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翠站在埋頭哀哀哭泣的凝雪後麵,手足無措。

“我的好小姐啊!你這到底是怎麽了呀?怎麽出了趟門回來,哭成這樣了?”這出門前還好好的,一回來,成淚人了。

凝雪泣不成聲:“小翠,你莫,莫要管我……”

方才在門口看到的那一幕,真真是令她肝腸寸斷,憤怒,心痛,難以置信各種各樣的情緒直欲將她逼瘋,緊緊攥成拳的手,那前幾日還在為他撫琴的修整得極為完美的甲,硬是把個掌心都掐出了血水,才生生壓下自己想要衝上前去的衝動。

整整七年,七年有多少個朝思夜想的日日夜夜?

七年,一個女子,一生當中,又能有多少個青蔥一般的七年!

可自己就是這麽一日一日的守著他,就如那明月邊上的星,用最微弱的光去渴求最奢望的相守。

那一日的一曲寄情,他凝望自己的眼神仍是一如七年前,還記得當時自己的那份雀躍和期待,雖然最後他仍是如天上浮雲一般飄然離去,但是,那也已夠支撐著她依舊執著癡望著,直到下一次月圓時再見到他。

卻不想,這般卑微而又堅定的守望,卻換來今日那令她恨之入骨的一幕!

那個女子!是那個女子!!他為了她,身中重傷,而她居然棄他而去!他在生死一線間徘徊掙紮,她又在何方?

可就是這樣一個女子,卻令得他那總是一成不變的笑靨,為之一變!露出那般緊張的神態!

凝雪滿腔委屈不平,全化成對林一一的怨恨!

小翠聽得她嗚咽的聲音漸低,還以為她哭得累了睡過去,正想拿過披風替她披上時,凝雪卻緩緩抬了頭。

眼中淚水已止,隻是盈於睫上的那些濕潤,將漆黑如點墨的丹鳳眼潤得更是水靈,小翠看著她的眼,心神恍了恍。

凝雪直視著她的眼神,用著那似是母親哄稚子入睡的聲音,極輕極柔的對著小翠道:“翠兒,我是何人?”

小翠似是未曾聽到,眼珠子微轉了轉,然後又極慢的回話:“小、姐”。

“乖翠兒,你便放鬆些,來,到我麵前來。”凝雪聲音更是輕柔了幾分。

這下小翠行動自然了許多,反應也較之前快了不少。

朝著凝雪的方向,略顯躇躊的邁了兩步,堪堪在她麵前停了下來。

“翠兒,你聽得見我說話嗎?”凝雪為防有差池,便又確認了一句。

這次話音一落,小翠便點了點頭。

很好!看來這段時間,自己的功力又大有所成!凝雪麵上頗有喜色,輕輕一擊掌,小翠渾身一震,似是從夢中初醒一般,楞楞的看著凝雪,又看了看自己空空的手,咦,奇怪,方才自己不是想拿披風替小姐披上?

凝雪怕她多思起疑,便道:“翠兒,你同梅媽媽說一聲,便說我今日人乏,想歇息一天。”

翠兒聽她這麽說,連連點頭,方才小姐哭得如此傷心,便是她自己不說,她也會替她去向梅媽媽請歇一天的。

凝雪不著痕跡的打量她,見她對方才的事,確實沒有印象,也未生疑,便低低道:“翠兒,我乏了,你守著院子,我若未起,你莫來擾我。”

翠兒明白她的意思,是讓自己守著後院,不要讓人來吵她,就是自己,沒有她的召喚也不能打擾到她,便點頭道:“奴婢知道了,奴婢這就前去回了梅媽媽話,便回來守著,小姐,您先歇著,有事了,喚一聲便是!”

得了凝雪的首肯,便悄悄的下了樓。

直到小翠回來,搬了板凳坐在院門處,倚著拱門,然後頭開始一下一下的點著時,她才推了窗,自後麵掠飛而出。

一路專揀無人僻靜小巷,身手靈活如脫兔。

半柱香後,來到那七年不曾再踏足過的高牆邊,她抿抿唇,一個提氣,靈巧輕盈的躍入牆內。

院中梧桐葉已漸泛黃,秋風一陣後,零零星星飄落。

幾乎是她一著地,那溫潤如水的聲音便似那無聲落葉一般在院中一角極緩的響起:“朱雀,為何不宣自來?”

凝雪雙膝一軟,扶著梧桐樹幹,顫顫的應了一聲:“主子。”

“你的眼中,還有我這主子?”聲音仍是平緩,而且在這平緩中,更添了幾分溫和。

“主子!朱雀從不敢忘了主子!”扶著樹幹的身子,雙膝一屈,便這般跪伏在地,雙掌攤在地上,埋頭告罪。

“今夜前來,何事?”男子的聲音總算有了一絲變化,能讓她夤夜前來,莫非是他?

凝雪頭也不敢抬,伏在掌上的臉掠過一抹猶疑,卻迅速被狂熱的妒忌和陰狠所替代,為免男子起疑,她略一停頓,才道:“他已尋到林氏。”

話說完,卻半天沒有聲音,她正忐忑,不知他何意時,麵前卻多了一雙腳,“再說一遍。”

凝雪心下一驚,主子的功力,竟這般進展神速!她離得如此之近,居然不能察覺他何時近了身。

“是!他已尋到林氏,並將之藏於桃花美人樓!”

“林氏?桃花美人樓?”看來,他不在京城的這段日子,多了許多他不知的事。

“那桃花美人樓便是萬花樓,前些日子因經營不善,舊東家便將樓帶一幹人等全轉了出去。”凝雪自掌上抬起頭,娓娓道來:“新東家自稱桃花夫人,是個有手段的,梅媽媽派了四春兒同那樓裏的姑娘、跑堂的套問消息,誰知竟無人肯說,為此梅媽媽還甚是不悅。”

“哦?有趣。”是他開的樓?桃花是他最為鍾愛的花,‘桃花夫人’?是那林一一?

凝雪又道:“桃花美人樓,已成京中達官貴人們競相攀比之地,樓中十四美人,八男六女,個個才藝驚人,貌美無比,僅以才藝侍人,若能得一人一席之宴,那便是極有身份之事。”

“十四美人?”這世間,除他之外,還有何人敢稱美人?

凝雪重新伏於地上,不再言語。

“回去吧,記著你的身份。”男子不動如水的聲音,仍然一如既往的令凝雪心底生寒。

眼前一花,方才所站之處,哪還有一點痕跡?

僅有秋風卷著落葉,在這秋意漸涼的夜裏蕭瑟的眷戀著曾經的枝頭。

凝雪打了個寒戰,倉惶起身,自來時路,悄無聲息的歸去。

少年羽兒抱著雙膝縮坐在椅上,怔仲的看著桌上半明半暗的燭火,那五官尚有著少年未能完全脫去的青澀,唯有那雙桃花眸已經初見妖豔風情的端倪,細細打量,便會發現,那雙眼居然長得與墨羽凡極為相似。

眸裏倒映著火芯的忽閃,美眸微微閉起又緩緩張開,長而卷翹的睫毛在一開一合間,抖落一地惆悵和迷惘。

爺,今夜又不回房了?爺是在避著我?這樣的念頭把少年的心擰成一團,臉上有著與年齡極不相襯的悲苦。

那是求愛不得,卻又執迷不悟的苦。

小小少年,還未識得情為何物,卻已經為情所困,被情所傷,隻因錯愛了良人。

鳳離霜不知何時,人已站在門外,單手負於身後,一襲淡淡藍衫,泛著冷光。凝著少年的狹長鳳眸裏,看不清心思。

已有四日三夜,不曾踏進這房,羽兒……似也消瘦許多。

今日裏下人來報,羽少爺這幾日來,食之甚少,他雖不曾言語,手中書冊卻久久不曾翻頁。

方才叫了下人來問,才知他的晚膳,更是隻箸未落。

思忖再三,還是進了這房。

看他如迷途羔羊一般蜷於那椅上,弓起的背上,可見瘦削的肩膀和脊梁,怎麽隻是幾日,便瘦成這般!

莫非是身體有恙?

這一想,便忍不住提了腳,跨進門裏。

少年聽得聲音,極是緩慢的偏了頭,對上門邊的人,他一楞,紅得似要滴出血的唇,無聲的張了張,便在鳳離霜以為他定會如往日一般帶著歡喜和綿綿情意喚他‘爺’時,卻見少年渙散的眼神,似是落在虛無。

心裏一緊,上前邁出一步,少年偏了頭,將下巴抵在臂上,很是迷惘的眨了眨眼,便這般安靜的看著他,看著他……

無來由的心上一痛,鳳離霜負於身後的手猛的一攥!緊了又放,放了又緊,終究輕歎一聲,又這般朝他邁了一步。

便是他這一動,癡傻中的少年似是活了過來,彎起嘴角,眯起桃花眸,媚眼如絲抬頭仰視他,一聲輕如囈語,極是纏綿的‘爺……’就熨燙到鳳離霜的心上。

“嗬……我,我又發傻了……睜著眼,夢見爺……”少年那喃喃自語的自嘲,幽幽的傳入他的耳中,生生打碎他麵上的溫潤與平靜!

“羽兒!”

這清清潤潤的聲音,是刻骨銘心的那人!

少年猛的直起佝著的腰,張大了桃花眸,瞬也不瞬的如狼一般的盯視著他!直到那渙散的視線將麵前朦朦朧朧看不真切的人,慢慢凝成那般真實的存在,這一日一夜來昏昏沉沉的腦子,才暫時恢複了那麽一絲清明。

他急急放下雙腿,下身卻僅著了一件薄而透的紗褲,那是鳳離霜最喜看的一件褲子,少年遍等不到他,翻出這褲,便當他陪著。

隻是在這風涼似水的秋夜裏,看得鳳離霜眼一暗,這如何保暖?!若是著涼又該如何是好?

還來不及開口責備,卻見少年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將將邁出一步,便腳下一軟,踉蹌著扶上身前的桌。

鳳離霜來不及去思考自己心中疼痛所為何來,急急伸出手抱住他的雙臂。

入手的灼熱,讓他眉頭一皺,這是……

少年微微喘息著,努力抬了頭,看男子光潔的下巴,脖頸,那歡好時甚為敏感的喉結,在這熟悉的懷抱裏,他的心也似飄浮了一輩子的船,終於找到了那尋找不斷的岸,一聲深情之極的“爺……您總算,來了……”帶去他渾身力氣,所有強撐著的神智,就這般軟在他的懷裏,臂上,失去所有意識。

鳳離霜一把將他橫抱而起,一聲清喝:“來人!”

院外侍衛連忙回話,“屬下在!”

“差人將薑禦醫接至府中,速去速回!”手上的溫度隔著衣裳,居然越來越是燙手,一向不動聲色的男子此時一臉的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