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4章 意義何在?
黑色轎車裏,車快要駛出了公路,鄭凱韻才打破沉默。
“你說,他怎麽個意思?”
楊柳一直沉浸在一種混亂的思緒裏,以前的各種記憶片段紛紛擾擾的不斷地湧出來,組成一部他自己都無法搞清楚主題的電影。
自己究竟是為了什麽?
這個問題在今天之前有答案,但見過李路之後,才發現,那個自以為完全正確的答案卻是那麽的不堪一擊。
這大半輩子,究竟是為了什麽呢?
回過神來,楊柳有些淡漠地說道,“沒意思。”深深歎了口氣,說,“你不用再擔心他會報複你,也不用擔心他的那些老部下會報複你。你可以專心地應付當前的事情,希望你能順利脫身享清福去。”
鄭凱韻扶了扶眼鏡,看著楊柳,沉聲說道,“我似乎從你的話中聽到了必死的意誌。”
“無所謂生死,我隻是忽然覺得自己這大半輩子都在瞎忙活。”楊柳苦笑地搖了搖頭。
“這麽說,你打算全麵接受組織的調查了。”鄭凱韻說。
“接受或者不接受,實際上結果沒有多大的改變。”楊柳說道,“從放棄秦國華那天開始,我就知道,我們這個小團體遲早會分崩離析。結局如何,就如何吧。”
鄭凱韻冷笑地搖了搖頭,說,“我可不這麽認為。應該說,我沒你這麽悲觀。既然你認為李路不會報複,那麽姑且相信吧。李路不過問,我就還可以穩穩妥妥地幹下去,直到退役。”
楊柳似乎沒有心思再多說,慢慢地閉眼養神起來,說了句:“我是做好了準備在軍事監獄度過餘生,你好自為之吧。”
鄭凱韻看著他,卻是說道,“你這麽做,以為我就能脫掉幹係嗎?那樣你毀掉的不是你一個人,而是一個集體。”
看見楊柳沒說話,鄭凱韻也不打算再說了,說了句:“那就讓上麵的老頭子們去定奪吧。”
一路再無言。
東南某處,軍區大院,軍區第一副司令員餘明家在辦公室裏埋頭翻看著剛剛結束的實兵對抗演習總結報告。
機要秘書敲門進來,後麵卻是跟著軍區戰情部的部長,餘明家從南方軍區帶過來的老部下。
待機要秘書關上門,戰情部長才走過去,低聲說,“首長,楊主任和鄭部長到了南港。”
餘明家動作停下來,抬起頭,看著戰情部長。
戰情部長繼續低聲說道,“剛剛收到消息,他們去見了李路。而且,他們從李路所在的農場出來之後,直接上了直飛京城的飛機。上麵,沒有什麽風聲。”
餘明家一隻手放在桌麵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擊這,沉思著。
對於剛滿五十歲的他來說,位居大軍區第一副司令之要職,是非常耀眼的,而國防軍最年紀的副大區職幹部這個頭銜,也毫無懸念地落在他的頭上。隻是他自己最清楚,曾經有一個比他更加年輕的軍官,無論在業績上還是職務、權力,都遠遠地甩開他,且不用說個人威望。
隻是那個人今時今日成為了很多人腦海裏的回憶——他就是李路。
或許餘明家是為數不多的知道李路沒有死的人之一,但是他絕對不會坦露這些。當年正是他開槍朝李路射擊,他知道自己那一槍打在什麽地方——他是當年那起事件的參與者和最後執行者。
正是他率領陸戰隊包圍了李路嫡係的701步兵團,再加上701團團長秦國華關鍵時刻反水,成就了轟轟烈烈毀滅李路和李路係的最後一戰。
隨後,餘明家擔任了四年海軍陸戰隊第1師師長,把這支部隊打造成了具有強悍搶灘登陸攻擊作戰能力的部隊。然後被作為重點培養幹部,調往東南軍區擔任集團軍軍長,足足四年之後調往總部擔任總部作戰部部長,然後是總長助理、西北軍區參謀長,三年前調到了東南軍區擔任第一副司令。
沒有任何懸念,頂多一年之後,他就會接替到服役年限的司令員,掌管整個東南軍區,成為一方諸侯。
他今年才五十歲,至少還有十五年的時間。
沒人比他清楚,他自己得很客觀地記住一點:他身上的所謂的豐功偉績,實際上是李路的,而因為種種鬥爭原因,被上麵強加於他的身上。他沒有辦法拒絕,仿佛我和李路從一開始參軍,就注定要走兩條不同的路。李路選擇的是充滿荊棘的艱險小道,而他隻能踏上父輩們修築出來的柏油馬路。
如果說當年李路還有什麽對手,那麽隻能是餘明家了。
而最欣賞李路的,卻也恰恰是餘明家——或許這可以作為當年餘明家那一槍打偏掉的因素。
二十年了,餘明家一直認為,李路會在未來某一天出現在世人麵前,被稱之為軍神的人,絕不可能如此輕易地死掉。
到底還是等來了這一天,可是當這天到來,餘明家卻沒有了之前的那些期許和忐忑,仿佛一切都應該這樣自然地發生。
李路回來了,回來了又如何?
時至今日,餘明家根本不存在害怕報複擔心李路在他的晉升之路上添堵,事實上李路幾乎沒做過這樣的事情——他要是決定了,會一次性把你拉下馬徹徹底底成為曆史。
那麽,是不是多年的對手見個麵惺惺相惜呢?
也沒有這個必要,道不同不相為謀。
看見餘明家在出神,戰情部長低聲喚了聲,“首長?”
回過神來,餘明家說,“哦,你說。”
“我們要不要采取些措施?”戰情部長請示道。
餘明家反而問道:“什麽措施?”
戰情部長倒是奇怪了,說道,“楊主任和鄭部長去見李路,肯定是低頭服軟去了。咱們……”
擺了擺手打斷戰情部長的話,餘明家說道,“不要管這些,也不要再管他們的事情。李路那邊,也不要再去關注了。你是戰情部長,就做好戰情部長的事情。實兵對抗演習裏,你們的情報工作就做得很不到位嘛!”
戰情部長頓時心跳了跳,連忙說道,“首長,我們已經展開了自我檢查,從上到下檢查整個係統。我保證在規定的時間內達到所有戰術標準。”
“嗯,這才是你要做的。”餘明家沉聲說,“記住,不要去參合那些事情,也不要去打聽那些事情,做好本職工作。”
戰情部長立正敬禮:“是!”
“去吧。”
看著戰情部長離開辦公室,餘明家發了一陣子呆,才微微搖頭苦笑,繼續投入工作,將思緒扭轉過來,思考著如何能夠在當前的常規搶灘登陸作戰中尋求到新型的更加有效且能夠降低傷亡的戰術……
英國,伯明翰,秦家莊園,書房陽台處。
已經深夜了,天氣很好,星空浩瀚。令人費解的是,作為工業城市的伯明翰,卻是有些這般清新的天氣和良好的天空能見度。
秦國華毫無睡意,徐澤麗陪著他坐著,他們都喜歡喝茶,絲毫喝不慣咖啡。
給老伴換了杯熱茶,秦國華沉聲說道,“楊柳和鄭凱韻去見李路了。”
徐澤麗的眉頭皺了皺,說,“見著了?”
點了點頭,秦國華說,“見著了,毫發未傷地進去,毫發未傷地出來。出來後一個小時,消息就傳遍了全世界。”
“什麽意思?”徐澤麗不明白。
秦國華臉上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說道,“他居然可以把二十年前的事情當做沒有發生過,我很吃驚。不敢相信啊,但是從各個方麵反饋的消息看,他的確有退隱的意思。”
徐澤麗明白了,“你是說,李路不再打算幹預國內的事情,過去的也不會再追究?我想這是極有可能的。你當年跟他的時間也不短,應該了解他的為人。”
“再了解也沒有用,二十年過去了,什麽都變了。”秦國華說道。
徐澤麗搖了搖頭,說,“我覺得他不會變。他身上的一些東西即便在當年那麽多次危急的關頭都沒有任何的改變和妥協。你覺得他會在當前這種對他來說非常有利的形勢下發生改變嗎?”
頓了頓,她說道,“說到底,現在的李路想要誰家破人亡,沒人能存活多一秒中。但是不管怎麽樣,起碼這對我們來說是一個好消息。我們再不用擔驚受怕,在這裏好好地安享晚年。”
秦國華緩緩點了點頭,說,“明天我就著手準備開始做點生意,怎麽著也得多掙點錢,坐吃山空不是長久之計。況且,俊豪往後的生活,我們也要提前做計劃。”
徐澤麗鬆了口氣,讚同地說,“我和你一起,隻要俊豪能安安生生地上完大學,再討個媳婦生個娃,我們倆也就可以徹底放心了。”
兩人徹徹底底地把那顆心放了下來,很少人能夠體會一顆石頭隱隱壓在心上二十年是什麽感覺,也就很少人能夠體會到此時秦國華夫婦的心情。
月有陰晴圓缺,但願人長久。
夜空中,繁星點點,淡淡月光印著秦國華夫婦的麵朝星空而坐的背影。隻是不知道他們此時此刻心中是否會有同樣的疑問——這大半輩子的忙碌付出,意義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