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夜 定居山之殤(六)
時間仿佛在這一瞬間定格,黃誌看到了前方不遠處的沔水。沔水好近,還不到一百步,比黃忠的距離還要近,但是到不了,他連司馬富強身邊最後的三米都到不了。大巴山融化的積雪形成了春汛,湍急的水流聲如同催命的音符,拍打在黃誌的心坎上。
黃誌還在飛,箭矢還在向他接近,那距離幾乎已經到了觸手可及的地步。就在此時,一個巨大的影子出現在他眼角,那是司馬富強的盾,旋轉著向他身前飛來。另一個方向,張偉也正在加速衝來。
在黃忠射出兩箭之後,所有人都意識到了其目標是黃誌。但是真是來不及,誰也來不及趕到他身邊,隻有司馬富強賭運氣地拋出了自己的盾。
“當”的一聲巨響,雕翎箭磕在大盾的邊緣被撞飛了,呼嘯著向天空中飛去,單單那聲響就足以證明其威力。司馬富強的盾也因此失去了向前的慣姓,斜斜地墜落在近處的地麵。
黃誌終於落回地麵,背上的傷口又刮到了地麵凸起的岩石尖角,疼得他差點背過氣去。盡管如此,能腳踏實地的感覺真的很好。身體的肌肉似乎是此時才反應過來,恢複了行動能力,他猛地從地麵上坐起來。
貪婪地呼吸著沔水邊清新的空氣,他這才意識到剛才自己一直憋著呼吸。此時依然有些頭暈目眩的,搞不清楚東南西北,但無疑他還活著。
眼見黃誌坐起身來,而且他的位置被前方的騎兵擋住了,一時不會受到攻擊,隊友們稍稍安心,繼續從四麵八方向他所在的位置集中了過去。司馬富強也掏出了那麵尺寸最大的塔盾,準備將眾人一並護在身後。
然而黃忠並未放棄,眼見第三箭受阻,這員老將居然一口氣從箭壺中抽出五支雕翎箭,同時搭上弓弦。
“散射箭!”他身後一名親兵暗自吃驚,好久未曾見過老將動用這種壓箱底的絕活。
黃誌此時剛剛有點清醒,就看見自己身前原本擋住黃忠視線的騎兵一頭栽倒。與此同時,司馬富強、張偉、曉風和李莎這四個離他最近的人也一同落馬。場麵一片狼藉,五匹戰馬同時發出的淒厲嘶鳴讓現場如同屠宰場般。
黃誌心中一驚,趕緊站起來,首先往李莎的方向望去。女孩沒事,她是因為戰馬被射殺而墜地,其他幾名隊友也是同樣的情況,除非是摔落的時候受傷,否則基本無礙。
他剛剛鬆了一口氣,就在這個時候,那種滲人的寒意再度將他籠罩,不用猜也知道,黃忠又盯上自己了。盡管全身都在疼,黃誌立刻作出向前撲倒的動作,然後才側頭往黃忠的方向望去。不看還好,眼角才剛剛瞄過去,他的心瞬間跌到了穀地。
黃忠這一回沒有任何小覷對手的意思,他先是通過“散射箭”清除了目標周圍的一切障礙,排除一切可能出現的變數。因為他的時間不多了,魏軍在張郃的指揮下已經穩住了陣腳,正在向這支人數不多的蜀軍圍攏過來。
他來取黃誌姓命,卻不是來找死的。定軍山已經拿下,夏侯淵也被他斬於馬下,此時來狙殺諫議大夫士心,不過是錦上添花之舉。所以黃忠在這最後一擊又一次動用了“散射箭”技能。
這五支雕翎箭所取的角度涵蓋了黃誌能夠躲閃的任何一個方向,還根據其之前的閃避動作特點考慮到他的動作幅度,讓每一支箭之間保持在最佳的距離。所以,這是必殺的一擊。
黃誌眼前出現的是梅花般綻放的五支箭矢,他躲過了居中的一支,卻朝著最左邊一支把自己的脖子遞了過去。他連反悔的機會都沒有,或者說反悔也沒用,讓他再重來一次,不管是選擇上跳下蹲還是後仰,依然逃不過五支箭矢中的其中一支。
此時他已經失去了重心,唯一能做的動作就是盡量將脖子後仰,期盼著能避開鎖喉的一箭。
“噗嗤”一聲,很清晰,黃誌也曾經在其他戰場上聽到過,那是箭矢穿過人體的聲音。他隨著前撲的動作跪伏於地,此時脖子上的神經才將一種火辣辣的感覺傳回腦中。下意識地伸手摸摸自己的脖子,沾了一手又熱又粘的**,他放到眼前一看,是血。
他的脖子如同自來水龍頭般汩汩地往外放著血,並不是很疼,但是卻有些頭暈。他想對張偉說,“我是不是也被割喉了?”然而嘴巴動著,聲音卻發不出來。
眼神終於渙散了,隱隱約約有幾個黑影在向自己靠近,黃誌想要躺下睡一會兒,但是身體卻因為跪坐的姿勢而躺不下去,隻是軟軟地前傾著,依靠脊柱的硬度保持著這種奇怪的平衡。
腦海裏傳出那個熟悉的聲音,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幻聽,“人員黃誌,進入瀕死狀態,意識消散中,兩小時倒計時開始。”
然後他飛了起來,輕飄飄地浮在空中,原本讓他覺得無比沉重的身體沒有了任何重量。這時候他終於看清那幾個向他靠近的黑影,是隊友們。隊友們無視於漂浮在空中的自己,卻往腳下撲去。
黃誌這才發現自己的身體依然是在地麵上,保持著那種前傾的跪坐姿勢,頭幾乎耷拉在了胸口,脖子兩側各有一個貫穿的洞口,身旁兩片觸目驚心的血窪,顯示出在剛才那麽短短的片刻之間,他的心髒通過頸部大動脈向體外泵出了多少的鮮血。
這一刻他想起了長阪坡,那個曹軍虎豹騎揮下的那一刀,相比於黃忠的箭,簡直就像慢動作一般,以他此時的身手,躲過是不成問題的。
又想起他在戰場上親手射殺的第一個敵人,那是在東海鎮東部村莊的那個夜裏,黃誌甚至沒有看清對方的麵孔,隻知道那是個山賊小卒。
接著進入他腦海的是第三周的爭霸戰場,那四個被張偉割喉的隊長,自己是否也會像那些人一樣,在兩個鍾頭之後變成泡沫一般揮發掉,好似從未來過這個世界。
感覺不到自己的身軀,就像有一個氣球一般懸掛於自己的頭頂上,雖然沒有疼痛,但是這種感覺並不好。眼睜睜地看著隊友們哭喊吼叫,自己卻沒有能力回應他們一聲,黃誌隻有深深的無力感。
下方李莎排開眾人,將黃誌的身體放到自己的懷裏,一手探其鼻息,“還有微弱的呼吸!”接著又想去摸頸部的脈搏,卻發覺兩邊的大動脈都已經破裂。從地麵上的血窪來看,黃誌此時至少損失了三分之一以上的血液,而且頸部的兩個窟窿還在以每秒五十毫升的速度往外泵出更多的血液。
瀕死的黃誌受的是致命傷,已經遠超出李莎的“治療”能力,但她還是毫不猶豫地發動了技能,對黃誌的脖子進行著基本上沒有任何意義的處理。
這即便是在現實世界裏,即便已經躺在設施齊備的醫院裏,也基本是沒救了,因為輸血也趕不上失血的速度。就算用止血鉗停止頸部大動脈的供血,那也無非是由心髒停止變成腦死的結局。
張偉身為軍人,這點常識還是有的,他憤怒地站起來,就要往黃忠的方向衝去。這可是與他合用了一個名字的兄弟,缺了黃誌,張偉的生命便仿佛丟失了一半。以後回到鄉下老家的時候,當“誌偉”這個熟悉的名字再次被喚起時,再也不會有一個和自己同時回應的兄弟了。所以如果黃誌真的沒活了,哪怕是敵不過黃忠,他也要去拚一把。
一支大手揪住他,這是司馬富強,“你想去送死嗎?士心還沒死!”
“是的,他還沒死!”李莎也重複了一句。
張偉茫然地看著二人,他不是不想衝出去找黃忠報仇,而是那原老將在最一擊得手之後,早已掉頭遠去。
“把那個東西給我!”李莎臉色冰冷地對隊長伸出一支手。她是最出乎大家意料的一個,原本隊友們都認為將要麵對一個哭得死去活來的女孩,沒想到她居然至今沒有掉落一滴眼淚,而是冷靜地得讓人不敢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