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卷 殘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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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威緩緩走過長長的過道,踏進了自己的鋼琴練習室兼視聽室。這是一間四麵都作了隔音處理,以音響效果為優先考量,在房間的四周的牆壁上,都貼上了厚厚的包裹著海綿的絨布的寬大房間,也是寧威的個人避難所。房間中央是一架巨大的三角鋼琴。房間的一側牆壁上,左右兩側是從地麵一直延伸到天花板的高大cd架,架子上列滿了古典音樂的cd,大多數有名的曲目都有數個不同的演奏版本。而兩麵cd架中央,則是一套看起來價值數十萬的組合音響。兩個巨大的音箱則威武地守在左右兩個角落裏。

音響和cd架對麵,是一張寬大的雙人沙發。沙發旁邊是一個巨大的落地玻璃櫃,從地板到天花板,滿滿地放置著寧威從小到大獲得的獎杯和獎狀。

本市的青少年鋼琴比賽第一名的獎杯——這是七歲的時候獲得的。全國青少年鋼琴比賽少兒組第一名;全國青少年鋼琴比賽青年組第一名;柴可夫斯基國際青年音樂家比賽第二名……從小被譽為鋼琴神童的寧威在國內和國際大賽上獲得過無數獎項,在本市乃至全國的古典樂界都小有名氣,在針對古典樂迷的雜誌上,被稱為鋼琴貴公子,曾經以大幅照片上過封麵。

剛上高中的時候,就有數家經紀公司來找寧威簽約,但是當時與陸青嵐半開玩笑的那個“要一同稱為偶像明星”的約定,令寧威拒絕了他們。那時候也不知柴米貴吧?寧威苦笑著想。

如果自己還能夠彈鋼琴,那麽即使把自己賣身給經紀公司,就能輕輕鬆鬆賺到五百萬吧。

寧威將背靠在有吸音作用的海綿墊的門上,審視著自己的雙手。百度搜索讀看看更新最快最穩定)自從車禍之後,他再也沒有碰過鋼琴,不過即使沒有碰過他也知道,自己的手已經不能夠彈奏鋼琴了。

雙手用力握緊拳頭,左手會因為指甲掐進皮膚而感到疼痛,右手卻沒有這樣的感覺,隻是淡淡的麻痹感。張開手,左手的掌心有四個鮮紅的指甲印,那是左手的食指、中指、無名指和小指在掌心上留下的印記。而右手的掌心上卻一無所有。

這樣的右手,或許能夠勉強應付日常生活吧,可是任何需要用力和精細的工作都已經無法勝任——打不開可樂瓶蓋;用筷子夾花生米的時候,兩次會掉下來一次;握著筆寫字的時候也沒有以前順暢。

除了指尖還殘留著長期練習鋼琴形成的厚厚的繭以外,這已經絕對無法稱為一隻鋼琴家的手了。

從小時候被逼迫著練習,到真心喜歡上了鋼琴中流瀉出來的音樂,小學開始,每天至少有六七個小時泡在鋼琴前麵,放暑假的時候更是一天在鋼琴前坐上十幾個小時也不覺得累。

可是,卻為了一個人,為了實現他的夢想,而放棄了這一切……

那個一直避免去想,卻時時刻刻繚繞在寧威心中的問題,此刻任性地浮現在了寧威的心中。

後悔嗎?

寧威甩了甩頭,再次將這個問題從腦海中驅逐。如果沒有發生這樣的事情,父親還好好地在他的職位上,那麽根本談不上後悔不後悔吧,這樣一個堅強穩固的家,即使失去了寧威也沒什麽大不了。但是失去了父親的現在,他必須承擔起所有的責任,連感到後悔的時間都沒有了吧……

寧威坐在鋼琴的琴凳上,將手肘支在琴鍵蓋上,怔怔地凝視著月光在光滑如鏡的鋼琴表麵投下的倒影。腦海中,交替閃現著母親疲憊而絕望的目光、妹妹的淚水和父親日益蒼老的容顏。

可是,最後在腦海中定格的,卻是陸青嵐的臉。在學校操場中央,最後一個吻之後,那泫然欲泣,卻最終沒有流下眼淚的臉,揮之不去。

寧威感到胃部一陣強烈的疼痛,雙手用力壓著胃部彎下腰,雙眼凝注著木質地板,就這樣久久沒有直起身來。舌尖嚐到的一絲鹹腥令寧威回過神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中,將嘴唇咬出了血。苦笑著用手背擦去唇角的血跡,望向窗外,才發現天已經大亮了。看太陽的高度,應該已經七點多了吧?寧威這才發現,自己竟然在琴凳上枯坐了一夜。

走出琴房,清晨的寒意令寧威渾身顫抖起來。寧威抱住自己的肩膀,用力做了幾次深呼吸,悄悄打開妹妹房間的門。寧靜渾身蜷縮成一團,在床上熟睡著。被子全部被她抱在胸前,背後卻什麽也沒有蓋。寧威苦笑著,無奈地搖了搖頭,忽然注意到寧靜的枕頭上,一大片顏色略深的濡濕。可憐的孩子,哭了一夜吧……寧威退出了妹妹的房間,悄悄關上了門。他想讓妹妹多睡一會兒,即使十五分鍾也好。

接著,寧威來到父母的臥室前。從昨晚母親回到房間直到現在,應該已經有十個多小時了吧?寧威的心中泛過一片柔軟的心疼。想必母親這幾天一直在四處奔波吧,難為她了……不知她睡得好不好?寧威輕輕將父母的臥室的門開啟了一條門縫,躡手躡腳地走了進去。

一直到寧威仔細地關上門,才注意到房間裏的情景。一瞬間,他原本就因為熬夜而十分蒼白的臉色,變成看上去很可怕的慘白,從眼角,到嘴唇,從雙手,到膝蓋。一時間,寧威的渾身都在發抖。無力邁步,無力開口,甚至連跌坐在地上的力氣都沒有,寧威就這樣呆呆地站在門邊,渾身顫抖著看著前方的情景。嘴唇上的傷口又被他咬破了,一絲腥紅的鮮血從寧威的嘴角緩緩流到他的下巴。

“媽……”寧威將自己的呼喚聲喊出口,才發現自己的聲音有多麽幹澀,輕得連自己都聽不見。不過沒有關係,母親應該也不會聽見了吧?

隻見母親在天花板上的枝形吊燈下靜靜懸掛著,一條長長的紅色圍巾兩端被係在一起,緊緊勒住她的脖子,成為她身體重量的唯一支點。地上是兩把東倒西歪的椅子。椅子下麵還小心地墊了兩層棉被,大概是怕發出的聲音驚擾一雙兒女的夢境吧。

皮膚已經變成了毫無光澤的灰暗色,眼睛還張著,但看來已經死去多時了。身上穿著的,是拜托名家定製的,一直舍不得穿的絳紅色旗袍。雖然寧威和寧靜的父親過著十分奢侈的生活,母親卻一直很節儉。一直到寧威和寧靜的成人禮,才在父親的半央求半強迫下,去定製了一件高級的絲質旗袍作為禮服。穿過一次之後,就一直小心翼翼地掛在櫃子裏舍不得穿。母親腳上穿著的鞋子,是一雙綢緞的紅色繡花布鞋,看上去有些奇怪的古舊款式,似乎是母親出嫁那天穿的鞋子。一直穿著低調的灰暗顏色的母親,這一刻,豔麗得攝人心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