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家鎮子裏。

齊成敲響了銅鑼,急促的鑼聲讓村子裏的幾隻老狗一陣亂吠,然後是孩童被嚇哭了的聲音。

女人們瑟瑟發抖,卻還是咬緊牙關,點燃燈火,看著自家男人穿上衣物,拿上長刀和長槍,一頭撞了出去。

鑼聲是緊急軍情,意味著全鎮十五歲以上,六十歲以下的男人都得緊急集合。

發生了什麽,不知道。

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不知道。

也不在乎,更不敢在乎,沒有資格在乎。

唯一的念想,不過是身後的家人能在這樣的好日子裏多活幾年,就挺好。

片刻後,七八百個男人歪歪扭扭的擠在黑暗裏,看著前方獵獵火把下的那個強壯得像一頭牛一樣的老頭子,那是他們的裏長,因為他姓齊,所以鎮子就叫齊家鎮。

“不用害怕,不用緊張,是秦江對麵的人遭了災,我們去幫幫他們。”

齊成喊了一嗓子,聲如銅鍾,就算他是再落魄的煉體修士,也是這些凡人無法仰望的存在,但是在今天,他隱隱覺得,或許是眼前這群老實巴交的凡人揚名立萬的時刻。

隻因為,浮雲宗向他們求援了。

齊成不知道,這其實是個誤會,李英並不指望這些裏長,也不指望裏長們統領的五十名凡人青壯,所以他就措辭委婉,且意思模糊的說了一下,什麽楚江郡有難民,爾等可過江,酌情救援。

就這麽簡單,真的。

但對於齊成來說,對於所有因為再也無法去狩獵的老年散修們來說,這簡直就是他們人生中最光彩的一幕。

看那,浮雲宗都在向他們發起求援了。

那還有什麽好說的。

當然要證明給他們看,我們不是吃白飯的。

過去這兩個月,大多數的老家夥都在很認真的做事。

除了江穆吩咐他們要做的事情外,每個人還會根據他們自己的想法去製定相關的規矩。

他們簡直就成了每個村落,每個鎮子的土皇帝,不是作威作福的那種,而是恨不得把全村男人都訓練成凡人武士的那種。

而此刻,正是他們的機會。

人群中,也有微妙的情緒在發酵。

每個人,其實都不太懂,或者說,是不敢聽懂,我們,去救別人?

我們就是一群泥腿子,裏長大人您沒有在開玩笑吧?

隻是,這個玩笑聽起來很好,他們現在吃得好,穿的暖,有房住,有田種,這樣的好日子太不真實。

太虛假,他們什麽用都沒有,他們就是一群泥巴佬,他們憑什麽擁有這樣好的日子?

過去很多個日夜,他們忐忑不安,他們甚至做好了被當做肥豬宰了的準備。

隻因為,他們一點用都沒有。

直到這一刻,原來我們也是有用途的,我們也是能做事的,能夠幫助仙人老爺們排憂解難的。

這感覺,真好!

“都愣著幹什麽,回家拿家夥什,你們最清楚遭了災的人會需要什麽,不能你們有了房子田地婆娘,就不管別人了對吧,這是浮雲宗的仙人給你們的任務,去救人,聽懂沒有!”

齊成罵罵咧咧的,一遍一遍的喊,而這幫泥腿子,居然在傻笑。

如同一群羊,亂糟糟的,沒有一點規矩,沒有一點的利索樣,反正沒指望了。

好在這不是去打仗,隻是去救人。

齊成嗓子都快喊啞了,後來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喊些什麽,隻是覺得,這些泥腿子有點不一樣了。

“裏長老爺啊,窮家富路,不能著急啊,那些遭了災的倒黴蛋,需要的不是我們立刻跑到他身邊去,而是當他們筋疲力盡,餓的像個鬼,連泥巴都能吞下去的時候,給他們一碗熱乎乎的米湯。然後這條命就算吊住了。”

“然後也不要急著過江,江上風大浪急,煞氣又大,身子弱的被水鬼吸一口陽氣就扛不住了,所以,得在秦江西岸搭建一些簡單的窩棚,讓人歇上幾天,養好精神,再來東岸也不遲。”

“都是苦命人,我們這房子這麽大,一家人怎麽敢住得這麽好?造孽吆,大家夥都讓出半座院子,裏長老爺,可不敢再讓仙人老爺給建房子了,老頭子住在這麽好的房子裏,就覺得折壽啊!”

幾個老東西,你一嘴我一嘴的,說的磕磕巴巴,但意思齊成聽懂了,也聽明白了,對呀,這救災不像打仗,物資得準備好,不然兩手空空的跑過去做什麽?

讓人笑掉大牙嗎?

所以他也不急了,也不喊了,就聽幾個老東西在那裏吹牛逼,逃難這事,他們太擅長了,這個世道,除了在浮雲宗這裏,別的地界,哪年不得逃個幾次荒?

差不多一個多時辰後,齊家鎮子的男人們陸陸續續的聚起來,拿的不再是刀槍劍戟,而是各種亂七八糟的玩意,吃的,穿的,用的,鍋碗瓢盆,各種工具,連門板都給卸下來了。

“走啊!”

齊成招呼一聲,打起火把走在最前頭,身後是一條火龍,七八百個老少爺們隱在黑暗中,走的很慢,卻很穩,每個人心中都仿佛有一朵小火苗,滾燙。

走著走著,與其他的村落小鎮的人就匯合在一起,很意外,又很默契,大家夥拿的東西都是亂七八糟,五花八門。

相視一笑,也不管認識還是不認識,都覺得親切,隻因為他們也能去救別人了,他們還是很有用的。

在這個夜裏,一個個村落,一個個鎮子,都在忙碌著,不眠著,火把成了所有人的方向,火光照亮了心中的怯懦,也帶來了勇氣與認可。

這注定是個神奇的夜晚。

同一時間,浮雲宗的飛舟也一艘艘的飛上高空,迅速消失在夜空中,他們有的注意到了雲湖平原上火光,有的沒有注意,但都沒有關係了。

因為他們是抱著必死的決心去的,誰都不知道楚江郡那邊到底是什麽情況,五百萬凡人,萬一就是個誘餌怎麽辦?

雲湖坊市內,新發布的任務也引來許多底層散修的關注。

出乎霍連山的意外,那些平日裏扣扣索索,斤斤計較的底層散修對此事居然反響熱烈。

許多平時都是心狠手辣,城府很深,性格孤僻暴躁的家夥,都接了任務,甚至根本不屑接取,直接就去了。

大部分都在咒罵那些驚擾驅趕凡人的幕後黑手,甚至有人怒氣衝衝的發布懸賞。

許多客商也慷慨的拿出自家飛舟,免費用於接送遭難凡人。

一些剛從南疆返回,一身是血,疲倦無比的散修團隊,得知此事,也二話不說,掉頭就去了楚江郡。

一隊隊,一群群,沒有太多的囉嗦,轉頭就走。

“哎,你們好歹接一下任務啊,每安置一千人五塊靈石的報酬!”

霍連山親自站在坊市城頭大喊。

“霍掌櫃,你也忒瞧不起我們這些人了,曾經大家窘迫慣了,所以會做一些下三濫的事情,沒辦法,這世道,你不狠,別人就狠!如今全靠了你們浮雲宗出頭,給我們這些狗娘養的王八蛋找了條活路,現在我們也混的像個人了,我們不想變得太爛!”

“沒錯,曾經我們是狗,所以隻能欺負凡人,特麽的老子自己都看不起自己,現在承你浮雲宗道義在前,我們也得對得起自己的良心,這次楚江郡發生的事,隻要不是傻子就知道是衝著誰來的,我月他們十八輩祖宗!”

“就是,接個屁的任務,咱們不配做修仙者,但總也得做點什麽!弟兄們,同去同去!”

亂哄哄的一片喊聲裏,一批批的底層散修踏上各自的飛舟,飛行法器,飛上高空,一點點光芒匯聚在一起,猶如漫天星光!

霍連山,程半斤,徐林,秦謹,周恒這些坊市主事不停的拱手道謝,但沒人鳥他們,散修們粗野笑著,咒罵著,嘲笑著,仿佛是一場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狂歡!

同一時間,雲湖坊市內,某處低調又安靜的洞府客棧內,那位負責常駐此地的神劍門元嬰修士薛超也剛剛收到了若幹情報。

“楚江郡有人惡意驚擾驅逐凡人,如今已經形成數百萬難民?哈,祈天宗可真是留了個好尾巴,命令我們的人,調查此事,並盡量製止這類事件的再次發生。”

“找一些當地有威望的家族,安撫一下凡人,從賬上支取三千塊靈石,購買些糧食衣物,引導凡人返鄉,馬上就要過冬了,漂泊在外多不容易啊。”

“嗯,這份,什麽?浮雲宗拿出二十萬塊靈石,出動了兩千人已經渡江去支援難民了?他們是真傻還是假傻!”

薛超像是一隻被踩到尾巴的老貓,一個跟頭翻出去飛上高空,沒看到浮雲宗的飛舟劍陣,卻看到了沸騰狂歡的雲湖坊市,幾萬名散修浩浩****的鋪滿天空,往楚江郡方向衝去。

這也就罷了,地麵上,整個雲湖平原,方圓幾百裏都燃起無數火把,形成一條條火龍,正在朝著秦江岸邊緩緩移動,這怕是有百萬凡人。

他們想幹嘛?

不用有人回答,薛超作為元嬰修士,神念一放就知道是怎麽回事了。

他簡直不能理解,你們凡人跟著湊什麽熱鬧,那秦江有十幾裏寬,江水湍急,江風猛烈,還有水中小妖,鬼物,這是瘋魔了嗎?

就為了去救援楚江郡的幾百萬凡人?

“罷了罷了。”

薛超覺得自己的腦子都不夠用了,那麽,老夫也就奉上點綿薄之力。

夜風中,一張珍貴的地脈靈符無聲飄出。

“神劍門弟子薛超在此,山水地脈,江河湖泊聽我敕令,秦江八百裏河道,自此刻起,風平浪靜,小妖退散,鬼物滾蛋,期限三年!”

“噗!”

一口精血噴在地脈靈符之上,此靈符瞬間化作一道龍形靈光,沒入秦江之中,不一片刻,秦江兩岸地形微微調整,無形之中,原本湍急的江水變得平穩,江中小妖逃之夭夭,鬼物腐爛,猛烈的江風一下子和緩了許多。

“見了鬼,老夫怎麽就為了這等小事浪費心血,浪費珍貴的地脈靈符?”

一臉蒼白的薛超回轉洞府客棧,非常疑惑。

良久,他忽然一拍大腿,目露奇光。

“凡人齊聚之信念,竟真的可以烈火燎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