 即將傾瀉觸發到山崩

可能跨出半步會特別敏感

可能保守秘密更情難自禁

拉鋸互撼,凶猛卻窩心

這處境,一時清醒,繼續平靜

一時感性,笑著亡命

而我和莫西一的感情比這首歌詞來得更平淡些。像一杯白開水一般,很平靜,很純淨。可相處這麽久以來已經開始互相依賴,這種不由自主產生的信任,讓我欣慰。

其實如果可以一直這麽下去,我並不反對,我甚至會很開心,相比起曾經的折騰,我更喜歡此刻的寧靜。習慣是一件很可怕的事,一旦你的身體或者是肉體習慣了某一件事情之後,你就會不自主地去完成這件事,如果不去完成,你渾身的每個細胞都會抗議,如果真的到了這個時候,便是最致命的受傷。

而我們,就以這樣的關係相處了一年之久。

如果是二十八天可以形成一個習慣的話,那我的這種習慣從形成到溫習,已經鞏固了好幾百遍了,怕是這輩子都難以改掉了。

莫西一,戀人未滿的這些時日,你快樂嗎。

如果不是因為莫西一被學校派去了山區支教,我以為我就要這麽和他一起終老下去了,等到有一天,他終於發現了身邊的我的時候,再把我娶回家。我的算盤本就是這樣打的,把一切都想得很好。可是突如其來的工作安排把你調到了離我那麽遠的地方去。

距離是個可怕的東西,你還沒走的時候,就讓我內心充滿了恐懼。

你走前,我沒日沒夜地給你用毛線織了一雙手套,聽說,戴著心愛的人織的手套,就會被套住,就會平安健康地回到她身邊。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己當時還那麽幼稚,竟然相信這種沒由來的傳說,但是就是莫西一,就是因為你的存在,我信了,我相信傳說,相信童話,相信你。

隻是,因為自己第一次織,手套一個大一個小,你戴著有些不合適,但你還是笑嗬嗬地把它戴在了手上,那麽開心,像是得到了世界上最珍貴的禮物。

我送你到了車站,你拉著大大的行李箱,我低頭,你不出聲,直到最後火車哐哧哐哧地開了過來,我才猛地抬起頭,篤定而認真地和你說:“莫西一,我等你回來,你一定要回來,我會一直等著你的答案。”

你終於不再沉默,溫柔地看著我,這一次,我真真切切地在你眼中看見了不舍。

你把手放到了我的臉頰上,用你的手心摩挲著我的臉,低頭,在我的額頭上留下輕輕的一個吻。

我隻覺得火車的轟鳴聲漸漸地消散,風吹到臉上竟有說不出的浪漫,天旋地轉。

莫西一,等了這麽多年,終於等到了你的一個吻。

莫西一,你終於肯對我好一些了嗎。

他說:“謝謝你,程青桐。”

火車轟鳴作響,他還是離開了,就這麽離開了。

我甚至連背影都看不見。

所有的記憶,隻剩下了想念。那我該用什麽去把這些習慣改掉,我又該怎麽度過這些你不在我身邊的歲月呢。

像是把另一個我從我的身體中抽離出去,隻剩下一個軀殼,讓她在陽光下遊離,像一個行屍走肉般,為了活著而活著。

而等你,成了唯一想做的事,也就理所當然地希望,時光能過得快一些。

在別的女孩兒都希望青春可以慢慢走,可以盡情揮霍的時候,我希望時光能快些,這樣你就能快點回來了。

眼看就要過年,距你離開,已經有兩個多月的時間了。我還在認真地工作,認真地生活,過著兩點一線的單調生活,老媽看在眼裏快要急瘋了。她每天和我念叨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你的那個莫西一什麽時候回來,回不來你就別等了,你是個女生,你等得起嗎,再等你都嫁不出去了……

也就是說她老人家一直用我嫁不出去了的話嚇唬我,想讓我盡快找個男朋友,可是每一次都是被我一口否決掉,毫不猶豫。

每當這個時候她就氣得直吐血,大概做夢都在罵我這個不孝的女兒。

直到有一天……

她不知道從哪裏拿回來一遝照片,然後笑眯眯地坐在了我跟前,盤腿一坐,胳膊死死地繞著我的胳膊,我想逃都逃不掉。

於是乎,就這樣,被迫和她品評我即將相親的對象。老媽的語言功底不容小覷,但是我屬於直係遺傳,拒絕起來也絲毫不費力。

第一個……

“青桐,你看看這個,個子高高的,人也這麽精神,家裏又都是公務員,條件還是蠻好的,要不你去見見?”

我略微不滿地看了一眼,扭頭就想吐:“媽,這個人肥頭大耳,一看就不知道貪了國家多少財產,再說了,你也知道,我一向不喜歡這麽胖的,我隻喜歡莫西一那種看起來又瘦又高的男生,這個,我不喜歡!”

“好好好!你看看這個。”她又從眾多的照片裏挑出一個身材不錯的,“你看,這身材比起莫西一有過之而無不及,聽說這是個搞IT的,現在是數字化時代,搞IT多吃香啊,這個好,我這就去打電話約一下你劉阿姨!”

“媽!這個人的眼鏡快比啤酒瓶兒的底都要厚了,你竟然讓我和他相親!你也不想想下一代,這遺傳是很重要的啊,況且我不喜歡眼睛那麽小的……”

之後的半個小時。

“我不喜歡鼻子這麽塌的……”

“這個禿頂了……”

“長得這麽猥瑣看都看不下去,看一輩子還不得難為死我!”

“媽,這個絡腮胡子都能當我爹了,我是要結婚呢還是要找爹啊!”

……

“程青桐!”老媽發出巨大的一聲咆哮,“你就是非要挑刺兒是不是,最後一個,這個你必須得見,我已經幫你約好了,人好,家庭好,最主要的是人家也是一表人才,你要是不去見,我今天就去跳樓!”

“媽……”撒嬌式的語氣。

“別叫我媽,世界那麽大,我上哪兒給你找一個和莫西一一模一樣的人去,你要是還當我是媽,你明天就去給我相親,相親!”最後兩個字差點沒把我的耳膜震碎。

無奈之下,我隻好去了。

莫西一,你看好了,我沒有對不起你,我隻是去會會這個人,我包他看到之後不想再見我第二次。等你回來,我把這個故事完整地講給你,你一定會捧腹大笑,然後揉著我的頭發說,程青桐,我愛你。

去之前,我去理了個發,我隻希望那個人見到我之後,主動退縮,再也不想見我第二次。

走進理發店後,隨便找了個地方坐了下來,隨便指了一個理發師幫我服務。

“你好,造型師,幫我理一個毛寸。”

我幾乎是一點都沒有遲疑就說出了上一句話,用我流暢的語氣,洪亮的大嗓門。果然是和遺傳有關的。

那個造型師放下了手裏的工具,站在我麵前:“小姐,你頭發這麽長,這麽順,你確定要剪成……毛寸?”

我實在是不願意多說一個字,扭頭向他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

事實證明,頭發太長真的會增加壓力,理完之後整個人都覺得神清氣爽,此時特別羨慕那些從出生就一直梳著小平頭的男同誌們,你們實在是太幸福。

之後,我頂著這顆個性的腦袋,買了一身男性化的服裝——去相親了。

其實相親的對象人真的很不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眸子深邃,睫毛很長,皮膚是微微有些黑的小麥色,發型——是和我一樣的毛寸。

看來我真是選擇了一款當下最流行的男士頭型。

他穿著一身黑色的西裝,優雅地端著咖啡杯,在等我。

隻是當我吊兒郎當地坐在他麵前的時候,他麵露狐疑:“這位先生,這個地方我已經定了,您可以去別的位子坐嗎?”

我想笑,但還是強忍著:“你不是在等人嗎?”

我眉毛一挑,然後用手指了指自己,他一驚,又聽見是女生的聲音,嘴瞬間張得老大:“你是程小姐?”

我理所應當地點點頭:“對,我是程青桐。”

之後的事情自然不用我再多講,這個帥哥,被我嚇跑了。

其實他很好,或許沒有莫西一,我真的會很認真地相親,認真地打扮自己,和相親的對象看場電影,相處幾個月,然後就結婚了。

可是莫西一,從你出現之後,其他的人好像都不及你萬分之一好。無論我怎麽努力,還是做不到去接受別人。

當天回家的時候,我是戴著假發回去的,我哭喪著臉,和老媽說:“媽,那個人長得太帥了,根本就看不上我,從始至終就沒有正眼看過我,我還是不去自取其辱了。”

我老媽這下急了,從廚房裏幾乎是跳了出來,就開始對那個人破口大罵:“這人什麽眼光,我姑娘長得如花似玉,他眼睛是瞎了嗎,竟然還看不上你!”我心想,幸虧這男的不在這裏,如果要在這裏,說不定她老人家衝上去就是一頓胖揍了。

我脫了外套在沙發裏偷偷地笑,一不小心被她發現。

“青桐,你老實說,你是不是根本就沒去,我這就打電話給你劉阿姨!”

“你打啊!你要是不怕傷我的心你就打!哪有趕著自己女兒往外嫁的!”

她見我將她一軍,便不再那麽衝動了,這件事情就不了了之。

直到後來她發現了我戴的假發,才又劈頭蓋臉地數落了我一頓。

“程青桐,你還真的豁得出去,你不嫌丟人,我還嫌丟人呢!為了拒絕別人,竟然把自己的頭發剪那麽短!就你會剪嗎?你怎麽不直接剃成禿子?你幹脆出家算了!我看你出家以後那個莫西一會不會要你……”

我在一旁張大嘴,無限驚嚇狀——老媽你也太狠了。

不過,莫西一一定不會嫌棄我,他一定會撫摸著我的光頭和我說:“青桐,你真好看,真好看,你頭上的皮膚可真好……”

不得不說,我想象完之後自己都差點吐了。

老媽知道這件事情之後便再沒有給我介紹過相親對象,隻是總是對著我一個勁兒地歎氣,久而久之,我也習慣了。

莫西一,我就這樣平淡無奇地度過了三年,你偶爾打來的電話、發來的短信成了支撐我的理由。直到現在手機裏塞得滿滿的都是你的短信,我一條都沒舍得刪,甚至是你說的那些“嗯”“啊”“哦”我都舍不得刪。

這天,你破天荒地要QQ視頻,我下班就趕忙往家衝,衝進來之後就往電腦跟前坐,害得我老媽以為我是受了什麽驚,一個勁兒地安慰我,讓我萬事要穩,不要急……

我應付過老媽,打開電腦,上線,看到了你閃爍的頭像,以及發來的視頻請求。

我迅速地點下了接受,然後開始了漫長的等待。山區的信號太差,我坐在座位上如坐針氈,特別想給你們那裏安個接收器或者是什麽能讓信號變強的東西,然而,著急沒有任何用,我隻能這麽耐心地等著,三年都等了,還差這幾分鍾嗎。

畫麵抖動,信號漸漸穩定下來,我在有些卡的畫麵裏,看到了你的眼睛,聽到了你的聲音。

“青桐?你能看到嗎?你能聽到嗎?”

畫麵閃了一下,你的麵孔跳在了屏幕上,我終於看見了完整的畫麵。

那一刻,我幾乎是發不出任何聲音的,隻是呆呆地坐在你麵前,不說話,也不敢說話,好像怕稍微一用力就會破壞你的信號一般。你朝我露出了一個淺淺的笑,和曾經一樣的淺笑,熟悉又陌生。

莫西一,你瘦了,你的顴骨更高了,我心疼不已,卻沒有說出來。

“莫西一,我看到了,我也能聽到你的聲音。”

他笑了,這一次是開心地笑了:“程青桐,我很想你。”

程青桐,我很想你……

聲聲回響,一遍又一遍。

我輕咬嘴唇,深情地望著他。

“程青桐,在這裏,我想了很多,沒有人打擾,也沒有人照顧,卻能讓我更好地思考,我可以沒有小暖,可以沒有溫柔,也可以沒有一個完整的家庭,但是,我想來想去,才發現,我不能沒有你。”

我幾乎是哇的一聲哭了出來,但是害怕失態,第一時間用手捂住了嘴,眼淚奪眶而出,這是不是就叫喜極而泣呢。

“程青桐,等我,等我完成最後一次支援災區的活動,我就回去,回去之後,我就娶你,好嗎?”

那一刻,他的聲音順著網絡的信號,一波一波傳了過來,我坐在電腦對麵一個勁兒地猛點頭。

莫西一,我等了這麽多年,終於等到了你的答案。

莫西一,你知不知道,這一刻的我,有多麽幸福。

視頻掛掉之後,我坐在椅子上傻樂了好久,轉身的時候,看見了同樣微笑著卻淚流滿麵的老媽。

“小桐,媽媽祝福你。”

我們相視一笑。

那一刻,我永遠都忘不了。

直到後來的後來,那都是我最難以忘懷的時刻。

之後的我一直處於等待他的狀態中,精神好了很多,每一天似乎都覺得第二天他便要回來了,這種幸福期待的感覺,讓人覺得每一天都無比充實。

這天下班,我像往常一樣打來了電視機,電視裏播出的一條新聞吸引了我的注意,手裏拿著蘋果,一邊漫不經心地啃著,一邊聽著新聞報道。

新聞裏的播音員聲音很平靜地念出了一段話:“在××地區的一次教職工支援災區活動中,出現了狀況,山體意外滑坡,數名教師遭遇不測。”

這段話毫無溫度,冰冷,無情。

手裏的蘋果被自己掐出水來,我趕忙拿起電話,準備給莫西一打個電話過去。

此時,電視的屏幕上公布出了死者名單,“莫西一”三個字,刺痛了我的瞳孔。

電話那頭傳來的是機械般的聲音:您所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請稍候再撥……

我的情緒瞬間難以控製,癱倒在了地上,隻覺渾身冰涼,毛孔全部張開,蘋果幾乎被我捏碎,就連呼吸都變得好難受。

老媽從屋外進來,看見我的樣子之後驚慌失措,看了看新聞裏的報道,又看了我的樣子,便大概明白發生了什麽。

我失聲痛哭,眼淚不斷湧出,嘴裏不停地念叨著莫西一的名字,而你,卻再也聽不到了。

一遍遍地呼喊,一遍遍地哭訴,你再也聽不到了。

一年又一年地等,一日又一日地盼,馬上就要等到你了,而你,卻向我宣判了一個死刑。你說,你再也不會回來了。

那你讓我一個人如何麵對剩下的歲月,讓我獨自一人如何承受這生命不能承受之痛,莫西一,你說過你會回來的,言而無信,不是你的作風啊……

你聽不到我的哭聲,看不到我的絕望,這大概是這個世界上最無情的事情了吧。

“青桐!青桐,不要哭了,不要哭了……”老媽不停地讓我不要哭了,但她卻抱著我,和我一樣哭得那麽傷心。

莫西一,你忍心嗎?

你說過,你要向著我走出最後一步的。

可為什麽你還沒有走,就選擇了離開。

我不敢說那是我一生中度過的最漫長的夜,因為一輩子太長,我還沒有過完。我隻能說,熬完那個漫長的夜之後,我再也無法去麵對愛情,再也無法去這樣愛上一個人了。

我愛得太辛苦,也太累了。

在我最美好的青春歲月裏,我隻敢以朋友的名義愛著你,用我所有的青春點燃了屬於你的我的愛情。

我無所畏懼地朝著你走了九十九步,卻從來沒有想過,最後一步是要送你去天堂。

是不是不完美才能叫青春?

是不是不殘忍便不能叫青春?

是不是不受傷就不能真的長大?

眼淚凝聚成霧,傷痛蝕骨不忘。長此以往,刻骨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