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海莫燼卻是不甚在意,輕輕擺手,麵上甚至有幾分如釋重負,輕笑一聲:“歸海莫嘯此人性偏執、孤傲,倘若真恭敬有佳,朕倒是要提防幾分了。”
他說罷目光移向北麵,抬手道:“鄒傑臣可是關在那裏?”
高錫心緊,忙俯首道:“回皇上,正是。”
歸海莫燼點頭,舉步便走,揮手道:“都留著吧,不必跟來。”
鄒傑臣關押的牢獄和方才的幹淨小院判若兩個世界,長長的廊道兩邊是岩磚砌就的大片內牢房,這裏關押的多是犯事的官員。天牢的獄房都是單間,灌漿而築,結實異常。
歸海莫燼進向廊道心頭,邁下十幾級粗石砌成的台階,到了底層,朝裏邁出數步,來到比較靠內的一間牢房外站定。
監牢隻開著個小小的高窗,空氣流通不暢,飄著一股陰冷發黴的味道。鄒傑臣坐在唯一的一張草塌上,聽到腳步聲睜開了眼睛,昏暗的光線下歸海莫燼分明看到他蒼老的麵上閃過眼意、不甘、傷痛、安心……複雜的情緒驟然而落,終恢複冷然。
鄒傑臣自草塌上起身,緩緩走向牢門,忽而一笑:“你終於來了,老夫等你很久了。”
歸海莫燼微微眯眼,負手望著他。牢獄幽暗昏黃,頂上斜斜小窗戶裏透進一縷慘淡的陽光,光線中有無數飄浮的灰塵顆粒,鄒傑臣的麵容映在光影後,令人看了之後,倍加感覺他的笑容陰霾。
“相爺久等了。”
鄒傑臣聽他這般說,麵容微變,旋即又上前幾步,急聲道:“聽你這話……你知道老夫在等你?”
歸海莫燼卻是挑眉一笑:“相爺何時這般沉不住氣了?”
鄒傑臣一征,雙眸微眯,卻是笑了起來:“看來皇上是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歸海莫燼淡笑不語。鄒傑臣不是魯莽之人,他既敢在魯山道設伏,欲取他性命,便定然想好了退路,絕不會讓歸海莫湛背上弑君簸位的罪名。他思前想後,也隻有一個緣由能讓鄒傑臣如此肆無忌憚,那便是他的身世。鄒傑臣定是掌握了什麽確鑿的證據,能夠證明他的身世,這才會肆無忌憚。
“相爺有什麽話直說無妨,相爺為海天鞠躬盡瘁,勞苦功高,聯向來對您敬重有佳,如今到了這般地步,實非聯願。”
鄒傑臣手撫胡須,點點頭,抿唇而笑:“皇上既已相通關節,老夫便也不繞彎子了。老夫手中有一樣東西,想必皇上會感興趣。”
他見歸海莫燼神情不變,接著又道:“先帝病重時召見了醫聖子,海猛呈上了一封信……一封清妃娘娘臨終留給先帝的信。皇上就不好奇信中的內容?”
歸海莫燼微微挑眉,負在身後的雙手緊握,麵上卻是雲淡風輕,道:“相爺有什麽要求但說無妨。”
鄒傑臣麵上浮現滿意的笑意,複又凝重了起來,盯緊歸海莫燼:“弑君的罪名老夫一力承當,但求皇上莫要牽連苑曦及鄒氏九族,我當即便可把這封信的下落告知皇上。這封信隻有老夫看過,皇上大可放心,隻要皇上答應老夫,老夫現在下便自裁於此以安君心。”
歸海莫燼目光微閃,神情幾變,終恢複清冷,這才舒緩一笑,道:“信,相爺還是留著吧。至於鄒氏九族,朕本就無意為難。魯山一事皆是吳戈一所為,與相爺何幹?!”
鄒傑臣一愣,麵容驚愕,蹙眉良久也未明白他的意思。卻是歸海莫燼淡笑。
“在相爺眼中朕乃是竊國之人,可是朕要相爺看個明白。這泱泱大國,能者居之。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天高地廣,人生百年,登臨九五封侯拜相人人皆有可能,沒什麽是命定的。朕非但要留著相爺的命,還要重用令公子鄒苑曦,朕要讓相爺好好看看,朕是怎麽令這海天上下清明,四海來朝的。”歸海莫燼目光灼然,說罷轉身便走,再不多言。
鄒傑臣呆愣當場,突然撲向獄門,雙手抓住鐵杆:“皇上不怕老夫將那信公諸於世?”
歸海莫燼頭也不回,隻冷聲道:“相爺乃是審時度勢之人,必不會做那般魚死網破之事。”
他高大的身影瞬間便消失在了廊道中,鄒傑臣默然良久,突然彎下身跌坐在地,雙手撫在掌下嗚咽出聲。慘淡的陽光透過窗戶照在他身上,顯得微亂的發越發花白,顫巍巍抖動著。
半響他抬頭迎上陽光,老淚橫流:“我還有何麵目出去,湛兒……你等著舅公,待舅公見過苑曦,把該交代的都交代了,舅公……就去與你謝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