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妹，可還記得你我第一次初遇？”

江穆徐徐開口，目光悠悠，他這一句話，也將秦小妹的記憶帶回了從前，那個時候，在鎮妖塔中的江穆還是李信。

但世事如浮雲，滄海變桑田，回首來路，再看今朝，她也隻剩下求道之心了。

“往事罷了。”

秦小妹平靜道，她大概能猜出江穆的用意，是和他方才所說的初心天劫有關，實話實說，她並不覺得這件事值得大書特書。

修仙之人，當有求道之心，非不如此，豈能披荊斬棘，一路走來？

至於初心是什麽？

重要嗎？

除了這大道，這世間再無什麽能夠讓覺得賞心悅目，一切繁花，皆是浮雲。

江穆心中歎了口氣，看看，這就是金丹道統目前顯現出來的最大弊端，不是說太上忘情不好，而是心無牽絆，就真的沒有牽絆，那麽當力量強大到極致，也就自內而外的失去了最後一道防禦。

大道無盡啊！

目前為止，江穆還不能清楚的了解，為什麽絕世天仙會化身為滅世之魔？

但因為力量過於強大，然後失控這個卻是實證。

而斬除心魔，就是最關鍵的一個誘因。

心魔從何而來？

凡人為何沒有心魔，因為雜念太多，什麽都想要，什麽都想選擇，連精神都無法完成最初的磨礪，連苦修一場都做不到，談何心魔？

實力強大一些的修仙者，已經懂得精神專一，以精神化神識，掌握聚精會神的真諦，此時若有心魔，皆是由外而內，因為這個時候他們正處於已經了解這個世界的本質，了解自身宇宙，了解所修之道的階段，偏偏還不是過於了解，稍有差池，便會因外魔而引發內亂之魔。

但哪裏有什麽外魔，一切的恐懼，一切的迷茫，一切的神秘，皆源於未知。

當渡劫飛升，仙軀大圓滿，神意化仙魂之後，就基本不會因為外魔而引發心魔了，因為此時對所在的世界，自身的宇宙，以及所修大道已經是非常了解。

這個時期最具有特點的就是身化天地。

若是不能對自身，對外界有足夠的了解，又怎麽可能做到這一點？

這種情況下，是不可能出現心魔的。

等進階了天仙，對自身的實力成長上限有了一個非常清楚的認知之後，也即進階360品天仙為大圓滿天仙。

這就是金丹道統的大圓滿，是仙法大道的盡頭。

是所有仙人都應該翹首期盼，渴望達到的彼岸。

但問題就來了，既然有盡頭，為何不能有新的開始？

既然有彼岸，為何不能有新的彼岸？

這便是人性！

此時此刻，便是強如天仙，也會產生一種矛盾。

是應該成就大圓滿天仙，還是去看看這個境界後麵是否還有更壯闊，更波瀾的風景？

大道的盡頭真的隻剩盡頭了嗎？

這種矛盾無法避免，連凡人遇到一堵牆，都會思索牆的後麵應該有什麽？

久而久之，他會思索，翻過這堵牆，我需要付出什麽代價？

凡人的牆很容易翻過，仙人的牆要翻過去，代價就是斬心魔。

而這個心魔，不再是因為外界的不了解，對外界的恐怖，對外界的未知所生成的。

恰恰是因為對一切都太了解，對一切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所以才會產生。

那就是，割裂。

將自己曾經經曆的一切，珍視的一切割舍掉。

用最大的可能，解除自身的限製，枷鎖，羈絆。

所以，不但要斬心魔，還要滅世……

以一個人的視角來講，這就是魔，這就是不道德的，不正義的，需要被製止的，需要被製裁的。

可惜的是，仙法大道從被發掘的那一天起，仙就代表著隨心所欲，無拘無束，太上忘情，是仙人自己關閉了自我約束，自我監督，自我反省的那扇門。

我是仙人，我做什麽都是符合大道之韻，我是仙人，口出成大道，揮筆落規則。

不服嗎？

所以老瘋子可以開啟終極末法，因為他真的可以隨心所欲。

江穆的道，是源於金丹道統，也是仙法大道的一部分，更算是一個分支，其實並無不同，倘若不是他在很久以前，就在太虛劍意裏烙印了他的初心的話，那麽他現在連分辨善惡的那條底線都可能找不到。

這不是說仙人沒有善惡，而是不在乎。

對，不在乎。

我做什麽，與你何關？

你的生死，又與善惡何關？

江穆與楚妃月深度討論過這個問題，他也與月華仙子深度的討論過很多次。

甚至他也嚐試過與裴輕語討論過。

楚妃月說，這個問題的終點在於，你要不要做一個人？

月華仙子說，這個問題的終點應該在，一個人是否需要善惡？

裴輕語則隻說了三個字，我是我。

對呀，我是我，這就足夠了。

如果我不是我，那麽我就自然不需要在意我的喜怒哀樂，不必在意我所在意的人與事，不必在意我曾經經曆的一切。

這個世界存在與否，善惡也罷，又有什麽關係？

但既然我是我，那麽這一切，就必須要有關係，我就必須有責任有義務去做我必須去做的事情。

於是，江穆欣欣然，將自己的太虛劍意，將他的劍道第一個形成的道統共享於楚妃月，共享給月華仙子。

他的感悟，他的理解，她們的感悟，她們的理解，都可以通過太虛劍意的共鳴來彌補，來增益，來共鳴。

這是他們的道。

現在，江穆需要加上一個秦小妹。

“閉上眼睛。”

江穆忽然道。

秦小妹一愣，美目詫異的看過來，但隨即還是順從的閉上眼睛，微微仰頭，似乎知道等待她的是什麽？

時光重現，此時此刻，恰如彼時彼刻。

“這個因果，我還回來了。”

當江穆的聲音再次響起，秦小妹臉上已經布滿紅暈，這不是一個場景重現那麽簡單，而是宿命的共鳴。

“命運，無法擺脫嗎？”

秦小妹忽然簌簌落淚，當年她在人間修仙界出於好玩捉弄之心，也是出於利用之心，明知江穆不是李信，卻還給了他一吻。

如今，江穆以同樣的方式還擊，卻需要她以百千倍來償還。

這與男女之情無關，縱然她心中對江穆早已有無限好感，但這種方式，她很不甘。

這時，江穆的話語再次回**起來。

“劍道真諦之一，與萬物共鳴，共生共滅。”

“劍道真諦之二，與命運並行，有取有舍。”

“故，吾輩之劍，當與萬物萬靈共命運，吾輩之道，當取初心為羈絆，舍大道於無窮。”

“今我已經領悟太虛劍意的第三重，共鳴之劍，贈與楚妃月，心神之劍，贈與月華仙子，現有取舍之劍，贈與小妹你。”

“既為取舍之劍，你當然可以取舍。”

“但我還是希望，你能為我執劍，這一路凶險莫測，強敵環繞，我勢單力薄，仍然需要你們的相助。”

江穆說到此處，微微一笑，命運並非無法擺脫，隻看取舍，不過能爭取的話，還是要爭取一下的，凡人都說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他，可是一個大大的君子。

秦小妹怔怔的看著江穆良久，最終點點頭，紅著臉道。

“我願意——為你執劍，隻是，劍在何處？”

“劍在此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