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重回舊地

“照這個情況來看的話,這個孩子沒有一年是生不下來了。”科榕瞄了眼韓京的肚子,“可能是兩年,也可能是三年,他的成長速度過於滯緩,可能還活不了。”

艾嵐不置可否。

他也知道這麽個小東西實在是太過於特殊了。

“不要告訴下麵的人,以免引起騷亂。”艾嵐將寬厚的手掌執起輕輕放到韓京的肚子上,閉著眼睛仔細地在感受著他的生命。

父親與胎兒的聯係遠比母體更緊密,這是迪洛克人的規律。

再睜開眼睛時,金色的眸子裏陽光一樣的色彩一閃而過,“我的孩子必定是最特殊的。”

舉起手撫摸著韓京的嘴角,用不同於往日的寵溺口吻道:“沒事的,我會讓你們倆的都平安的。”

“平安”倆字在此刻未免過於突兀,韓京眼前突然浮現出那個不知名男人的產子過程,那種涅槃般的驕傲和說不清道不明的悲哀深深得刻進了他的腦海裏。

還是會死的吧?!

艾嵐的眼神並沒有透露太多東西給他,而科榕亦是準備將儀器收回,找不到落目點的韓京隻好將目光投向那個小通風口。

那裏是自己曾經唯一看得到天的地方。

韓京看著自己一直想逃離的地方笑了,轉了這麽久還是得回到這個地方,如果非得說要有收獲,那就是脖子裏的蛇牙,他把它磨成月牙形戴上了。

做過其他的檢查後,並沒有發現什麽大礙,艾嵐扶起韓京,卻被對方甩開。

“我要看看。”到底是個什麽東西。

電子屏依舊保留著截圖,裏麵快要透明的小東西讓他一陣眩暈,雖然心理上做好了準備,但是他還是無法接受自己肚子裏有這麽個東西的事實。

它看起來比自己還要脆弱。

小小的心髒周圍一些毛線團一樣的血管簡直就是蠶絲,將可憐的細小的紅色簡單地縛起來。

如果用力按下去,它就會死的吧?

“我要出去走走。”

韓京揮揮手,示意不要有人跟著。

事實上,他不知道要往哪裏走,在這裏的時候他根本就沒有出過房間。

“也好,你先到門口等著,待會兒我來找你。”艾嵐破天荒地給了韓京這麽大的自由,他有點高興,但是更多的是一絲苦澀。

為什麽連自由也需要別人給呢

突然就想到了最先墜落的地方,那個地方一直是他心裏的一個陰影。

就在那裏,啊,不,應該還要在更遠的地方,他人生的軌跡就被生生地改變了。

門口,幾個走過的迪洛克人淡淡地瞥了出來的人一眼,顯然他們都沒有將他放在眼裏。

即使少數幾個給了他注意,但都是一些異樣的目光,或者是一些像是看螻蟻一樣的鄙視。

韓京臉上帶著不易察覺的慍怒,快速地向前走著,他不是期望可以獲得某些例外的尊重,而是!請不要用看卑微生命的目光來看他!

他突然變得想要在無數人異樣的目光中保持鎮定和驕傲,想要找回之前堅韌的感覺。

他挺直了背,想拿出軍人的風姿。

但是,“啪啦!”一聲,韓京不小心踩斷了地上的枯枝。這個動作不算大,卻是將他的小心思一股腦地全部敗壞。

他感覺所有人的目光開始放到他的身上,都在欣賞他的狼狽,他的局促……

靈活一閃身,人已經躍到原木做的欄杆後麵去了,朝建築物一瞥,韓京旋即轉身,向發出隱隱熒光的森林裏跑去。

他跑動的速度極快,身體像是弓一樣拉開,上下竄動幾下,人已經越過人工培養地茂盛的藥草池,翻過白色的柵欄,到了森林的邊緣,隨即消失在黑暗中。

像隻受驚的小鹿。

看著逐漸消失的人影,艾嵐捏緊了拳頭,朝科榕道:“你再好好想想,有什麽辦法。”

“辦法是有,”科榕將辮子繞到腦後,盯著艾嵐的肚子,“你可以……替他代孕。”

“不過我知道你不會這麽做的吧……”在看到艾嵐唇角勾起的微笑後,科榕苦笑著舉起了雙手,“首領,這可不是你的作風啊!”

“我是說,讓你替他代孕。”

修長潔白的手指敲打著桌麵,一絲譏諷匆匆閃過有些黯淡的眼神。

誰都知道這隻不過是一個玩笑話。

“好吧,我知道這不是真的,比起這個,我更想知道他去了哪裏?”科榕仰著脖子示意窗口,那個人走了有一會兒了。

“我去找他,你做好本職工作就可以了。”

艾嵐反感科榕的關心,那樣隻會讓他有一種自己的東西被人覬覦的感覺。

循著韓京的蹤跡,艾嵐一路跟在後麵,這裏雖然沒有野獸出沒,但是毒蟲卻是不少。

那家夥看到了肯定又會害怕吧!

腳下踢到一個什麽東西,韓京低下頭一看,卻是個透明的小東西,像極了當初墜崖時接住他們的東西,不過這卻要小得多。

它正在努力攀越一根枯萎的原木,笨拙的樣子看起來格外搞笑。

臉上有了一半笑容,韓京抬腿踢了一下那個果凍狀物體,像一個職業獵人一樣冷靜地注視著,看它無助地扭動。

他仔細看了一下物體跟頭部糾纏在一起,似乎是討饒的四肢,另一半笑容在他臉上綻開。

在弱者前麵有掌控的感覺真好。

不過“弱者”,他討厭這個詞。

韓京蹲□子,貼近這個類似的東西,□鼻尖上掛著的晶瑩的汗水像寶石一樣勾動凡人脆弱的心靈。

一絲困惑閃過韓京烏晶的眸子,他將那東西翻過來,隻見它露出了三隻怪異的眼睛!

他帶著一股厭惡的表情把那東西又翻了過去,順便將它翻過那道過不去的“坎兒”。

沒想到那東西突然**了一下。

然後整個軀體都在急速膨脹,就像發酵的饅頭,這對韓京來說太突然了,他根本來不及躲開。

在這極其惡心而恐怖的一刻,韓京看到它立起了身子,也分不清它到底哪裏是嘴,直接將流動的身體慢慢從他的腳背開始吞噬。

先是裝作弱小博取同情然後再將你猝不及防地吞噬入腹嗎?

掙紮著,韓京失去了平衡,一下子坐在了苔蘚遍布的地上,各種不知名的腐爛的東西從手掌底下滑過,引來一陣惡心。

他努力把腳從那東西的身體裏抽出來,但是他忘記了,這種身體結構,他若是掙紮得越厲害,越是不可能出來。

韓京開始痛恨自己錯懷仁慈將這個東西從地上翻過來並且助它過“坎兒”,但是這些不是這個時候該想的事情!

射擊聲從身後響起,那個東西的身體登時被炸成了碎片,體內髒髒的**濺了他一身。

頓時,那個東西像是化掉的水一樣融成了一灘,韓京被吞噬的腳終於得以解放。

艾嵐放下了拿在手裏的異常精致的槍,滿意地朝韓京笑了一下,“你真沒用。”

是啊,真沒用,不過這句話真是坦率地近乎殘忍。

艾嵐提著槍靠近韓京,替他抹去臉上的汁液,韓京偏了偏。

伸出去的拇指彎曲著,艾嵐嘴角勾動了一下,將人摟進懷裏,“為什麽不等我,嗯?”

韓京看著地上的一灘,三隻散落的眼睛讓他反胃。

他能說他感覺他們族人在嘲笑他嗎,他能說他感到無所適從嗎?他寧願用他可憐的方式去相信,艾嵐留下自己隻是為了做母體。

看著手撐在地上,倔強埋頭的人兒,艾嵐撫著他的背,像是在安慰他,“不要怕,有我呢。”

艾嵐俊美的臉上流露出一絲不忍,將這個遲遲無法接受這個世界的人抱起來,溫柔地替他擦掉身上其餘的汁液。

這個人總是想證明自己,結果總是弄得一團糟糕,如果可以,他真想將他的心剖開,看看哺乳動物到底有哪些結構要複雜一些。

“你想去哪裏?”

艾嵐將他扭動的身體放下來,他可以想象到韓京被自己強行抱走時的窘迫,笑意從溫暖的金眸中溢出來。這個小刺蝟,到底什麽時候才能敞開你的心扉?

“我知道你要去哪裏。”

韓京抬起詫異的眸子,沉默以對,他知道他說的是什麽地方。

那個地方是他一直不敢觸及的領域,也是這個星球上唯一一個能讓他動容的地方—他的戰友沉眠於此。

不過這次,艾嵐沒有抱著他去,也沒有背他,而是讓他走在前麵。這個人的好勝心以及陳舊的自尊心他算是看透了,滿足他小小的心思也算是對他的一種補償吧。

韓京對自己一路“披荊斬棘”也算滿意,到目的地的時候臉色也緩和不少。

但是隻有他知道,他緊張地都快瘋掉!每一步下去都頓生一種奇妙的感覺,不是愧疚也不是難受,仿佛走到那裏隻不過是去看一個好久不見的老熟的朋友……簡單得無以複加卻是沉重得讓人不想麵對。

那裏依舊是一片廢墟,但是很多地方覆蓋著冷杉一類的植物,像是一座孤獨的墳塚。

韓京一眼就看到了廢墟旁邊的一顆樹!那是顆蘋果樹!是金玲玲手裏的種子在這裏生根發芽了!

韓京為它堅韌的生命力感到震驚,他走過去輕輕撫摸著凹凸不平的表麵,一時間,太多情緒仿佛一簇從遙遠時空中穿破層層障礙直戳眉心的利刃,將一種名為脆弱的東西一起帶進他的體內。

指尖的觸感到達腦部就變成了刺痛感。

他還記得金玲玲捧著這顆種子時的虔誠,那些東西仿佛滲進樹裏去了,隻要這樣輕輕撫著,便可以感受到。

“……”艾嵐上前按住韓京撫著樹皮的手,修長的手指伸進他的指縫,跟他一起閉著眼睛感受著。

韓京感受的是遙遠記憶裏的呼喚,而艾嵐努力感受的是他,兩人在沉默中慢慢依偎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