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你都驚動了。”

麵對東朝神州那個號稱地仙之祖的鎮元子都始終沒有在第一時間睜開雙眼的文殊,卻在這個清泠聲音響起的一瞬間,幾乎是本能反應一般,睜眼,並且再無一點懶惰頹廢之態。

“文殊,看見貧尼有那麽吃驚麽?”

她是個極美的女子,渾身上下隻有一襲素衣加身,站在窗口前,那冷酷不帶一絲感情色彩的眸子始終盯著文殊睜開的雙眼。

四目相對。

文殊最先眨眼,避其鋒芒,盡管對方素衣加身又是個羸弱的女子身份,可這個天下,但凡到達他們這等層次的存在,誰不會知道眼前這個女子的實力究竟何等恐怖?

文殊菩薩號稱大智慧,那麽就更不會去與一個這樣的女子寸芒必爭。

文殊與這素衣女子的修為無論從哪一方麵看都遠遠超過了大家對築基上士修為境界的理解,而他們早在很多年以前,就已經是名動天下的大修行者了。

是名動天下,而不是一方名士。

四大部洲之間相隔有萬裏海岬,哪怕是相隔最近的兩個部洲,也僅僅隻是相對意義上的最近,所以,這個天下最長的大河其實就是那條西度佛洲與北妖魔洲暗通的溺水黑河西涼河。

“古佛如來去了西涼河。”

文殊菩薩無頭無腦的開口說了一句與當下情況沒任何關係的話,但效果驚人。

那襲素衣前進的腳步被阻止。

文殊菩薩再度開口道:“隨行的還有大明尊者,大明六字真言絕的大明。”

滿是淡漠冷酷的俏臉上,黛眉緊鎖。

文殊菩薩長呼出一口氣,第三次開口道:“誰都知道當初他就是從哪裏出來之後,修為舉世震驚。”

這女子轉身,毫不猶豫。

身後,文殊一動未動。

一片華光,阻止了身影淡去的那襲素衣!

佛塔晃動,經綸聲響起,宛若數千僧人同時誦經念佛,梵音大震。

素衣腳下,那泛著淡黃色光芒的石麵微微裂開無數縫隙,整齊有規律的將這一層的石板地麵分成無數塊,迭瀾起伏,像是那波瀾壯闊、風雨欲來的大海表麵。

“阿彌陀佛。”

這個天下最為動聽的聲音始終都是屬於那些女人,眼前這個女子的聲音自然也是無比悅耳清泠,但聽在文殊耳中,可絕非享受!

佛號聲落,風平浪靜。

佛塔依然聳立雲端,不偏不倚。

塔尖這最高一層之內寂靜無比,地上石板依舊泛著從窗外折射進來的光,不知為何卻是如同黃昏的那種淡黃色。

女子筆直的站在原地,居高臨下的俯視著那個坐在地上的中年男人,那一筆黛眉微挑,嘴角劃起一個若有若無的弧度,眼神之中,充滿不屑。

“普陀山枯坐三百年,你竟然……”文殊神色複雜,自己暗中出手,卻被對方一聲佛號盡數破去,孰高孰低一目了然。

同門不可能相互殘殺,更何況這裏是釋教佛門,淨土之地又怎麽會出現骨肉相殘的肮髒一幕。文殊僅僅隻是想留下對方,讓對方晚一些時候再去做他想做的事情,可很明顯,他根本沒有能力留下對方。

“你還有什麽要說的?”女子的聲音始終無比清泠,冷漠的不帶一絲色彩。

文殊認命的長歎了一口氣,無力的問了一句:“你當真要去?三百年普陀山枯坐參禪,難道還不能解開你大慈悲心懷?”

“這是因果,是我的劫難。”對方隻用了一句話回駁,卻足以讓文殊再也無法開口。

“師兄若是無事,貧尼這就要離開了。”

文殊垂下頭,再沒去看那素衣一眼。

對方枯坐普陀山修禪三百年,他何嚐不也是枯坐這佛塔頂層,一入定就是三百年之久。

對方放不下,還是自己放不下?

“嘿嘿!”

“摁??!!!!”

文殊猛然抬頭,看著來者!

那邋遢的道士不知何時又回到了塔頂,一身道袍比起初見之時更加破爛了幾分。

這才一見麵,邋遢道士就嚷嚷起來:“死禿驢,趕緊給道爺我弄一身新道袍去!!知道你小子徒子徒孫多的是,別看道爺!你個禿驢隨便下個什麽佛指之類的不就完了,想搪塞你家道爺,門都沒有!”

文殊冷哼一聲,恢複正坐,閉目養神。

邋遢道士鎮元子“哎喲哎喲”的怪叫兩聲,獨自悲涼道:“哎,這如來老兒也真是的,明明知道那女娃來曆,還非要渡其成佛,據說哦,就在這女娃來之前,如來還親口問過他呢!”

文殊再度睜眼,卻是怒目相視!

“幹嘛!”鎮元子嚇了一跳,往後退了一步,“當道爺我怕你們這群禿驢啊!”

說完還往後看了一眼,隨即又後退一步,繼續叫囂道:“哼哼,雖說這裏是你們釋教的老家,而我這一身散仙修為又弱於你們菩薩幾分,可畢竟你家道爺我是個不世出的天才,是被三清至尊看好的地仙之祖,你個禿驢能奈我何!”

一向冷靜沉著的文殊菩薩終於發狂,磨牙狠狠道:“還請道兄慎言,我釋教佛門,不打妄語。”

“哎喲哎喲!”鎮元子再後撤一步,已經退至窗口,然後怪叫道:“道爺我出山之前,三清之一的通天妖女親自告訴我的事情,你覺得會假?”

“恩恩,雖說這個恐怖如斯的妖女十分的不靠譜,但是道爺我以為,不信她說的話才是更加的不靠譜,完全就是找死的嘛!!”

鎮元子自言自語,突然懊惱的坐下,哀嚎了一句:“為毛你我都這麽悲催啊,你們釋教出了一個宏願大慈悲觀音菩薩,短短三百年佛禪之道,如今修為穩壓你一頭;而我道教至尊三清祖師爺,最小的那個,竟然竟然…”

鎮元子竟然了半天,可一句下文也沒憋出來,倒是把臉憋了個通紅,隨即,放棄含糊道:“相比假以時日,這丫頭說不定也真就變成第二個那妖女了……”

鎮元子說了半天,文殊僅僅淡淡回複了一句:“她本身就是我釋教觀音菩薩轉世。”

“呸!”鎮元子頓失暴跳如雷,“狗屁的轉世,那什麽勞孜的輪回禪,本身就是你們釋教最大的謊言!”

文殊一聲不吭。

鎮元子叫罵不止。

聲音越來越大,內容越來越粗俗不堪。

文殊閉目枯坐,終於開口回應,隻有兩句話。

“道兄來我西度佛洲,所謂何事?”

“道兄不信輪回,站在這裏看聖賢入世?”

鎮元子滿臉通紅,這一次,可是被文殊生生嗆住!

懷念已故老友順便帶老友幼徒回東朝神洲,此乃鎮元子千裏之遙遁入西度佛洲主要目的。

而此刻站在這裏,也因為其一時好奇,想要看看這個攪動天地氣數的聖賢遺脈究竟是個什麽摸樣。

他無力反駁文殊,而之前辱罵文殊的話此刻回想仿佛就是他自己在罵自己一般。

這如何不憋屈?

想想他鎮元子,不過一介散仙,卻可以力抗金仙,不尊統領道門三十三重天山的四禦任何命令,獨自養花栽樹,一個人悠閑自得。一個親口被道門至尊三清開口評價一句地仙之祖的他,向來隻有罵別人的份,哪裏有自己罵自己的道理!

鎮元子想了半天,衝文殊揮了揮拳頭,寬大的道袍袖口呼呼來風。

“哼,不是這個小丫頭片子,道爺我何必跟你說那麽多廢話,”鎮元子無賴語氣,比起世俗之中的地痞流氓還要流氓三分,“禿驢就是禿驢,偷換概念還想讓道爺我羞辱自己,哈哈,被你家英文神武的道爺識破了吧!”

“哼哼,那個丫頭要去管閑事,道爺我自然樂意在這裏看個熱鬧!反正誰不知道,咱們這些家夥,誰也不能忤逆天道對她出手,道爺我倒是終於知道你這禿驢為何有恃無恐。”鎮元子說著說著突然高聲叫罵了一句,然後恍然大悟道:“原來是觀音這丫頭在這裏,恩恩,要說也是,這小子要說跟那個喪盡天良的小屁孩還真是像呢,怪不得她這大慈悲盡數都用到了他的身上,你文殊當然可以穩坐釣魚台,不怕將來這罪果應在你西度釋教之上呢……唉,這道爺我就不得不在罵一句賊老天了,你說當初四禦那幾個老不死的家夥,怎麽就非要跟那小屁孩過不去呢?不然隻怕南緣聖洲早就改名南緣神洲了吧?……”

最終無法忍受身旁這個口無遮攔的道士喋喋不休的嘮叨,先前雷同的一幕再度響起!

塔動地搖,梵音誦佛之聲最終終止於一個慘叫的聲音,隨著這個慘叫的聲音的漸漸淡去,而恢複平靜。

……

……

但在世人眼中,佛塔始終高聳入雲紋絲未動,而塔尖的高度,早已超脫世俗,塔尖頂層發生的一切,自然無人知曉。

在這座城池內,世俗的目光,此刻全部集中在一角城門下,那個踏車促談的驚世少年身上。

所有的人,都沉默於他完結那個故事的最後一句上。

“所以說,真正純粹的佛子,按理說是李奉先,並非我。”徐安的臉色無比蒼白,聲音之中虛弱之態盡顯,“曾聽聞聖僧園清教誨說,隻要可渡天下蒼生,即便成魔又何妨。園清聖僧他…..”

話音未完,徐安就筆直倒下,跌落馬車,就算是白度,終於也到達極限,再無力支持!此刻的徐安,就算想動一下眼珠,都是毫無可能的奢求。

不等眾人唏噓完畢!

那一直在城牆之上的怒目金剛佛陀幻象,終於變化。

那柄比菜刀還像菜刀的幻象大刀,自半空而落,刀鋒直指徐安!

唰!

聲響撼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