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座髒兮兮的小城,但並不荒涼,也不枯寂。

事實上這裏很熱鬧。

小城的西邊,正對著皚皚雪山,盡管直線距離有一千五百裏。

小城的北麵,是一望無際的沙海,實際上,不多不少,剛好五百六十九裏。

而小城的東麵和南麵也是沙海的一部分,但誰讓這裏有一座小湖,還有一大片綠洲呢。

綠洲的中間,是一條蜿蜒的道路,通向三百裏外,那裏再也看不到沙漠,而是一片片的丘陵,以及一座叫玉山關的關城,那是大楚王朝在西疆最大的都護府治所所在。

江穆的神意轉悠了一圈,所知的情報便是這些。

當然他還有另外一份參考。

此地應該是古齊州,對,天玄宗所在的那個齊州,但不知為何,富饒如此地竟然化為沙海。

齊州北部的十萬裏天河徹底消失,而天河以北的幽州,則被縮小挪移到了魔獄山以西,沙海的另一頭,那裏的人,如今組成了另外一個國家和族群,大楚將其稱之為鬼方。

想當初,江穆還想把幽州的難民遷徙到南州,那個時候他便擔心幽州之民與南州之民不但語言不通,樣貌也有些不太對付,後來作罷。

現在看來,也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

大楚王朝,明顯是傳承自浮雲道宮所建立的王朝,可幽州之民,卻成了鬼方。

距離近了,偏見反倒是越發嚴重。

事實上,大楚王朝與鬼方人的戰爭一直在持續,時而激烈,時而偃旗息鼓,這座小城,通常就是戰爭前線,但更多的時候,是通商要道。

“謝青萍多半不在人世,我要想尋她的後代,最簡單,最有效的方法就是去問,但如何交流是個問題。”

江穆的神意飄在小城上,有點犯難,他太強大了。

所以隻能換個方式。

下一刻,他的神意飄落,沒入一個瀕死少年的身體裏,他是個奴隸,長途跋涉至此,因水土不服,馬上就要一命嗚呼。

“小兄弟,可有什麽未了的心願?”

江穆嚐試著去溝通,但這少年意誌太不堅定,他受了太多的苦楚,唯一想的就是逃避,絕望和放棄,所以在此刻即便麵對江穆的援手,他也不願去接,隻想放棄。

當最後一絲堅持消失,他的生命也就此終止。

下一刻,江穆的神意就接管了這具身體,而且是完美對接,畢竟沒有誰能比修仙者更了解人體這具寶筏。

哪怕他的神意此時不具備任何超凡力量,他都有若幹種方法讓他在一瞬間打開人體潛藏的寶庫。

這麽容易就放棄了,根本就不知道,人身之中,潛力到底有多少。

但是,江穆想了想,還是選擇了楚妃月的修武之道。

因為他這次之所以要執意完成楚妃月的遺願,就在於他曾經說過,她是他的半個師父,重構劍罡之法,對他幫助甚大,那麽無論如何,他都要完成。

甚至要完成的更好。

楚妃月是一個絕對的天才,隻是生不逢時,她關於武道的見解到如今都讓江穆歎為觀止,那麽,這份道統,總得傳承下去。

他要代楚妃月收徒傳道。

想到這裏,江穆就以神意做鑰匙,徐徐開啟了這少年體內的九重寶庫。

這是楚妃月轉修武道後,由她自己親自摸索開啟的。

這一刻,縱然這少年身上傷痕累累,疾病交加,五髒六腑皆無生機,可在第一重寶庫開啟後,一縷生機就如泉水般流淌過幹涸的大地,所過之處,生機浮現。

這就是人身隱藏寶庫的玄奧,不懂開啟之法,從生到死,也是枉然。

緊跟著,第二重寶庫開啟,更多生機湧入,少年身體內,心髒開始微弱跳動,渾身血液流轉,死生之氣吐出,他活了。

隻不過,現在變成了江穆的身體。

“咳咳咳!”

劇烈的咳嗽中,江穆吐出穢物,渾身上下,又痛又麻,一條腿還斷了。

傷口處可見無數蛆蟲,稍稍動彈一下,就能聽見鎖鏈鐐銬的聲音,他是被鎖在了木頭柱子上。

他的身份似乎不止是奴隸這麽簡單。

這些隻能讓那出身富貴的少年崩潰,江穆如麵不改色,身體輕輕扭動,肩關節脫臼,左右一晃,便掙脫了鎖鏈,再輕輕一推,重新接上。

歪歪扭扭的爬起來,在隔壁幾名奴隸驚詫的目光注視下,他奮力晃動起鎖鏈,迅速將看守引來。

人身秘藏寶庫裏的生機,可不是這麽浪費的,他需要食物,水,還有武器。

“小兔崽子,活膩歪了吧?”

鎖鏈響動的聲音引來一名看守,他們罵罵咧咧的走過來,目光陰鷙,凶惡,同時也夠警惕,眼見江穆居然站了起來,二話不說,抽出彎刀淩空斬下。

但這般角色,江穆都不屑動用神意,拽過鎖鏈,封住彎刀,一指點出,一道青色劍芒就刺破那看守的眉心。

楚氏劍法,青眉秘劍術。

不是法力,不是真氣,不是劍元力,而是以調動人身秘藏寶庫之生機所化,消耗不大,不能及遠,但勝在方便快捷,尤其適合小巧騰挪。

扔掉鎖鏈,在那守衛屍身倒地之前,江穆就取了他腰間的匕首,身上的錢袋,水囊。

將水囊的水一飲而盡,半條命也就回來了。

江穆手中的匕首上下翻飛,將身上的腐肉與蛆蟲一片片削下,很專注,很穩定,好像切的不是他自己。

等他再撿起那彎刀,砍斷身後的木樁,並將其切成合適拐杖之後,其餘守衛才聞聲而來,不是他們來的太慢,而是江穆的速度太快。

彎刀脫手,如同一輪明月圓環,在夜色下劃出優美的痕跡,頃刻間將四名守衛切斷咽喉。

至於最後一名,反應挺快,轉身就逃,可寒光一閃,江穆手中的匕首就將他的左腳釘在了地麵上。

“啊!”

尖利刺耳的嚎叫聲頓時響徹小城。

江穆拄著拐杖,緩緩上前,先從一地死屍身上找到幾塊肉幹,幾袋水囊,慢條斯理的吃完,這才平靜的問。

“你可聽說過一個叫謝青萍的女人,她用劍,是個武者。”

“不不不知道啊,饒命啊,小的什麽都不知道!”

“哦,那你沒用了。”

江穆隨手一刀,送他上路去見他的朋友。

“各位可聽說過一個叫謝青萍的女人,她用劍,是個武者。”

江穆再次抬頭,看了看四周,已經聚了很多人,有男有女,有醜有俊。

人群迅速向後退了一步,看熱鬧歸看熱鬧,想打抱不平歸打抱不平,前提是,能打得過。

吳老三曾經是軍中武者,因觸犯軍規被逐出,自此帶著一批亡命之徒在這邊疆小城做起了各種不要錢的買賣。

實力不算強,但也不算弱,結果一行六個,轉眼就被放倒,這樣紮手的點子,誰傻啊。

“嘩啦!嘩啦!”

江穆撿起幾個錢袋,在手上拋著,再次大聲問了一遍,他那沙啞聲音在這樣的場合裏,好笑又危險!

“我知道!”

一個悶雷般的聲音響起,人群迅速分開一條路,然後一個門板寬的赤膊大漢走進來,一身橫練,身上更是紋了一種詭異的符文,每走一步,這些符文還會動,好像活過來一樣。

江穆靜靜的看著他,一臉的真誠。

“如果你知道,那麽這些就全都是你的。”

“哈哈!老子當然知道,但是老子忽然就不想告訴你了!”

話音未落,這橫練大漢身上的紋身忽然飛射而出,那竟是一條條毒物!

而這橫練大漢渾身猛地膨脹,如一座山橫衝直撞而來,他這一身橫練功夫,曾經以一人之力,擋住了二十八名刀鋒馬賊!

以實力而論,在這邊荒小城裏,當可排進前一百。

所以,足夠了。

而江穆看著那壯漢撲過來,手中不知何時又多了一把匕首,也不見有什麽花哨的架勢,就左右橫挑,上下提落,尋常如吃飯夾菜。

就這兔起鶻落的瞬間,數十毒物就被盡數挑飛斬斷。

當那壯漢如山嶽般撞來,江穆如未卜先知一樣前行一步,兩者交錯,寒光連閃,眾多圍觀者幾乎以為自己眼花,等眨眼再看,那壯漢已經癱倒在地,全身肥肉攤開,正如一頭肥豬那般叫喚,卻是一動都不能動了。

隻因方才那一刻,江穆挑斷了他全身的大筋。

這一刻,人群鴉雀無聲,每個人後背都冒起了涼氣。

“老夫知道謝青萍是誰,但是閣下要幫我做一件事。”

一個聲音突兀的響起,不在人群中,而在百丈開外的一座酒樓上。

“善!請講。”江穆並不猶豫,隻要能讓他完成楚緋月的遺願,什麽事都可以商量。

“哈哈!閣下不需要先療傷嗎?我這裏有浮雲醫館最好的醫師。”

江穆忽然抬頭,然後笑了。

當初南州道門的名頭喊的響亮,但很快就偃旗息鼓。

浮雲道宮雖然有幸一統天下,但也隻維持了幾百年。

唯有當日黃子瑩,蟲娘他們主持的浮雲醫館卻傳承至今。

蓋因為,天下間無人不會不得病,也無人不會不受傷。

“善!”

拄著拐杖,江穆直奔那酒樓而去,沿途眾人紛紛避開,甚至不敢與他對視。

先聲奪人的方法生效了。

隻有讓自己先變得有價值,才會有人願意與你真誠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