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夜 烏江之挽歌(二)
夢中人在思考著是否提前退出戰場的同時,垓下之戰仍在進行著。前方穿鑿的楚軍騎兵終於露出了頹勢,地上留下的戰死士兵的比例變化體現了這一征兆,漢軍士兵越來越少,楚軍士兵越來越多。與之對應的,阻擋在楚軍步軍前麵的漢軍防線越來越堅厚。
也就是說,雖然項羽的推進速度有所放緩,但是夢中人與他的距離還是在被進一步拉大。而漢軍兩翼的孔熙和陳賀估摸著已經裹挾了楚軍的兩側,此時唯有後方僅存一線生機。
黃誌看著雖然骨瘦如柴,但是眼神卻依然堅毅的楚軍士兵,轉頭向隊長問到,“如果我們現在拋棄步軍離開,你說他們會眼睜睜地看著我們離開嗎?”
司馬富強聞言頓了一下,這倒是他欠考慮的地方,順著黃誌的目光他也觀察了一下楚軍士兵的精神狀態,那是一種病態的亢奮,是一種透支生命的狀態。可以肯定,這些人經曆過這麽一場大戰,就算僥幸能夠活下來,要麽大病一場,要麽減壽幾年。
評估了一會兒,司馬富強不得不承認東海隊暫時沒有脫離的機會,“若是我們無緣由地退後的話,恐怕他們會視我們為逃兵而發動攻擊,確實不能就這麽離開。”
黃誌和張偉聞言心裏稍微好受些,他們並不認為這些普通漢軍士兵能夠給夢中人帶來多大的危險,但是這樣的話又說不出口,說了未免有些讓隊友心寒。能夠找到這樣一個堅持下去的理由,自然是兩人最想要的結果。
但是他們很快便失望了,司馬富強提出了新的方案,“我們不能後退,那便前進吧!”
前進,用速度甩開大部隊。反正楚軍現在已經拉成了一字長蛇陣,而且因為速度脫節的緣故,這條長蛇被從中扯斷。既然如此,夢中人可以利用這點,人為地再扯斷一截,把自己從步軍隊伍中分離出去。
待到前不見騎軍,後不見步軍時,再往側麵一轉,便能神不知鬼不覺地脫離楚軍部隊。然後隻需突破漢軍防線,便可成功逃離這有敗無勝的垓下戰場。
漢軍雖然於兩翼布置了足夠的縱深,輕易不能讓人突破,但是以夢中人的個人實力,隻要漢軍不出動樊噲這一級別的猛人來阻截,相信沒人能攔住他們。
而以韓信的軍事才能,勢必也不會為了走脫幾個無關大局的人而打亂自己的部署。他此時的戰略思想很簡單,如果不能在戰場上消滅項羽,那就盡可能地消耗其有生力量,最終才能形成垓下之圍、四麵楚歌。
項羽注定要敗在垓下,原因有太多太多,雖然他一個人可以頂得上劉邦手下的韓信加上樊噲,但他卻少了蕭何、張良這樣的助力。他是當之無愧的西楚霸王,卻抵不過劉邦手下有漢初三傑,這和三個臭皮匠賽過諸葛亮是一個道理。
如果黃誌等夢中人能夠長期輔佐其左右,勢必又會是另一種局麵。然而夢中人終究隻是曆史的過客,他們隻能短暫地參與到某場戰役中去,卻無法長時間地輔佐一位主君。而決定一場戰役勝敗的,往往並不在於戰場本身,事實上大部分都在朝堂廟算。
《孫子兵法?計篇》中提到“夫未戰而廟算勝者,得算多也;未戰而廟算不勝者,得算少也。多算勝,少算不勝,而況於無算呼!”
以三國時期最著名的兩場戰役為例,官渡之戰,袁紹因不聽田豐廟算,才給曹艸留下一絲勝機;赤壁之戰,東吳周瑜、魯肅等人的廟算,從看似毫無機會的戰局之中找到取勝的唯一機會。這便是“廟算勝”和“廟算不勝”的道理。
而漢初三傑於朝堂廟算之後對楚軍用兵,而項羽身為楚國之君,不但自己要時時親曆前線,身邊又無一個能為他排憂解難的能人。這根本是以無算對有算,哪怕項羽確實是個舉世無雙的戰術天才,依然隻能是取得局部戰場的優勢,卻對必敗的大局無回天之力。
項羽曾經擁有的是韓信,而不是蕭何或者張良,這便是他的悲哀。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項羽確實不怎麽需要韓信,因為兩人在指揮職能上是有所衝突的。韓信能做到的,項羽甚至有可能做得更好。但是蕭何的“文治”與張良的“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裏之外”卻是他所不具備的,就連已故的範增也無法與此兩人比擬。
夢中人雖然知道這些,但無奈他們出現的時機總是在一場戰役開始之後,整個垓下戰場的大勢已經在張良和韓信事先的運籌帷幄之時已經確立起來,即便司馬富強空有數千年戰爭的經驗總結,也無力扭轉。
黃誌和張偉很快便想通了這個道理,哪怕他們與項羽感情再好,再怎麽希望嚐試著去挽救其姓命,到頭來終究是一場空。就如同當初甲午海戰一般,無算的北洋水師對上有算的曰本聯合艦隊,哪怕夢中人施展一些小伎倆想要改變戰局,依然是無濟於事,甚至差點把曉風的小命給搭上。
不理會黃誌和張偉那糾結得快要擰出水來的愁容,司馬富強義無反顧地指揮著隊友們開始加速突進,名義上自然是為了追上已經消失在視野之外的騎軍,事實卻隻有夢中人自己心裏清楚。
雖然受項羽之托帶領步軍,但夢中人事實上還是配有馬匹的,就如同騎赤兔馬的關羽最初帶的也是步軍一般,這是為將者的福利。
先前夢中人是一直照顧著步軍的行進速度,才慢悠悠地前進。此刻突然發動起來,片刻便把大隊人馬甩脫了一段距離,片刻領先了整整一道漢軍防線那麽遠。
那些楚軍士兵已經習慣於項羽一騎當先的風格,不疑有它,隻以為士心和人韋要發飆了,立刻在他們的鼓舞下士氣高漲,打出了一波攻勢上的小**,讓漢軍不得不臨時作出調整,從兩翼抽調部分兵員過來協防,以加強防線的厚度和縱深,一時間反而沒有人去注意身為“肇事者”的東海隊。
在楚軍步軍瘋狂進攻的牽扯下,漢軍兩翼在這一地帶變得相對薄弱了許多,無疑為夢中人的突圍造就了方便。黃誌和張偉略帶愧疚地回望了一眼仍處在膠著狀態的主戰場,成功從左翼突圍出來。
此時雖然隊員們人人帶傷,但是情況並不嚴重,大家都學習張偉那種實用的戰法,保護重點和要害部位,犧牲次要部位的防護,以此換取更高效的攻擊節奏。雖然大家都是渾身浴血的模樣,但是真正的傷口都不深,而且集中在胳膊大腿和後背這樣的位置,胸腹要害基本無礙。
李莎在隊友們的拱衛之下基本沒有受傷,不過身上的鮮血卻一點也不少,主要是為隊友療傷的時候沾染上的,顯得如血紅的玫瑰一般嬌豔。
夢中人隊伍的突圍並未引起漢軍太多的關注。他們隻有九個人,雖然戰鬥力驚人,但在這種以十萬人為單位的戰場上興不起多大的風浪。他們也不是楚霸王項羽,做不到振臂一呼便能收攏數萬人馬的地步,走脫了也無濟於事。
就算這樣,他們要真正脫離垓下戰場也不容易。
不愧是一場八十萬人規模的名垂千古的戰役,放眼望去到處都是活人和死人,還有戰馬。古垓下位於現如今安徽宿州地區璧縣東南的韋集鎮,地處淮北平原,八十萬人集中在垓下這麽一處地方,人山人海都不足以形容那樣的場麵,至少比之戰線拉到了數百裏的淝水之戰要壯觀了許多。
等到他們終於脫離了險地,在一座小山丘底下找了一處視野良好又能進行休息的地方,所有人還是累癱了。
“接下來該怎麽做?”黃誌心有不甘地問到。他可不想就這麽躲到一邊,等到整個戰役結束之後被遣送回“現實”世界。
司馬富強回望垓下戰場,遠遠地還能看到那人頭攢動的場麵,“垓下之戰從早上開始,下午時候項羽的騎兵開始回撤。經過白天一戰,十萬人的楚軍陣亡四萬,被俘兩萬,還有兩萬被打散的,項羽最終隻帶著兩萬殘兵退回大營。”
黃誌和張偉聽著隊長講訴這段從史書的紙麵躍然於眼前的戰局,內心不免再次湧起濃鬱的感傷,項羽終於要敗了……“當夜,韓信帶兵將楚軍大營團團圍住,又讓懂得楚地方言的漢軍士兵分散於四麵,在深夜時唱起楚地的歌謠。”司馬富強用低沉的嗓音敘述著“四麵楚歌”的典故。“項羽是個重感情的人,聽到那麽多楚人在大營外唱著悲歌,他以為被俘的士兵棄他而去,以為楚地已經失陷大部,心情不免沮喪。”
“後來他去了烏江邊上。”黃誌提醒到,這也是他唯一想得到能再見項羽一麵的地方。
“是的。”司馬富強點點頭,轉身向南方看去,“項羽於淩晨時分帶著八百名精銳的親兵向南突圍,漢軍騎將灌嬰帶五千騎兵追擊,等到渡過淮河之後,項羽手底下隻剩下百來人。他們最終來到了烏江邊上。”
“烏江在哪?”黃誌迫不及待地追問,他比較關心這個。
司馬富強看了他一眼,立刻明白了黃誌還想再見項羽一麵的心思,在心裏略一權衡,覺得此事風險不大,可以一了其心願,便回答到,“垓下和烏江同在安徽境內,一北一南,相距不到四百裏,等我們休息夠了再出發也來得及。垓下在現如今的宿州靈璧縣,而烏江在巢湖市以東的和縣,隔江便是‘現實’世界的馬鞍山市。”
對於司馬富強形象地用“現實”世界的地名來定位,即便如殘月這般愚鈍的人都了然於心,對於兩地具體的位置有了直觀的認識。
司馬富強猶豫了一會兒,又再次開口,“我知道你們倆想再見項羽一麵,但記得做事要有分寸,到時候可別意氣用事。”他的話是特別針對黃誌和張偉交代的,生怕這兩家夥到時候會胡來。
張偉點點頭,“放心吧,大家都是經曆過生死的人了,不至於犯這種錯誤。”
雖然聽他這麽說,但是司馬富強眼中還是藏著些許憂慮,他有種直覺,這兩兄弟並未完全放棄拯救項羽的行動,說不定到時候還是會做出什麽舉動。但他也相信這兩人會考慮隊友們的安危,不會太胡來,不過有著甲午海戰的前車之鑒,想要強行改變曆史的行止可是會招來夢境世界嚴厲的打擊,誰知道到時候會發生什麽無法抗拒的怪事。
考慮到這點,司馬富強決定自己必須盯緊點。東海隊的三個臭皮匠有兩個正在頭腦發熱,自己這個隊長隻好辛苦點,拉好韁繩,別讓黃誌和張偉脫韁亂跑。
又轉頭看了兩人一眼,隻見他們的目光不自覺地又凝視著項羽消失的遠方,人在這兒,魂卻已經隨著豪氣蓋天的項羽遠去。不知道這項羽究竟有何魅力,竟讓平時頗為冷靜的兩人集體失常,可惜司馬富強與項羽僅僅是在大帳之外遠遠地匆匆一瞥,未能體會到其令人著迷的吸引力。
司馬富強並不知道,項羽在巨鹿之戰中破釜沉舟的氣勢給黃誌帶來了多大的震撼,甚至進而影響到他“社交”技能的進化方向。第二周第一夜離開巨鹿之戰後,在第二夜進入勢力夢境之時,黃誌獲得了“鼓舞”這個d段位光環技能,就有著項羽巨大的影響在裏麵。
雖然在此之後黃誌和他的兄弟再也沒有機會進入楚漢爭霸的時期,但項羽的影子依然牢牢地刻印在他們的記憶深處,直到這一次被挖掘出來,一發不可收拾。
不可否認,楚漢時期最有個人魅力的人應該是劉邦,但是他的魅力在於無為而治,充分放權,人盡其才、物盡其用,所以身邊才能匯聚漢初三傑這樣的人才。
而與之相反的,項羽的個人魅力在於張揚的個姓,在於無敵的武勇,在於一往無前的氣勢,在於那種天下英雄舍我其誰的氣概。他注定就是怒放的曇花,雖隻一現,卻折服萬千草根。
隻能說項羽生錯了時代,他可以早一點,生於戰國天下未統之時;也可以生於漢末,天下重啟紛爭之時。
他唯獨不能生於秦末,經過戰國時期兩百多年的戰亂,經過秦朝十五年的苛政,那是民眾需要修生養息之時。所以劉邦以他簡單的“約法三章”與民休息,成功地收服了民心,而向往諸侯割據,喜歡享受征服過程的項羽就注定隻能失敗。
天漸漸地黑了下來,就如同項羽短暫而輝煌的軍事生涯,哪怕他是顆豔陽,輝煌無比,終須隕落於黑暗。淮北平原的垓下失去了白曰裏的喧囂與躁動,漸漸地被冰冷的北風所壓製,楚漢兩軍的十數萬屍骨在寒風中凍結,連腐壞的機會都沒有,凝固成一座座雕塑,記錄著垓下之戰的慘烈。
隨著這一陣陣淒冷的北風,隱隱約約傳來時斷時續的悲涼歌謠聲,韓信終於發動了“四麵楚歌”之計。連聽不懂楚地方言的夢中人聽著都有些情緒低落,更不用說殘存的兩萬楚軍士兵。
經過一下午的短暫休息,東海隊的夢中人恢複了些許體力。
“出發吧!我們去烏江。”司馬富強仰望星鬥,直指南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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