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相思花下許相思

秦慕蕭離開石床,彎身拾起《幽冥錄》,又走到石桌前,將這本手劄和《南朝紀事》掖入懷裏,他心中不痛快,嘴又硬,對鳳長天極不服氣,卻不願燕洛雪讀到有關舊事。他哪裏知道,秦珍兒半分魂魄回歸,與燕洛雪合為一體,秦珍兒的舊事自然就成了燕洛雪的一部分。

秦慕蕭說對了,燕洛雪的確是想讓秦慕蕭替她做決斷,他們在無情山莊正式拜了天地,不是嗎?他占有她的身體不是名正言順嗎?秦珍兒的情緣為什麽要她背負?鳳長天可憐,秦珍兒可憐,她就不可憐嗎?傻傻被人招魂,傻傻逃亡,還累得她無辜的爹娘枉死,鳳長天又憑什麽必須得到她?

還有,秦慕蕭呢?秦慕蕭何其無辜!幼時的偶一回顧,在他心底烙下印記,她都已淡忘,他卻傾心回饋,從此心心念念;他的氣息圍攏著她,他的目光追隨著她,他的深情呼喚著她,她有什麽理由將之棄如敝履?

但是,當秦慕蕭慌然無措吻上她的唇,她好似看見了鳳長天的心碎,那心碎撕開了她心髒上那深深刀痕;當秦慕蕭揭開了她的衣襟,她仿佛聽見自己曾在鳳長天懷裏發出的輕吟;當秦慕蕭停止了對她的侵犯,她如釋重負,她想落淚,不管它多麽抗拒,秦珍兒已是她的一部分,秦慕蕭說得對,她是一個軀殼,是承載著秦珍兒靈魂的軀殼。

她默默理好了衣衫,下了石床,看看山洞,走入了那存有秦珍兒和鳳長天屍身的山洞,秦慕蕭遲疑了一下,還是跟了上去。燕洛雪來到秦珍兒和鳳長天屍身麵前,伸手想去碰,秦慕蕭一把拉住,燕洛雪揚起水眸,秦慕蕭狠聲說道:“我不許你碰別的男人,就是死人也不行。”

燕洛雪說了聲“好”,就向右側石壁靠過去,她輕點一處凸起,一道石門打開,她跨了進去,顯然非常熟悉這裏。秦慕蕭臉色發青,抿著唇,一言不發也跟著進去。這間石屋小巧整齊,兩張小石床,石床上吊著兩個藤製的搖籃。燕洛雪伸手去晃動搖籃,搖籃卻突然散了開來,燕洛雪的手一顫。

這裏是秦珍兒與鳳長天的雙生子的居所。秦慕蕭過來,抱住燕洛雪,說道:“你累了,我們去別處,找些吃的,好不好?”

燕洛雪點頭,但卻走到石屋右側,仍是按動凸起,石屋的門開了,殘陽的餘暉照了進來,燕洛雪踏入夕陽中,秦慕蕭在身後看著,隻覺得燕洛雪如夢遊般虛幻,仿佛很快就會消逝一般。

燕洛雪走走停停,不時采些花草,秦慕蕭自幼隨天機老人學醫,自然認出那是幾樣毒草,他想詢問,但卻一陣陣氣苦;他想阻止,但卻又拉不下臉。

燕洛雪找了一個平滑的石頭,將那幾樣花草放上,然後找來尖石,將那幾樣花草切碎,然後用力揉撚,製成了兩個藥丸。她將手指探進嘴裏,使勁一咬,血液流出,她滴血在那其中一顆藥丸之上。她看看秦慕蕭,拉過秦慕蕭的手指,也咬破了秦慕蕭的手,滴血到另一枚藥丸。

秦慕蕭隱隱有些明白了,這藥丸是相思弦嗎?

燕洛雪將藥丸平放在石頭上,說道:“這附近長著一顆相思樹,我們去看看吧,按道理,應該是快開了。”

秦慕蕭內心有些抗拒,但燕洛雪眼神清澈令他不忍拒絕,他隨著她緩緩而行,就如同愛侶共賞夕陽。

秦慕蕭隻覺一種說不出的詭異。他跟著燕洛雪,來到一處坡地。那高坡之上,一棵花樹秀展枝葉,迎風微擺。枝上花朵含苞待放,樹下及周圍地麵卻寸草不生。

燕洛雪說道:“這相思樹百年才花開一回,我們就趕上了,可見我們與這樹有緣,不知它會不會保佑我們這一生順遂?”

秦慕蕭似乎要保證給自己聽,急忙說道:“當然會,一定會,你就別再胡思亂想。”

夕陽似乎知道相思花的急迫,匆匆收了自己最後一抹霞光。相思花緩緩綻開,一瓣瓣,如傾吐衷腸;一朵朵,如款款相邀,那風情盡展,那柔情盡顯。

秦慕蕭心被觸動,若有所悟,取出紫玉簫,一曲“良宵引”響起,這簫聲靜了鳥獸,靜了山林,也靜了燕洛雪不安定的心。她枕著這簫聲靜靜入睡。一隻毛茸茸的白兔不知是被燕洛雪的美貌吸引,還是被秦慕蕭的簫聲吸引,它爬到了燕洛雪身上,找了一個合適的位置也閉上了眼睛。秦慕蕭迷醉在這如詩畫卷中。這一夜,他竟然夢見自己成了鳳長天與燕洛雪抵死纏綿。

次日清晨,陽光一縷,使秦慕蕭睜開了眼睛。他抬首向相思樹望去。那相思樹下,燕洛雪一身紗衣,伴著漫天的落英,翩然起舞。那情景,冶豔惑人,刺痛了秦慕蕭的心。他突然有一種不祥之感,想到冰棺中秦珍兒,他起身衝上前,緊緊抱住了燕洛雪,說道:“雪兒,你不要離開我!”

燕洛雪被他突然抱住,便使勁推他,他就是不鬆手。燕洛雪不再掙紮,揚起頭看著秦慕蕭那雙閃著晦澀幽光的黑眸,說道:“我不離開,我也不能離開,我會是你的,隻是你的,我隻做燕洛雪,不做秦珍兒,她欠鳳長天的,不該由我來還;至於鳳長天,我燕洛雪不愛他,我燕洛雪恨他,他使我失去了爹娘,還想讓我嫁給他,天底下怎麽會有這般便宜,我單單就不如他的意。”

燕洛雪說著,掙脫了秦慕蕭的束縛,說道:“你知道嗎?這相思紅混著剛才的藥丸,就是相思弦。”

燕洛雪彎腰拾起十幾枚花瓣,輕快地往回走,她走到那塊放藥丸的石頭旁,將相思紅搗碎,然後將花汁混入已經幹了的藥丸上麵。她遞給秦慕蕭一枚,說道:“若我負了你,你便讓我吃下這枚相思弦;若你負了我,我就讓你嚐嚐這相思滋味,如何?”

秦慕蕭伸手接過,將這藥丸收好,說道:“我早已中了此毒,這毒怕隻有你才能解。”

燕洛雪柔柔一笑:“願為君作解藥,隻盼常伴君側。”

秦慕蕭細細看著燕洛雪的臉,心中喟歎,“若如此,何須相思弦?不過,也難為她做出選擇,這已經足夠。”

秦慕蕭攬著燕洛雪走回山洞,決意向秦珍兒和鳳長天告別,離開幽冥穀,可他們進了山洞之後,大吃一驚,那山洞竟已經變了一番模樣,石床,石桌等還在,但秦珍兒和鳳長天的屍身竟然不見了,無影無蹤。

燕洛雪臉色大變,她快步跑出山洞,然後又跑進來,在那三間洞中左看右看,最後,她頹然慘白著臉坐到了地上。

秦慕蕭眼睛直勾勾看著燕洛雪,臉上神情也是匪夷所思的變幻不定,他眼神狂亂,目光中恐懼、驚喜交錯,自信與疑惑交織,他的腦海中浮現一行字跡:佳人歸,魂魄合;共聚首,身形滅。

現在,秦珍兒和鳳長天的屍身消失了,不是在說他們重新相聚了嗎?難道,他就是鳳長天的轉世嗎?

秦慕蕭伸手去碰那兩本書,結果發現,《南朝記事》仍在,而《幽冥錄》卻已不存在那,他突然傻笑起來,笑得不可抑製。燕洛雪跳起來,激烈喊道:“你笑什麽,不要笑了!”

秦慕蕭將燕洛雪抱住,說道:“他們不想打擾我們,他們永遠不會打擾我們了,所以他們離開了,你完全是我的了,我們怎能辜負他們的美意。”說完,他低頭欲吻燕洛雪的唇。燕洛雪推開他,沉默半晌,低聲說道:“我們為他們立個碑吧。”

秦慕蕭點頭,拉著燕洛雪走出山洞,秦慕蕭將燕洛雪做藥的那塊石頭搬到山洞前,拿拿著尖石,注入內力,寫下:鳳長天秦珍兒長眠於此。然後拉著燕洛雪對著山洞拜了幾拜。

燕洛雪說的對,她是燕洛雪,而他就是秦慕蕭,上天將燕洛雪送到他麵前,又一次是天隨人願!他怎麽會不珍惜?今生今世,他都不會再讓她受委屈,南鳳靈帝,竟然敢把她當成妖孽,真是活得不耐煩了,《幽冥錄》中說得很清楚,其中緣由他略想想便了然於胸。

當年鳳長天與南鳳國的巫族做了交易,讓巫族公主與長子成親,從此巫族長老即為國師,而國師與皇上分享權力,更主宰著祭祀等天職,但是,這契約卻有期限:若秦珍兒魂魄轉世歸來,神權立即被廢止,巫族歸離山。

巫族分享權力多年,怎會輕易交出重權?七百年間必會使盡手段矯飾這段秘史;巫族是南鳳皇族的血親,代代相傳,早已和南鳳皇族融合,但那絲心底的貪婪與恐懼讓他們對密約耿耿於懷,他們既是實施巫術的人,怎會不知秦珍兒和鳳長天何時轉世?那麽,趁亂製造讖語,蠱惑南鳳靈帝也就順理成章了,畢竟,時代久遠,皇族中知道這份密約的人還有沒有都很難說,隻要騙南鳳靈帝相信燕洛雪是危害南鳳國根基的妖孽,讓南鳳靈帝將燕洛雪殺掉就可永無後患!

也算天意難違,南鳳國國師機關算盡,反算了卿卿性命,但南鳳靈帝卻還對這一切深信不疑,是該將這一切導回正途的時候了。秦慕蕭看著山洞,說道:“雪兒,你若想心安,就把我當成鳳長天好了,你不覺得我和他實際上很像嗎?認準了,便不會放手?”

燕洛雪迷惑地看著秦慕蕭,不知為何秦慕蕭會如此心平氣和說出這番話,她笑了笑,搖搖頭:“我想全心對你。”

秦慕蕭也笑了:“那最好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