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漸亮,一夜長談後,鳳清夢的臉上悵惘無比,徐徐抬首,看向晨曦中的兒子,心頭不知是喜是憂,這真相終是大白,不知道霜兒,他是否能解開心結……

鳳離霜平靜的臉上,看起來,有些蒼白,薄唇微抿,看著桌上的黃綾與藥書,也不知心中所思何事。

四喜看看鳳清夢再看了一眼鳳離霜,明白有些話,隻能自己來說,不然,依霜兒的性子,隻怕甚是為難。

她上前拍了拍鳳離霜的肩膀,看著鳳離霜的臉道:“霜兒,怪不怪你爹?”

鳳離霜緩緩搖了搖頭,“爹當日送我出宮時,曾背著我,默默流淚,霜兒二十多年來,不敢忘!”

鳳清夢苦澀一笑,他為他爹的淚,不怪不怨,自己為了尋他而流的淚,又有何人能見?隻不過自己身為鳳天女皇,縱是有淚,也隻能在無人時流,她的心,這些年來,又何嚐不苦?

四喜正色道:“那既是如此,為何對你娘,這般無情!”

話音一落,鳳清夢便匆匆別開臉去,不想讓鳳離霜看到自己因為四喜這話,又紅了的雙眼。

鳳離霜聞言一震,看著鳳清夢的側影,放在桌上的手,緊了又緊,倏的雙膝一曲,跪於鳳清夢身前,雙掌撐地,重重磕頭:“娘,原諒兒子不孝!兒子,錯了!”

鳳清夢聽到他這麽說,哪還顧得上許多,彎了腰一把抱住他的脖頸,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不、不怪!不怪……我兒無錯,無錯!這些年,苦了我兒了……是娘無能啊!保不住你爹,也當不好娘啊!!”

“娘……”鳳離霜終於哭出聲來,反手環住鳳清夢。

四喜捂著嘴,看這兩母子,不由得又笑又哭,連連點頭。

殿外萬丈陽光穿透厚厚雲層,遍灑大地,溫暖的陽光驅去了這一室的清冷和晦暗,將這清心殿,照得亮堂又生機勃勃!

當日正午,鳳天京城裏滿街滿巷的人都在議論紛紛,說是謐王爺上了奏折,朝中那失蹤已久的安國公沐陽玉,已被璿璣四大才子之首的歐陽浩暗殺!

而女皇鳳顏大怒,便令謐王爺再次出使,定要璿璣給出一個交待,否則鳳天不畏一戰!

與其同時,墨氏商號再次輔佐朝庭,與璿璣仳鄰的西寶城轄下一十八鋪,開倉賑糧,將璿璣所有送往鳳天的米糧阻於兩國邊境。

這下子,璿璣所有糧商都叫苦連天,雖然冬季米糧不易壞,但是,這麽耗著,貨也壓倉,錢又收不回來,年要怎麽過?當下就各施了關係,向著璿璣朝庭紛紛陳情,希望朝庭出麵,與鳳天協商,璿璣當朝壓力漸大。

而鳳天女皇這一怒,更有風聲傳來,說兩國就要交戰。這種時候這種消息,讓已經是人心惶惶的璿璣更是鳳聲鶴唳,人人自危。

而那一幹等不到朝庭消息的璿璣糧商們更是惶惶不可終日,越是有錢就越是怕死,幾乎已經是所有富人們的通病,個個都巴不得趕緊將糧賣了,趕緊離開這邊境。

於是便有人偷偷將糧私下與鳳天交易,賣價那是由著鳳天壓,糧商們是心疼,胃疼,肝疼,但也好過分文不得,還揣著糧食來禍害自己的命,看著一同守著糧食的人,有的已經輕車簡裝的回了家,那便是有些還指著朝庭解決相助的,也開始動了心。

便在這時,鳳離霜已經帶著軍隊往璿璣而來的消息,更是一石激起千層浪。餘下的糧商再也無心戀棧,紛紛在私下向鳳天遞出求賣的消息。

短短三天,鳳天趁機收了不少極其廉價的上等糧食。

這些自是不用說,全是墨商收的。一邊收了,再一邊讓璿璣裏的暗底,放出風聲,說璿璣的存糧越來越少了,百姓們想買糧也沒地兒買了。

於是,便發生了百姓們轟搶糧商餘糧的事,璿璣的邊境更是大亂。

其實細想之下,便會明白,墨商會出此計策,一定是林朵朵的主意。

五千年的曆史精華總結出來的東西,由林朵朵加以利用,那不更是事半功倍?

當日在聽音閣,林朵朵是這麽對著眾人解釋的,想打一場不帶銷煙的仗,將此事的傷害壓到對鳳天最小的程度,那麽就要靠璿璣的百姓。

那麽要讓璿璣的百姓要做什麽呢?就是讓他們‘搶糧’!

在這種氛圍之下,會有搶糧這種行為,簡直就是一種必然的發展,自古以來,一個國家,便是由無數的小老百姓們組成的,這小老百姓們,可以不管你哪個當皇帝,又頒了哪條律令,但是,他們一定會為了那最簡單的一碗飯而做最實質的行動。

而引發這一切的根源,便是這幾月來,璿璣的糧市因沐陽玉的大量購進,倒賣糧食而造成的。

當時沐陽玉一到璿璣,便極大手筆的收糧,需求量一大,糧價自然也是船漲水高,那價是一天一個樣,這無利不貪的糧商,是狠了心的掏出老本,大量從米農手裏收購糧食。

這麽一來,便造成了收價也漸跟著抬高,收價的抬高,對於一輩子兩腿泥,辛苦種田的米農來說,那是天大的喜事!

於是,本來還習慣存著糧食的人也動了心,一個個的將家中積攢著準備過年的米糧,全賣給了糧商。

而就在這麽一個狂熱的賣糧熱潮之下,當戰爭的風聲一傳來,那些一輩子就為了三餐溫飽而辛苦的百姓們,口袋的錢還沒捂熱呢,便已經發現家中沒有多少存糧了。

而當他們揣著那些錢,想要再將那米糧購回來應對戰事一起,必定會出現的饑荒時,卻發現,糧全在邊境,且因為來回運輸風險極高,那糧價翻了不止三倍!

那些曾經帶來無數激動的錢,變得極為廉價,因為,當時賣出一鬥米時的錢,還不夠買上二升的米!!

而在這時,卻還傳出糧商將糧賤賣給鳳天的消息,那麽,至此一來,璿璣這混亂的局麵便再也不能控製,一發不可收拾了。

鳳離霜甚至不用過境,隻是將五萬精兵鎮守在鳳翼與朱仙鎮的兩國交界處,故伎重施天天練兵之外,更是聽從林朵朵的意見,將夥頭軍的鍋灶全起在界線的一丈內,一日三餐,一旦開炊,便令人以扇扇之,那飯香飄的何止有十裏之遠?

璿璣也派了兵,問題是,米糧已經極其珍貴,如何能做到象鳳天的軍隊一樣,頓頓白米飯,大白饅頭?

軍心已經渙散,無須再戰,已成敗局,璿璣一如病重的老人,潰倒在塌,無力再起。

鳳離霜將手中信簡封存蓋上帥印,遞給一身先鋒裝的玄武,“將信簡送回桃花美人樓,另,將青龍與白虎兩邊情報,匯往林公子處,聽明白了?”

玄武單膝點地,應了聲‘是’後,便迅速離去。

鳳離霜單手負於身後,緩緩踱出長案,在營內來回踱了三四圈,將這些年來,與毒郎君的所有聯係,細細想了個遍。

璿璣如今人人喊著要將歐陽浩尋出,毒郎君的天璣閣如今也是群龍無首,若依常理,此二人,應不至於還在璿璣國境內。

當日林一一所提,京郊往東,那應是鳳翎山,那處本是皇家用於秋春兩季狩獵用的,這幾年,也不曾再舉辦,卻不知是何人在那起了宅子。

如此神不知鬼不覺,竟連暗閣也沒收到消息,此人若不查出,鳳天一日不寧!

沐陽玉與赤鷹一直相交甚密,此次他音信全無,那紮爾莫卻是一切如常,這隻老狐狸,葫蘆裏賣的又是什麽藥?

璿璣如今已經不足為懼,這以西寶城為首的一十八鎮,也已逐漸恢複如常,大量囤糧後,糧價已經得到控製,但鳳天在糧事一事上,終是受製於璿璣,這應該也是璿璣皇室,如今雖然步步被動,卻一直不願與鳳天妥協之依仗。

這麽一番思考下來,鳳離霜搖頭苦笑,僅是這些事,便令得他甚為苦惱,想娘這些年來,一人頂著鳳天這偌大的家國,不僅無人可幫,那沐陽玉更是步步相逼,其中辛苦,他直到今日,才知一二。

踱出帳外的鳳離霜,來到帳前空曠處,默默仰頭望天。

這幾日,京城中,恐怕處處張燈結彩,所有墨氏商號,應該正在替他操辦婚事。得償夙願的他,想來更是春風得意,神采飛揚。

那總是含笑的雙眼,定是更加迷人……

想到那雙眼,鳳離霜心中微微發澀,當時便是為了這雙眼,而將羽兒帶在身邊,卻不想,就此誤了他終生。

想到林一一托玄武送來的那封信,信中那句,別愛他,如果隻是因為寂寞,如果不會很久,別愛他,放了他。

鳳離霜心中苦澀更濃,羽兒……你,可曾怨過?耳邊似又傳來,少年那聲纏綿之極的‘爺……’

不對!鳳離霜迅速轉身,身後百步處,一身狐披白衫的少年羽兒,正無言凝望著他,見他回首,便極是燦爛的一笑,“爺……,羽兒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