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安徽黃山,月夜。

一輪霜月靜靜地漂浮在深邃的蒼穹之中,以冷靜而又柔和的目光注視著這片鬼斧神工的秀美山川,黛青色的群山之上,碧空如洗,一傾萬裏幾無雜色。

白日裏還是遊人如織、喧鬧無比的景區,此刻在潔白的月色照耀下,顯得異常寧靜,仿佛絲毫不曾粘染上塵世的紛擾,依然一如幾千年來的緘默。群山中的花草鳥獸也一律的悄無聲息,似乎都已沉寂在著這淡雅的月色之中,隻想靜靜地汲取月色的精華。

“啊!月明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惟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

一陣清朗的吟詩聲忽然從蓮花峰頂傳來,打破了這靜態長空,驚的幾隻夜行鳥四處飛散。

詩未吟完,忽又聽的一聲嬌笑:“好好地一首《水調歌頭》偏偏被你念成這樣,蘇東坡要是聽見了,非得從墳墓裏爬出來掐你脖子不可,林大蘿卜,你可不可以不要那麽假啊?”

隻聽得清朗的聲音氣急敗壞地回道:“你這個理科出身的小丫頭,懂不懂什麽叫文學?什麽叫意境?好好的氣氛,偏要搞破壞!”

“也不知到底是誰在搞壞氣氛的,念的就象隻鴨子在嘎嘎叫!不,就算是鴨子也比你念得要好的多。”那嬌笑聲毫不相讓,立時回了過去,兩人頓時唇槍舌戰起來。

皎潔的月色中,隻見蓮花峰頂偏南東方的一塊平地上,搭著一隻小小的帳篷,兩個身穿白色運動服的年輕男女正一個背對著一個麵對著帳篷,插著腰吵得不可開交。

我悠然地躺在帳篷裏麵,好笑的搖搖頭,這一對在半山遇見的情侶也真好玩,明明互相都有意思,否則也不會單獨結伴同遊黃山了,嘴上卻還老是鬥個不停,不肯正正經經地好好談一下戀愛。

我本來並沒有打算夜宿峰頂,可因為這是我第一次來黃山,償了多年的心願,一路隻顧貪看風景竟忘了及時投宿,等到我想起來的時候,居然已經連統鋪都沒有了。無奈之下,我幹脆租了件大衣來到蓮花峰,想等待據說非常壯麗的日出。沒想到上了峰頂,正好看見他們兩個正一邊搭帳篷一邊鬥嘴。

楊曉雨是個心直口快心地善良的陽光女孩,而林豐則是個俊朗有禮的大帥哥。第一眼見到他們時我就覺得他們兩個挺般配的,雖然楊曉雨口口聲聲說他是花心大蘿卜,但在與我看來,其實林豐對小楊一直都很體貼照顧,他心裏應該是真心喜歡小楊的。

說起他們兩個之間的故事,倒也有點有趣。

兩個人其實畢業於同一個學校,但因不同係也不同年級,平日也沒什麽接觸,原本可能這輩子都沒什麽交集了,但畢業兩年後兩人卻居然進了同一家公司工作。林豐比小楊早半年進去,得知小楊是自己的學妹後,平時自然就特別照顧了一些,一來二去的,感情就慢慢產生了。對於林豐的特別照顧,小楊心裏雖然感激嘴上卻從不領情,反而老揭林豐的底,說他在學校裏如何風liu,如何如何“豔”名遠播啊,還口口聲聲的叫他花心大蘿卜。總之,鬥嘴已經成了他們兩個的相處方式,真不知那一層紙什麽時候才能捅破。

年輕就是好啊,有大把的時間可以用來等待愛情的發芽、開花、成熟以及結果,我也曾有過這樣如花的年齡,也曾有這樣甜蜜的等待,最後卻無奈地被蹉跎了,到了現在,青春即將遠離,幸福卻依然在遙遠的地方,無從尋覓。

認識小楊並不經意,當我爬到半山腰停下來休息時,剛好見到身邊路過的有個女孩一個不小心差點摔倒,我隻是順手扶了一下她,就結識了這對小冤家。後來往上同行了一段路,得知我們的生日竟是同一天,不由的大感有緣。為了驗證我們並不隻是萍水相逢,分手時,小楊孩子氣的發誓說,假如我們還能有緣再見,她一定要認我做姐姐。

我雖然也很喜歡這個充滿陽光的女孩子,但並沒有刻意的留下聯係方式,有些事情,變成回憶後味道才會更甜美,或許多年以後我再看這次旅行的遊記想起她時,會會心的微笑,這也就足夠了。

但沒想到才隔了幾個小時我們居然又在蓮花峰頂見麵了,這倒真印證了緣分這個詞。

隻是可憐了故意隻帶了一個帳篷的林豐,他本想借機和小楊好好培養感情的一番苦心,居然還沒開始就被我給破壞了。

見我沒帶帳篷,小楊二話不說,把我租來的那件大衣往楊豐身上一扔,就硬是把他趕了出去,還說外邊涼快外邊呆著去,教我好不歉意。楊豐卻絲毫不介意,回嘴說多虧了我這個幹姐姐,以後小楊總算有人調教調教了,小楊一聽又瞪起了眼睛,惹的我差點又笑破肚皮。

我們互留了家庭地址和電話號碼後,就並肩躺在帳篷裏閑聊,不知為什麽,我竟在這個小我三歲的幹妹妹麵前一股腦兒的把我的煩惱給吐露了出來,我跟她聊一直不好的家境,聊我的爸爸姆媽積勞多病的身體,聊自己眼見年齡愈來愈大卻還依然找不到合適的另一半的無奈,聊自己平日裏的喜好和將來的打算,羅嗦的就象個七老八十的老太婆。

小楊也把她家裏的情況告訴我,她出生在一個小康之家,母親經營著一家小公司,算是事業有所小成,所以她從來沒有為經濟發愁過。隻是由於家裏的主要收入都來源於母親,便是連房子也媽媽買的,身為教師的父親因此一直耿耿於懷,所以父母的感情並不和諧等等。

我們互相傾吐完自己的家史,又天南地北的閑聊了半天,依然毫無睡意,直到林豐突然“啊”的一聲,開始十分抒情的吟誦蘇軾的《水調歌頭》,引起小楊的注意,兩人又開始鬥嘴。

我暗暗地發笑,剛才雖然小楊一直在和我聊天,到了後來卻有點心不在焉,顯然是有些擔心外麵秋深露重,林豐會不會被凍著,隻是和我談的投機,又不好意思停止。這回聽到林豐念詩,剛好可以給她一個表麵損人實則關心的機會。

我也不說破,淡淡的一笑,閉上眼準備眯一會眼,白日裏爬了一天的山,雙腳酸痛的幾乎都不是我自己的了,何況明日還要早起看日出呢。

過了一會,漸漸迷糊,突聽到小楊在喊:“姐姐,姐姐……快出來啊!”

我頓時一驚,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趕緊披上外套鑽出帳篷,掀開帆布簾一抬頭,頓時被眼前的所見給怔住了。

不同與初到山頂時見到的隱在薄雲中的淡黃月亮,此刻的圓月就象是嵌鑲在一塊巨大的極品藍色天鵝絨上的圓寶石,光芒四射,傾出如水般的月光,溫柔的泛在整個空間裏,小楊和林豐的白色運動服上,也因這月華散發出隱隱的光彩。

再看四周,腳下是清明的群山,頭頂是湛藍湛藍的蒼穹,碧色的天空中沒有一顆星星,除了一輪明月,便是連一絲雲彩也瞧不見。我從未見過如此純淨的天空,從未見過如此皎潔的月色,仰望著月空一時間不由地看癡了,隻疑似自己根本不在人間,倒象到了懸浮在傳說中離天最近的蜀山之上。

“很美吧,姐姐?”

“啊?”覺著有人推我的肩膀,我才恍然醒過來。原來是小楊他們吵完嘴後覺得今晚的月色難得的美麗,便想留個紀念,才叫我出去和她一起合影。

他們帶了高像素的數碼相機來,因此夜間拍照效果也很好,我欣然同意。拍了幾張後,小楊突然建議幹脆到護欄外拍兩張,楊豐堅決反對,小楊卻偏要和他對著幹,拉著我鑽出了護欄外,一隻手緊抓住護欄,另一隻手卻平伸在側,隻見她微微仰起頭,孩子氣的叫道:“我要飛啦,我要飛啦!”

林豐一邊抓緊速度搶拍,一邊緊張的叫道:“好啦,好啦,可以回來了,小心安全啊!”

小楊白了他一眼,叫道:“膽小鬼,鬼叫什麽啊!姐姐還沒跟我做一樣的動作呢?姐姐來,跟我一樣,我們一起飛,雙雙fei,嗬嗬……-氣死他!”

我笑道:“沒關係的,護欄外還有一米才是懸空呢,林豐你不用擔心。”說著右手抓住護欄,學著她散開左手作飛翔姿勢。

這一刻,我就站在向往已久、富有美麗傳說的蓮花峰上,沐浴在秋季最皎潔的月色中。

我的腳下,是連綿的群山,我的頭頂,是那麽接近的藍天,山風輕輕地拂著我的長發,貼著我的肌膚,這一刻,我仿佛和大自然融為了一體,成為了這秋夜的一部分。

我突然覺得我的心好平靜好平靜,我不由地閉上了雙眼,也仰起了頭,左手輕輕舞動,幻想自己正披著嫦娥的輕紗踩著月色翩然地起舞。

有多久沒有這樣放任自己,去盡情的感受這月色這山風了?在這一刻,我無比地感謝我同學把那次的抽獎機會給了我,讓我得以成行夢寐以求的黃山之旅。

林豐不停地按著快門,捕捉我們兩個瘋子的動作,嘴裏還打趣說,回去後一定要把我們的照片放到網上去,題目就叫“深夜蓮花峰頂兩女癲”。

小楊一聽不依了,鑽回到護欄裏麵要去打林豐,我笑著睜開眼睛,正想彎下腰跟著鑽回去,山崖下突然平空卷起一陣猛烈的山風,扯得我一時立不住腳,隻覺得小楊一聲尖叫,伴隨著一道閃光,我的身體突然失去平衡,騰空而起。

我隻來的及向驚恐地衝過來想拉我的小楊和林豐投去最後的一瞥,連求救聲都沒來的及喊,就被淩厲的風堵住了嘴,墜向無盡的虛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