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我受傷一事,暫時沒辦法當日回到無憂穀,於是,我們就找來一家客棧住下。
花喜長這麽大從來沒住過客棧,雖然顯得特別興奮。而半夏卻一直愁眉不展,似有什麽心事。眼下,我也不好多問,對於自己的事情理還理不清楚。
第一,為什麽那群黑衣人要綁架楚天雪而不殺她呢?若是隻為了勒索錢財,犯不著搭上自己的命啊。再笨的毛賊也知道,敢綁太子妃,那簡直就是跟皇上做對。那麽跟皇上作對的下場,就是死!
第二,那何那個首領認得我?而且,也因為我而放棄了綁架楚天雪。難道說,我的命比楚天雪更有價值?沒道理啊,我和她可是一個在天,一個在地。就算我有價值一些,但這些人並沒有把我綁走啊。
第三,那就是出現了這事,我身邊的這些人,會受我的拖累嗎?刺殺太子妃不成功,宮裏一定會派人緝拿刺客,隻要被抓,我們都是死罪一條。我還無所謂,可以說是罪有應得,那花喜,半夏還有鬼爺爺該怎麽辦?
我一晚上都為了此事心煩不已,沒吃晚飯就一個人在房間裏發呆。
我們在客棧要的是二間房,我和花喜一間,鬼老怪和半夏一間。花喜吃完飯回來,神情有些失落的喚我一聲:“餘恨姐姐,你餓不餓啊,師傅和師兄讓我給你稍來兩個饅頭。”
我雖然不餓,但也知道這丫頭是為我好,當下就喃喃道:“先放那裏吧。”
花喜照做,隨即有些疲乏的走到窗欞畔,支著下巴難過的遙望天上星光。
“餘恨,你剛剛不是還吵著要去逛夜市嗎?怎麽不出去啊?今天可是十五,外麵熱鬧著呢。”
花喜聽罷,歎了歎道:“師傅那麽大年紀了,怎麽可能陪我去。而姐姐你又受了傷,半夏師兄更別提了,那失魂落魄的表情,比你還讓人難受。”
聽她這樣說,我心裏驀地有些愧疚,若不是我,花喜今天該過得多開心啊。而因為我,他們每個人都這般垂頭喪氣且提心吊膽的。
“花喜對不起,今天都是我掃了你們的興。”我轉過身,有些誠懇的對著花喜說道。
花喜卻澀然的搖了搖頭,一臉淡然道:“姐姐,我不怪你,我真的不怪你,要怪隻怪這老天.....”
說完,我第一次聽到她的歎息。
我不由愕然的看著她,這個才十四歲的小女孩,竟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實在讓人意外。
“花喜,你是不是有什麽心事?”我淡淡的問道。
花喜衝我流露出一抹苦澀的笑意:“師兄很擔心你。”
沒料到她會這樣說,我一時間有些懵了,待我回過神來時,她已經走到我身邊了。
“餘恨姐姐,以後你一定得多保重自己,不可讓師兄再擔心你了。我不想看到這樣的師兄,跟我一起長大的他,格格不入。”
“花喜你.....”
“姐姐,你不必驚訝什麽。我知道你不想讓我難過,所以一切都瞞著我。”
我再次愕然。難道,這看似天真無邪沒心沒肺的小丫頭,已經洞察了什麽嗎?
她衝我清淺一笑,笑容不複以往的甜美,竟帶悲傷道:“姐姐,我雖然平時笨了些,我不傻。我能看到師兄的表情,眼神,以及他表現出來的哀傷和難過。”
“其實,花喜,我和半夏,真的沒有什麽。”我害怕這丫頭想多,於是連忙解釋。
不料,她隻是揮揮手,有些無奈道:“我知道你們沒什麽,但是師兄的心,一直在你身上不是嗎?”
“......”
“餘恨姐姐,在出穀的前一晚,你一夜未歸,其實是和師兄在一起對嗎?”
“我......”
“我一早醒來,你卻不在身邊。我隻是單純的以為你出去了,後來我又去找了師兄,他也不在。以往那些我不敢相的事情,卻統統浮現了。師兄看你的眼神總是那樣特別,提到你的時候,他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有時候會傻傻的笑,有時候會一個人發呆的看著遠去。開始我不知道這是為什麽,有一次我去問了師傅,師傅告訴我說,隻有一個男人在思念一個女人時,他才會露出這樣的神情。”
聽著花喜的話,看著她痛苦又難過的眼神,要是別的女子,早就鬧得不可開交了。而她,還是咬著唇強忍著,一字一句的告訴我。當下,看在我的眼裏,我心疼不已。
一把握住她的手道:“花喜,對不起,對不起,我不該出現。”
她含著淚的水眸,卻露出一抹悲涼的笑意:“餘恨姐姐,我說了,我沒有怪過你。就如師傅所說,一切是上天注定,更改不了的。你若真想說對不起,就對師兄說吧。你最不能對不起的人,就是他。”
“我.....”
“你可知道,在你今天貿然澀險的那一瞬間,師兄都快急瘋了。若不是師傅在畔阻止,我真怕師兄會做出什麽不堪設想的事情來。後來,我也是從那一刻明白,什麽叫為了所愛之人,不顧一切。”
“花喜.....”
“好了,餘恨姐姐,師兄是一個不錯的男人,你一定要珍惜啊。”
“我.....”
“我累了,早點休息吧。明天起個大早,我們兩出去走走。”
留下這句話,花喜便不再多說,隻是默默的走向床榻,然後脫了鞋子就睡了過去。
其實,我多想告訴花喜,我和半夏是不可能的。我們根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且不說我有穿越者的身份。而是因為,現在我身負仇恨。我活得並不像他們那麽純粹與簡單,我背負的東西也不是他們能想像到的。
現在,我唯一能企盼的,就是他們能順利離開這裏,然後好好回到無憂穀,再過那種與世無爭的日子。
可惜這些話,我目前還不能說。我怕這樣不但會傷了花喜的心,也會傷了半夏的心。
看著漸漸睡去的花喜,睡夢中的她再也沒有了悲傷和痛苦,她的模樣是那樣的安然美麗,就好似童話中的睡美人似的。我撫著她的額,心聲說道:“對不起,花喜真的對不起,希望你將來能活樂。”
話剛落,窗外陡然間晃過一抹暗影。
我立即轉身,朝那邊望去,同時冷冷喝道:“是誰?”
經過昨日以後,在這裏的每一刻,我都猶如驚弓之鳥。因為這一瞬間,關乎的不止我一個人的性命,還有花喜半夏鬼老怪的。
聽了我的聲音,窗畔那邊的人並沒有應答。我心中一緊,連忙走了過去,然後推開門發現半夏正一臉落寞的站在那裏。
看到我時,他清澈的瞳眸硬擠出一抹生澀的笑意:“還沒睡嗎?”
我心緩緩放下來,也淺淺一笑道:“你不也一樣?”
“你沒吃晚飯,餓了嗎?我剛剛出去走了一下,在前街竟然還遇見了賣糖葫蘆的,給你和花喜一人買了一串回來。”說罷,他就從背後拿出兩串紅通通的糖葫蘆來。
我有些感動的回頭,然後緩聲道:“花喜已經睡了。”
他聽罷,無悲無喜的點點頭道:“睡了也好,餘恨,我們出去走走吧。”
我點點頭,反正我也睡不著,正巧我想有些話,是該跟半夏說清楚了。
於是,我們二人漫無目的在大街上遊走著。
兩邊的樓閣所撐起的燈籠,讓幽暗的夜晚恍如白晝。
“你看,京城就是不一樣。到了晚上,還這麽繁華熱鬧,比起白天的擁擠熙攘,晚上到別有一番風味。”
我聽了,淺笑道:“是啊。不過,我還是懷念無憂穀啊,那裏的美並不是這裏能比的。”
半夏聽完一怔,突然咧唇一笑,那潔淨的牙齒好比天上的月亮。清俊的容顏越發透明而溫和,讓人望上一眼,就忍不住充滿向往。
他說:“餘恨,明兒我們回無憂穀的時候,我帶你再去一個更美的地方如何?”
聽到這裏,我心中猶如五味雜陳般難受。
是的,看著他這般期待而又高興的模樣,我要怎麽跟他說呢?
“餘恨,你怎麽了?”
“半夏.....”我抬起頭,想說,可是迎上那如星光般閃耀的眸瞳,一時間又不知從何說起。
“餘恨,有什麽話,你說吧,我不會生你的氣。”他語氣陡然淡了下來,竟帶著一絲自嘲。
我心裏也難受無比,暗想,其實長痛不如短痛,早說晚說都要說,不如現在直接告訴他吧。
“明天,我不會跟你們再回無憂穀了。”
半夏聽罷,沒有驚訝,沒有疑惑。他隻是微微停下了腳步,仿佛這一切的一切,都不過是他意料之中的事。
許久,他才綻顏一笑。
但這抹笑容,並不明媚,也不快樂。而是由內至外的散發出憂傷和嘲諷。
“其實我早就想到了答案,卻還是天真的自以為是。你說,我是不是很傻啊?”
“半夏,你別這樣說自己,我.....”
“餘恨,從你告訴我名字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無憂穀不會是你的牽掛。可是,我還是控製不住自己想讓你永遠留在那裏。”
這一刻,看著他掙紮而痛苦的神情,我不由想到初次告訴他我名字的時候。
餘恨,餘恨.....餘下的恐怕也隻有恨。不過,自從有了他們以後,我漸漸明白,其實我還是有愛的。
“半夏,其實我舍不得你們。”
“既然你執意要離開我們,那就說明,有的人,比我和師傅花喜重要。否則你也不會,選擇離開。”
“那是仇恨。”
“這一年多來,難道我們還讓你放不下那些仇恨嗎?”他略帶受傷的看著我,越發讓我難過。
我搖了搖頭道:“就是因為這樣,我才害怕。在那裏,我慢慢忘記的事情太多了。可今天,那個女人的出現,才讓我猛的驚醒,有些東西,是一輩子也忘不了的。我必需報仇,為那些死去而不值的人。”
半夏聽完,半天沒說話,良久才抬頭望著月光道:“既然明天要離開,我不會阻攔,因為從你發現寶藏的那一天起,我就知道,你早晚會離開。”
“我並不是為了寶藏才要離開你們。”
“我知道。因為能知道那塊寶藏所在之處的人,又豈是一般人?小小的無憂穀,是困不住你的。”
“半夏.....”
“其實,也都是我自己自私,奢望你能留下,而忽略了你的想法。”
聽完他自嘲的話語,我不由默然下來。
“半夏,如果我大仇報了,我一定會回來找你們的。”
半夏卻用無比哀傷的眼神看著我,那神情充滿了絕望:“你的仇人是太子妃嗎?”
“是.....不過.....”
“嗬嗬,他可是將來的一國之母,你究竟想要用什麽辦法報仇?”
“我.....”
半夏,不再言語了。隻是默默的向前走,我知道,他其實在擔心我。因為不止是他,恐怕全天下的人,都以為,我是報不了仇。也許,我自己也明白,我很難再為舞兒報仇了。可是,我能就此甘心嗎?那個女人對我做的一切,我不能白受。
還有,舞兒的死,就算我死,我也不能忘懷。
與其那樣在掙紮中活著,我不如用自己的性命去博一博。
“半夏,過了前麵的那一座橋,我們就此分道揚鑣吧。”也許,我知道這對他來說,是一件很殘忍的事情。
可是,我不得不那麽做。
這一次,他表現得比前一次要震驚了。
他愕然而無助的看著我,那模樣,就像被大人拋棄了的孩子。
“你連今晚也不願意跟我多待嗎?”
我不忍多看,隻能埋下頭沉沉的回道:“不是這樣的,今天我去刺殺了太子妃,我想明天一早,緝拿我的告示就會貼滿整個京城,一但被抓就是死罪,而你們跟我一起,那便是同黨。”
“我不怕。”半夏冷然的吐出這三個字,堅定的男兒情懷,不由讓我動容。
可是我卻隻能搖了搖頭道:“我知道你不怕,可是花喜呢?鬼爺爺呢?他們可是你最親的人啊,也是我最親的人,難道我們忍心看到自己最親的人,為了自己而無辜枉命?”
當提到他們,半夏默然了。
我知道,他並不是輕易沉默的人。一旦沉默,那內心該是多麽的煎熬和痛苦。
當下,我上前拍拍他的肩膀道:“半夏,你的好意,我會記一輩子。”
“餘恨.....”再次一抬頭,卻已是淚流滿麵。
如此清秀而俊美的男子,落淚的模樣,竟比女兒還要讓人心酸。
我明明內心很苦,卻要仍裝堅強道:“男兒有淚不輕彈,你怎麽能這樣?”
他哽咽的說道:“你還記得那日你和我一起放飛的願望燈嗎?當晚花喜還問我許了什麽願望,我一直不肯說。現在,既是離別,我隻想告訴你。”
“你說吧。”
“我的願望就是,你能長命百歲,所以,你這次一定要活著回無憂穀。不能讓我的願望落空。”
我完全沒想到,這就是他的願望。
我一直以為,他想說的話是,要和我在一起,或是什麽不分開之類,但我沒想到,竟然是希望我長命百歲。
那一刻,我真恨自己不能留下,不能陪他一起。
“餘恨,這個,你能做得到嗎?”他一臉真摯的看著我,眼裏光是期待。
我咬著唇,努力的點點頭道:“你沒聽說過嗎?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以前,你可不知道我有多壞,捉弄了多少人。別說一百歲,一千歲都不成問題。”
她被我這苦中作樂的笑話逗樂了,當下,“噗嗤——”一聲笑道,竟一把將我拽入懷中。
我第一次感受到,這個少年的胸膛竟是如此厚實而溫暖。
當下,我也將他緊緊抱住,這一刻,我的眼淚肆無忌憚的落下。
半夏輕輕拍打著我的肩膀道:“你走吧,以後若沒有我們在你身邊,要好好照顧自己。”
“你也要一樣,好好保護花喜和鬼爺爺。”
說完這句話,我們彼此的鬆開了對方。
他輕輕的抬起手,為我拭淚,一臉柔情的說道:“走吧,餘恨,希望下次見到你時,你能告訴我,你真正的名字。”
“半夏,其實我.....”
“不必說了,下次,我等你。”
留下這句話,他轉身遠走。
末了,他輕言道:“莫要回頭了,免得徒增悲傷。”
就這樣,我和半夏背道而馳的離開。
從來不知道,我的腳步會有這麽沉重。仿佛被靠上了枷鎖,一步步,就像走向生命的末端。
這時,在恍惚間,陡然被人狠狠一撞。
我猛的從自己悲傷中回過神,這時,一股嗆鼻的酒味朝我襲來,我連忙捂住鼻子。
“嗬嗬,讓開,讓開......”
那人略帶沙啞而黯然的聲音,讓我微微一怔。
這聲音,似乎在哪裏聽過。
我一抬頭,正好迎上對方那迷離而滄桑的目光。
我們雙方皆是一愕,然後各身挺直身軀,不可思議的打量起對方。
那人紅衣如血,妖嬈的容顏如八月盛開的牡丹。
遠本略顯迷離而空洞的鳳眸,在看到我的那一瞬間,竟陡升無盡光彩。
“天香.....”
“天香?是你嗎天香?”
說罷,他突然失控的抓住我的胳膊,一陣拚命的搖晃。
看到他似乎在這一年裏,滄桑了許多,曾經如花般美豔的男子,竟莫明多了一抹曆練許久的男子味道。
我茫然的看了他好一會,這才注意,前麵是金美樓。
“我不是.....”盡管我內心有說不出的激動,可這一刻,還是不能相認的。
他癡癡的看著我,仍然不放開:“是,你是天香,天香,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嗎?”
“我.....”
“她們都說你死了,可是我不相信。我每天用酒精麻痹自己,隻有這樣,我才能看到你。”
“我不是她,你放開我。”
“天香,天.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