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我是溜出來的。這個時候阿玥想必已經來尋我喝藥了!完了完了,竟然忘記時間了……師叔我先回去了……”話還未說完便往花落軒的方向狂跑。

金蟬子伸出長臂,一把撈起她,將她拖回身邊。

“這麽急做什麽?”語氣淡然。

生平最討厭自己急得連爹娘都不知道的時候別人還淡定地作壁上觀!

雨歇深吸一口氣,眼前的這個人她可惹不起,她要淡定!淡定!若是換作狐狸敢這麽壞她的事,她毫無疑問就一爪子撓過去,非要撓它個天女散花五彩繽紛不可!

雨歇勉強笑著解釋道:“師叔你也知道我的傷沒有好全,這禁足令還沒有取消呢。我要是不急著趕回去被阿玥發現了的話,以後指不準還要被關個十幾年!我這性子別說十幾年了,就是幾年也受不住。所以說……”她能不急麽?!

他笑著點了點她的鼻尖,眼底有幾分淺淺的寵溺,“你倒是很有幾分自知之明,曉得自己是個猴子的脾性。”

猴……子?!

雨歇深覺被侮辱了,不吭一聲默默地掙紮。

你才是猴子的脾性!你全家都是猴子的脾性!你如來的都是猴子的脾性!她這麽威猛的大妖怪,哪裏能跟猴子扯在一起?!

“莫要擔心。”金蟬子笑笑,“你便隨本座一同回去,到時你家師傅若是怪罪起來,便說是本座帶你出來的,他定不會再懲罰你。”

嘎?

雨歇錯愕地瞪大眼睛,這樣也行?

金蟬子似看透了她的心思,道:“自然是可以的。”也不再多說,隻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不緊不慢地催促道,“莫要再發呆,走吧。”

甫進了花落軒,便瞧見了迎麵走來的師傅。

瀟若的目光從雨歇身上瞥過,在那發髻間的蝴蝶發簪上停留了半晌,又很快移開。那目光中的意味不太分明,雨歇表示壓力很大,一時吃不準師傅究竟有沒有不高興,隻得垂著腦袋跟在金蟬子身後,裝作自己在隱形。瀟若的目光落在了金蟬子身上,拱手作揖,眉目清淡:“尊上駕臨寒舍,有失遠迎。”視線從金蟬子手上的一束野花上瞟過,淡淡移開。

“瀟若客氣了,”金蟬子不躲不閃,神色平靜又自然,淡笑著道:“倒是本座不請自來,打擾之處,還望包涵。”

雨歇在心裏直打突,師傅的眼光停在那束野花上時,她就瞧見了……也不知師傅會怎麽想?其實,那不過是一束野花而已,師傅應當不會覺得她又唐突了金蟬子吧?

“哪裏。”瀟若側身讓出路來,不急不緩道:“房間已經準備好,尊上裏邊請。”

金蟬子微笑,走了兩步突然停下,說道:“本座與這小師侄有些眼緣,這些年一直在西天聽禪,甚是想念。如今一來便忍不住先去見了她,倒是不曉得師侄多有不便……還請莫怪。”

“不敢……倒是小徒頑劣,多有得罪之處,請尊上海涵。”

金蟬子勾唇笑道:“喔……本座瞧著這師侄甚喜,平日裏也甚是乖巧,倒並非頑劣之人。”

瀟若頷首,視線瞥向雨歇。雨歇渾身一凜,站直身子低下腦袋裝十三。半晌,瀟若淡淡開口:“你傷還未痊愈……回去休息吧。”

雨歇隻覺得提起的小心髒往下一墜,頓時神經鬆了不少,連忙應道:“是,師傅!”

瀟若不再多說,引著金蟬子朝林深之處走去。雨歇小心翼翼地抬頭,恰見拐彎之處,金蟬子深邃無瀾的目光不經意地看了過來,她下意識便遞去一個感激的笑容,也不知道他接受到了沒有。

那廂,金蟬子唇角微勾,與瀟若談笑風生。

……

雨歇望著師叔師傅的背影,眼角直抽抽,像她這麽一個俗氣又天真的姑娘,果然不能適應這種無比嚴肅的環境啊!

她曾經向阿玥打聽過,所以知道這金蟬子師叔與師傅也是有幾分神交的情誼在的,偶爾也會來花落軒歇歇腳,與師傅對弈煮酒,甚是隨性瀟灑。她原本還以為兩人關係不錯……可如今一看,這像是不錯的樣子麽?還是說,這些強人的相處模式都是這般模樣?

雨歇抖了抖一身的雞皮疙瘩,果然強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釋啊!

半盞茶後,雨歇慢悠悠地回到了自家院子,既然師傅已經知道了自己陽奉陰違這回事,那麽阿玥那便解釋起來就無壓力了,是以,她完全有道理慢慢走。

結果一進自家院子,倒是讓她驚嚇了一把。

曖昧的基情都已經發展到她的院子來了,作為一隻純潔的姑娘,實在是很難不受驚嚇。

此時阿玥背對著她,坐在杏花樹下的白玉凳上,西風側對著她,看著阿玥,手掌搭在阿玥肩上,兩人的姿態分外親昵,空氣中有一種曖昧的氣息。

雨歇頓時邪惡化,躊躇在原地,不知道這個時候是應該避嫌好呢還是避嫌好呢還是避嫌好呢?

好吧,她還是避嫌吧。

雨歇屏住呼吸,躡手躡腳地準備往回走,不料西風眼尖,突然便看到了她,直起腰身撇撇嘴,“都來了,躲什麽?”

雨歇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躲你!

阿玥聽到動靜,也回過頭來,欣喜地叫道:“雨歇,你終於回來了。”

雨歇心裏一跳,默默地退後一步,這是怎麽回事?氣氛怎麽會這般詭異?完全不像是在等著她回來審判,倒像是有什麽重要的事情等著她一樣?

“雨歇過來坐……”阿玥殷殷呼喚。

雨歇隻好抬頭挺胸走進院中,側著腦袋一臉霧水,“阿玥,怎麽了?”話音剛落便瞧見了阿玥的手臂,衣袖被挽起,瑩白的手臂上是幾道血淋淋的爪痕,心思立馬被轉移了,驚詫無比地張大嘴:“這是怎麽了?你怎麽受傷了?”她砸吧砸吧嘴巴,突然領悟過來,一臉古怪地盯著西風,“你……”又看看阿玥,總覺得有那麽幾分難以啟齒:“你們……”

在兩人齊齊注視的目光下,憋了半天,她總算是憋出一句深深的喟歎:“你們好激烈啊!”

原來基情什麽的已經在她什麽都不知道的角落裏誕生了麽?

雨歇表示很失落……阿玥配西風,乍一看,總覺得有那麽幾分,違和感呢。再一看,又覺得好像是理所當然。

阿玥和西風俱是不明所以。西風哼了一聲,把頭扭向一邊,不用猜都知道這蛇妖想的定沒有好事!那詭異的目光是要做什麽?看得他一陣惡寒!

阿玥不似西風一般,便直接問道:“什麽激烈?”他的表情無辜又純潔,讓人不忍直視。

雨歇淡定地搖搖頭,“沒事,我就隨便說說,沒聽懂也別問我,我沒辦法解釋。”打死她也不能對著西風說出她邪惡的心思啊!又不是嫌自己的生活太平靜了!怎麽可能主動去找茬。“你們兩個來我的院子是有什麽事情麽?還有,阿玥,你到底是怎麽受傷了?誰會傷了你?是不是……出了什麽事?”話是這麽說,這目光總是忍不住往西風那廂飄。

西風抿了抿唇,把臉撇向一邊不說話。

阿玥有些無奈,斟酌片刻,開口道:“雨歇,確實出了點事。”

雨歇的一顆心頓時提了上來,心裏各種撓牆……最討厭別人用這種語氣跟她說話啊!她這麽一個脆弱的姑娘很容易多想的好不好?她現在已經把所有最糟糕的情況都想了一遍,再這麽想下去估計要崩潰了!雨歇磨磨牙,努力按捺下自己波濤洶湧的心情,盡量冷靜地問道:“阿玥你說吧,究竟是什麽事情,我受得住。”最糟糕的情況就是老頭子歸西了,沒有更糟糕的了。

“雨歇,”阿玥沉重地開口:“你有一故人仙逝了,便托人將孩子送到你這裏。”

雨歇懵了,木愣愣地重複道:“故人?孩子?”她哪來的故人孩子?難不成還是絳仙老頭枯木逢春,還生了孩子?嘖嘖——看來這死因值得商榷啊!莫不是精盡人亡?

雨歇確實受得住,這一點不假。即便是立即聽到絳仙老頭的死訊,她會難過,但還不至於要生要死。妖怪生命漫長,勢必要經曆比凡人更多的生離死別,若是不能淡定圍觀,隻能是自己將自己折騰死。她若還有來世,頂多這回死了投個人胎,前塵往事都忘個幹幹淨淨;可她偏偏隻有這一生,所以珍愛生命,遠離情緒化。

可是——孩子?!

那是神馬?!

“誰的孩子?”她的語氣裏有些小小的顫抖,畢竟方才的不過是猜測,在答案公布之前,什麽都是有可能的——雖然她的故人真的不多。

阿玥搖搖頭:“我也不知,那送孩子過來的是隻狸貓妖,受了重傷,沒說什麽便去了。那孩子應當知道,他身上有傳音的法器,不過……”阿玥無奈著搖搖頭,“他心防挺重,是衝著你來的,旁人難以接近。”

話說到這裏,有些明了,但更多的卻是迷糊。

什麽跟什麽啊?

雨歇的視線從阿玥的傷口上淡定地瞟過:“那孩子現在在哪?”

讓雨歇吃驚的是,阿玥沒有接話,反倒是西風努了努嘴,朝她的房間抬了抬下巴,“屋裏頭。”

雨歇瞥了他一眼,也不說什麽,大步便走向屋中。

甫一進屋,便瞧見了床上一個小小的身影,縮成一團蜷在床的角落裏,看起來像是個受了傷的小動物一般可憐。雨歇的腳步滯了一滯,隻猶疑了分分鍾,重新上了去,小心翼翼地掀開帷幔,細細打量那縮成一團的孩子,小……還真是小!小得連她歲數的零頭都沒有。

雨歇油然而生一種長輩的感覺,清了清嗓子,開口說道:“喂……”噎住——誰能告訴她怎麽跟一個小娃娃交流?

她求救的目光看向門邊的阿玥,直接忽略過木頭一般還放冷氣的西風。阿玥溫柔回望,無奈地表示愛莫能助。

雨歇頓時憂傷了,目光重新聚焦在那小娃娃身上,“額……我大概就是你要找的那個人。”所以……“你父母是誰?”多麽囧的問話啊!雨歇咳嗽一聲,“你父母將你托付給我,可還有什麽交代?”這分明就是強買強賣,她能拒絕不?

“我沒有父親。”小娃娃緩緩抬起頭來,啟唇說了來這裏後的第一句話。雨歇一愣,卻是為了他的外貌……這可真是一個美麗的娃娃。用美麗形容一個娃娃感覺很怪,但是確實是事實。雨歇長這麽大,都沒見過這麽漂亮的皮囊。妖者容貌姝麗,這是眾所周知的事情。但即便是一眾的殊麗,總有優劣之分。按這麽來說的話,雨歇算是質量很差的那種……捂臉。但是眼前這連身量都沒長足的娃娃,大概可以說是最上等的了。眼前的小娃娃烏發不簪,襯得兩頰的皮膚愈發白皙如玉,一雙鳳眼向鬢角挑起,因著年紀太小,風情還未顯,但是已是模型初具。左眼眼角邊是一株妖冶的藤蔓,藤蔓蜿蜒妖妖嬈嬈地爬滿了半張側臉,雨歇定睛一看看,那藤枝上覆著細膩的鱗,是蛇形。

美色惑人。

雨歇原本不打算受理的心一下子就偏了過去,反正長得挺不錯的,好吧,是非常不錯。還占著個故人的名號,要不她就收留了吧?就算隻是放在那裏,也是能賞心悅目的嘛!更何況,她心裏鬆了一口氣,這娃娃無論如何都沒可能是絳仙老頭的孩子。絳仙老頭那副模樣,估摸著是生不出這樣的孩子來的。

這絕對不是歧視老人家的意思!

隻不過……雨歇心裏暗暗思量,這娃娃顯然是跟她一國的,都是蛇妖。可她認識的蛇妖……都是渣男啊!

“好吧,那你的母親有什麽話對我說的?”

小娃娃拉下衣領,露出白皙的脖子。雨歇嚇了一跳,條件反射地往後退了一步。卻見那娃娃的脖子上竟掛著一塊碧玉,用紅繩串著,倒也是瑩碧可愛。娃娃有些微胖的小手一把扯下那紅繩,將那玉扔給雨歇,嗤笑道:“你怕什麽?你以為我能對你做什麽?”

雨歇羞憤!差點以頭搶地,一頭撞死。這、這、這說的叫什麽話?!該死的小孩子實在是太不會說話了!

雨歇陰測測一笑:“小朋友,我可不是怕你對我做什麽,我是怕我忍不住對你做什麽。懂了麽?其實不懂也沒關係,記住就可以了。”說罷也不理他,直接拿著那玉走到阿玥身邊,將玉遞給他,掛出招牌式的笑容:“上頭施了什麽法術,阿玥幫我破開吧。”

阿玥點頭:“好,稍等一下。”

阿玥雖然看著柔弱,其實是個頂厲害的。凡事皆懂,且不止懂一些。最讓雨歇佩服的是,他從不拘泥於正道和旁門左道,是個實用型的人才。一般雨歇拿這種禁閉的法術沒辦法的時候,找阿玥破解絕對是正道!

雨歇對此毫不懷疑,阿玥自然也沒有讓雨歇失望。那玉佩上的術法很快被破解開來,玉佩光芒漸漲,驀然之間青光大盛,直衝向雨歇。雨歇也不躲開,任由那道青光衝進識海……繽紛雜亂的信息鋪天蓋地而來,腦海一陣灼熱,熔岩一般滾滾而來,差點灼傷她。雨歇差點一個踉蹌,有點承受不住,幸好清涼的氣流第一時間從識海中冒出來,將那灼熱的青光給包裹了起來,也省得傷了她的靈識。雨歇暗暗磨牙,倒是沒想到這玉佩竟不是個凡物,竟是個……神器?

她的故人裏,有什麽人竟有這麽大的手筆?

雨歇疑惑了,盯著識海中的那團青光,半晌,那青光慢慢抽長,像是成了實質一般,終於在雨歇眼前長成了一個年輕女子的模樣。

雨歇雙目定定地落在那個女子身上,在看到她的麵孔之時,似乎想起了什麽,驚訝地張大嘴巴,尖聲叫道:“你是……你是……你是……”深深喘了一口氣,在女子略帶期待的微笑中,她尖聲吐出:“你是誰?”

女子絕倒,四肢抽搐不起。

“既然不認識,幹嘛做出這番很熟的樣子?!”

雨歇淡定地撫著胸口:“不好意思,習慣使然。”

女子:“……”

雨歇大大咧咧地打量她:“你究竟是哪位?我不記得我有見過你。”

女子抽搐了兩下嘴角:“我是海窟池子裏的那條鯉魚精駱璃,三千年前我離開玄虛之境外出曆練,你不記得我了麽?”

“三千年啊……”雨歇無辜地眨眼,鏗鏘有力果斷無比地表示:“不記得了。”

駱璃又是一個趔趄:“……怎麽會?你我可是相處了好幾千年的。”

雨歇更加無辜:“人老了就是這點不好,記性變得越來越差,也越來越健忘,以前的事情我都想不太起來的,就算是想起來,多半也是記憶混亂,真真假假連自己都搞不太清楚。所以別說是三千年前,就算是三百年前的事情我都不一定記得住。你太考驗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