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你醒了?”桃兒歡喜的伸手扶起睡眼惺鬆的林一一。

林一一揉了揉眼睛,疑惑的看著桃兒問:“桃兒姐姐,我怎麽又睡著了?”說到這裏,她突然想了起來,小臉又白了一分!她不待桃兒開口,不好意思的笑了一笑:“啊,我真是越來越貪睡了!哎呀,外麵太陽好大!哇,我好久沒看到太陽公公啦,桃兒姐姐,你扶我出去看看好不好?”

桃兒知道一一是不想再說那事,她自己也怕,更是不想提起。現在看林一一自己轉移了話題,哪還有說不的道理?趕緊連聲應好,拿了外衫披到林一一的身上,才把她從床沿扶著站了起來。

誰知道,腳剛一著地,林一一就軟了一下腿,腳上隨即傳來的劇痛讓她忍不住悶哼了一聲。一旁正在揚被的桃兒緊張的問道:“怎麽了?”已經一臉冷汗的林一一費力的對著桃兒笑了一笑,伸手扶在桃兒的手臂上,撐著自己用力的站直了身子,她顫著聲音回答:“沒事……就是太久沒站了,這兩條腿好像別人的了,不太聽話,腳掌處還有點痛。”

冰婆在屋外聽得屋裏傳來的聲音,推了門進了房來。見林一一站在床畔,臉上雖是笑著,卻難掩痛苦之色,知她應是雙腿疼痛,她搖了搖頭:“丫頭,怎麽下地了?”

白著臉的林一一見到冰婆,臉上笑的卻甚是歡喜,她脆著聲道:“婆婆,你來了啊?哈哈,你看,我站著呢,你說,我的腿肯定沒事了吧?我可不想以後半身不遂,從此就走不了了!”

看不出表情的冰婆並不答話,她近了身來,倏的彎腰猛的朝林一一大腿處用力一拍,這動作端是突然之極!林一一猝不及防之下,加上實在也是動不了自己的身子,帶著一臉的驚訝生生的吃了這一掌。

一旁扶著她的桃兒驚呼出聲,卻不想,被冰婆這一掌拍下後的林一一居然一聲不吭,更不曾呼痛,好似這掌不是落在她的腿上一樣。她驚然抬眸看向林一一,隻見得林一一的小臉上先是一驚,片刻後,慢慢蒼白無人色,雙唇竟然不可抑製的顫了起來,大眼睛裏慢慢盈`滿了淚。

“婆婆……可有法子?”林一一含著淚,張了張嘴,艱難的問。

冰婆緩緩走回桌邊,在椅上坐下。一頭灰白頭發梳的一絲不亂,帶著一份歲月沉澱後的安詳。老人僅僅是安靜的坐在那,窗外正午的陽光灑落在雖然年邁卻不佝僂的肩上,讓人頓生依靠之心。

床邊的林一一微咬了咬唇,她嚐試著自己邁開步子,無奈腰上就是使了再大的力氣,卻還是寸步難行。她不信,低著頭再用力,直把自己弄的臉上發燙,那兩腿卻還是杵在那裏,挪不動半分,仿若不是長在自己的身上一般。

白著臉含著絕望的林一一鼻翼翕動,抓著桃兒的手,指節泛白。桃兒讓她抓的生痛,卻不曾發聲阻止,她自己也正在心神不寧著。

桃兒回頭看著冰婆,見老人仍是泰然的坐在椅上,剛張了張嘴,冰婆便投來一道極為淩厲的眼光,回味過來的桃兒趕緊閉上了嘴,不敢多說。

安靜的林一一低著頭,靜立了半晌。方才抬起頭來,雙眼裏已不見淚意,唇上卻還有著清晰可見的齒印,她冷靜的開口了:“婆婆,請你幫一一!”

“你想清楚了?”冰婆盯著林一一,問的極為緩慢而清晰。

婆婆這話是還有救?太好了!林一一重重的點了點頭,大眼睛裏閃爍著堅毅的光芒,“婆婆,您就說吧,一一該怎麽做?”

“醫者不治無心之人,丫頭,可懂這話的意思?”冰婆徐徐開口問道,話中別有含意。

怕她站太久,桃兒想先讓林一一坐下,林一一卻輕輕的搖了搖頭,對上冰婆帶著審視的眼光,她揚起嘴角,俏皮的笑著:“婆婆,您不相信我嗎?我崖都敢跳,死都不怕,我還有什麽可怕的?”

冰婆看著林一一好一會兒都不說話,臉上看不清喜怒。這下換桃兒緊張了,婆婆這意思到底是醫還是不醫?

許久,冰婆站起身,撣撣身上的布袍,經過歲月洗禮的容顏帶著洞悉世情的睿智,淡淡的道:“既然你決心已下,那便隨我來吧。”

林一一對著冰婆笑笑,轉頭不好意思的對桃兒說:“看來,又要讓你抱啦,桃兒姐姐,辛苦你啦!”

桃兒笑著搖搖頭,略一用力,將林一一橫抱而起,跟著冰婆出了房間進了藥房。

藥房內已經熱氣騰騰了,濃鬱的藥味比昨夜更嗆了幾分,林一一被嗆的咳了幾下,指指椅子,示意桃兒將她放下,她要自己脫衣服。

冰婆自進了藥房後,便開始抽出一格格的藥櫃,往外拿藥。桃兒幫著一一把上衣脫了,剛想把她抱入桶中,冰婆頭也不回的道:“全脫了吧,今日還得行針。”林一一聽到要紮針,心裏其實有點怕。天曉得她從小就很少打針,這冰婆說的行針,肯定不是打一針屁股那麽簡單,想想就有點心虛。

想歸想,她還是乖乖的脫的光溜溜的進了桶中,繼續當她的鴨子去。桃兒將衣服放好,自覺的蹲到桶邊開始燒火,沒一會兒,一開始僅是有點溫的水已經開始迅速的升了溫。

坐在桶中的林一一,隻覺得全身的水份全往臉上跑了,大顆小顆的汗拚了命往下流,比現代她去泡過的溫泉還要讓人感覺到熱血沸騰。過高的水溫,讓她的皮膚感覺到一陣陣的刺痛,這是和昨天不同的火辣感覺!就象鋼刷一樣從她的身上刷過。吃痛的林一一隻能咬緊牙關,努力把腦袋放空,盡量忽視這種感覺。

桶邊的冰婆手上拿著一堆的藥,見水開始骨嘟骨嘟發出聲響,一揚手,全倒了下去。

難受的林一一側了側頭,隻覺得這些藥下去後,那味道更是苦澀中帶著陣陣嗆鼻的腥味,她悶哼了哼,屏著息問冰婆:“婆婆,你今天換藥材了?這味道好腥!”

冰婆老眼一瞪,拍了一下林一一的頭,佯怒道:“你個丫頭,老婆子我為了治你,什麽好東西全給你用了,你倒嫌棄起來了!”

林一一吐了吐舌頭,冰婆這樣說肯定不會是假的,心裏很感動。她嘿嘿笑,撒嬌無賴道:“婆婆,我隻是說說嘛,別生氣哈~嘿嘿,您老盡量,別跟我客氣!”這無賴口吻,讓冰婆和桃兒都放聲笑了起來,隨著這笑聲,壓抑了好幾日的沉沉烏雲,一下子雲開霧散,全部消散無形了。

桃兒笑的最歡暢,她實在也是太過擔心林一一了,現下裏看到一一這般如往日的開朗樂觀,她實在是太開心了,乃至笑到後麵,還落了淚。怕讓冰婆與一一看見,倒了大家的興頭,趕緊借著低頭添火時,悄悄抹去。

或許有人會說,桃兒會跟著林一一跳下崖來,實在是太牽強,太過可笑了。

其實大家有所不知,桃兒此生,從小因為父親病重,母親傾盡所有心力照顧父親,給予孩子們的關愛自是不多,也不是不愛,現實在那,生活的壓力在那,縱是有心,隻怕也是無力。

在桃兒僅有的家庭溫暖中,也唯有那所謂的八年,八年裏除去年幼不懂事的時間,自三歲記事起,父親便一直纏綿病榻,隨著病情一日日的加重,母親臉上的笑也越來越少,對她的關愛也便越來越少,加上當時妹妹尚在繈褓中,她所能做的更多的是帶著妹妹,在父母膝下承歡,那隻有在夢中才能出現。

所以,對桃兒來說,童年時的她,在那貧困的家裏,當時的身份不異於是另一個母親,一個隻有付出愛卻渴望被愛的角色。

當日隨著墨羽凡離家後,她平日裏牽掛最多的便是妹妹。隻是,自歸了墨府後,她隻在十歲那年回了一次家並在家裏過了夜,後來縱是有回,也便不再過夜,至十五歲後,她甚至都不曾回過了,隻是差了人,送了銀兩回家,再等人回稟時,細細問過家裏的一切事宜。

實在不是她無情,她這般的女子,最是賢良淑德,隻是因當年第一次回家時,她卻發現家人對她已經疏遠許多。猶記得離家兩年的她帶著無限的憧憬與激動歸了家,母親卻因為墨羽凡對其的慷慨,和父親越來越有起色的身體,對墨家感恩之心甚深,回家一日便數次問到何時回府,直催著桃兒莫要耽擱太久,以免讓主人家裏詬病。

桃兒嘴上雖是笑著應說無妨,心裏卻還是忍不住的失落,直到她在灶上燒好了飯菜,正要進堂屋喚過父親與母親用飯時,看到剛從學堂回了家裏的妹妹,撒嬌的偎在父親的懷裏,對著母親笑盈盈的說著今日先生教了甚麽甚麽,隔壁的阿牛又是如何如何的愚笨,當時年僅十歲的她,孤單單的站在門外,於那冬日的冷風中,看著堂上這一幕母慈父賢女孝的畫麵,她竟不敢如此理直氣壯的走進去,生怕自己一踏進了裏麵,便會驚了這讓她自懂事起,便想了數年,盼了數年的夢。

她也不知道她在那吹著冷風的屋外站了多久,直到那從小她一直帶著的妹妹,從母親懷裏偏了頭時,不經意的看到她的衣角,驚呼著:娘,娘,外麵有人!更是害怕的把頭藏入母親的懷中,而母親,嘴中隻顧著安撫著妹妹莫怕莫怕,卻不曾開口喚她進屋,還是父親咳著讓她進來。

站在屋外的桃兒當時隻覺得腳上似有千斤重,沉的她邁不開步子。母親不勝耐煩的喚著,怎麽恁久不進來,如此行事,該如何在主人家裏處事?她才跨出那早該跨出的一步,邁進了溫暖的堂屋。

而那個她自小待如至寶的妹妹,方才從母親的懷裏抬起頭來,怯生生的喚了聲姐姐,便不再言語,帶著陌生的眼睛打量著她。沒有想象中的飛撲過來,更沒有她想了日日夜夜的可愛笑靨,這樣的妹妹,不僅對她來說是陌生的,更是讓她傷心的。

而那一晚上,那一餐飯,母親的筷子總是落在妹妹的碗裏,吃著她帶回來的上等米糧與墨羽凡特地吩咐管事的給她準備的肉與魚,妹妹卻對她還是親熱不起來,她黯然的埋頭挑著碗裏的米飯,無人關心她是否需要菜,是否吃飽,在父母與妹妹的心裏,竟都認為她呆在那墨府中,頓頓吃的便應是這些,是享了福的。

桃兒默默的收拾了飯桌,灶堂,才向父母問了安後,急急的進了房間。她是期待著與妹妹同床而眠,再與妹妹好生談談,她未進過學堂,今日聽得妹妹說的開心,她便想借著這話題,一是能與妹妹親近了,二也是能從妹妹的話中,體會一下她不曾體會到的學堂之樂。無奈妹妹晚上吃的太飽,早早便眼睛直打架,上了床沒一會兒便呼呼而睡,她原本還指望著的姐妹談心,便也沒了下文。

這一夜,窗外的月光照在起了霜的地上,泛出的冷光,生生的晃花了她的眼,晃酸了她的鼻。在這所謂的家裏,她自離家後不曾流下的淚,一夜不停,仿佛要把那些年來所忍下的思念全給流光一般。

隔日一家人還在睡夢中,她便早早的起了床,燒好了水,煮好了粥,把廚房收拾妥當後,母親才推開房門出來,而她已經穿戴收拾整齊,用冰了一夜的水敷過的眼睛,看不出紅腫,她笑著同父母問過安後,便跪地重重磕了三個響頭,在母親連番讓她讓如何盡心安心呆在墨府的囑咐中,推開了那扇她盼了二年,想了兩年的家門,直到身後傳來母親關門的聲音,和與此同時響起的帶著寵溺的叱責著妹妹早起怎不多穿衣的聲音中,她才楞楞的停下了腳步。

桃兒怔忡的站在門外的那棵老楊樹下許久,久久後才掉頭離去。

渴望親情,期待親情的她,在十歲那裏,卻被親情所傷,這樣的桃兒,直到今日遇上了一個為了她死也不放手的妹妹,你說,如何能舍得下?在桃兒那時的心裏,縱是隨著林一一這一跳,也當真是無怨無悔的。

這世間的事,其實從來都是如此,親人與他人間,差別的無非是這心之所思行之所至是‘親’否,所以,多少親生的子女父母,無情更勝他人,而也有更多的所謂的隻有養育之恩的父母卻能使得那些毫無血緣關係的子女們,個個真心關愛真心付出。

所以,桃兒對林一一,不僅是滿足了她對於親人的定義,更是填補了那一直以來渴望不得的姐妹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