渾不自覺的臭了七八天,這還是第一次洗幹淨看清自己的臉,銅鏡裏映出的影子頭發濕漉漉的,第一眼看上去倒不像個活人,因為幾天的顛沛流離和密室關押,骨架都突了出來,平平凡凡的眉眼,怎麽看也沒有做美人的潛質,就算是以後多吃些東西補回來,也姑且可以算作比較耐看,怎麽會被選做貼身侍女。

想到進府一路聽到的竊竊私語和投向我並不算善意的眼神,我不由歎了一口氣,擦著頭發的動作也停了下來,看來這個地方並不這麽好呆,也許還沒有做乞丐舒服,尤其是在王爺手下做事,富貴人家規矩多,萬一冒犯了什麽,自己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看著銅鏡中的自己,想到昨晚賜名的南朝三王爺林洐,我心裏的不安又壓下去了幾分。自己橫豎是他點名要的人,還怕一些無名鼠輩害了去?

“鸞姐姐洗好了嗎?”屋外頭,一個清脆的女聲說道,“爺喊你過去呢!”

“馬上就好,勞煩你等我一刻。”

匆匆套上放在桌上的衣衫,胡亂打了幾個結,窩窩囊囊的擠在胸前,抓起梳子梳了幾下頭,這才打開了房門。

“鸞姐姐這樣就要去見爺了?”

“不行嗎?”我疑惑的問道,難道去見他還要過什麽儀式不成?

“姐姐剛來,怕是不知道,爺最喜潔淨,姐姐這麽去怕是會受罰呢!”說著推著我回了屋子,一把把我按坐在梳妝鏡前,拆了我好不容易盤起來的頭發,“呀,還是濕的。”

我任這個小姑娘擺弄我的頭發,見她說話動作間對我沒任何芥蒂,不由親近了幾分,“你叫什麽?也是爺的侍女嗎?”

“奴婢是茗兒,哪裏有福分照顧爺,隻是府內的送茶丫頭,被爺使喚來喊姐姐過去。”

茗兒手腳麻利的替我擦幹了頭發,重新挽了起來,又重新綁好衣帶,掃視了一下,滿意的笑了,露出一個小虎牙。

“你的手藝哪兒學的?”我驚訝於茗兒的迅速,看銅鏡內的人,竟有了幾分秀氣,開口詢問道。

“茗兒是跟母親學的。”茗兒手下不停,替我又整了整衣衫,“我母親的手藝比我更好,若是有機會,讓我母親替姐姐梳一次頭吧。”

我答應了一聲,茗兒似乎很高興,拉著我一路說說笑笑到了書房。

“姐姐進去吧,我還要去煮茶,就不在門外等姐姐了。”

“好,等我得了空,去茶室看你去。”

看著茗兒動作迅速的消失在拐角,我才轉身進了門。

書房內不止有林洐,林朗也在,見我進來,麵色不變,低了頭算打招呼,雖然有點驚訝,但我還是用眼神回應了一下。

怎麽之前相處五天,見麵超過二十次,也沒見他有過反應,成為那人的侍女不過一日不到,便當我成自己人,打起招呼來了?

林洐坐在書桌前,托著茶杯慢慢品著茶,雖經一夜的舟車勞頓。他的臉上並無倦色,隻是衣衫換了,估計是我梳洗期間,他也整理了一番,隻是不知這理由是不是因為昨晚我與他同乘一輛馬車,嫌棄沾染到了我的濁氣,讓他難於忍受。

“做事不夠迅速,需改。”

“是。”

雖未到午時,屋外的天氣卻燥得很,連帶著屋內也變得有些悶熱,雖然有帕子,但是又不敢隨便拿出來擦,隻能任由額頭的汗意聚集,變成汗滴流了滿頭,在不知道林洐對我的態度之前,我必須謹言慎行。

“知道我叫你過來要交代什麽嗎?”

“林鸞不知。”

林洐似乎不太畏熱,臉上倒是沒有一滴汗,隻是苦了我,汗意黏著頭發非常的不舒服,在回答間隻裝作汗顏慚愧的樣子,用手拭了一下額頭,染了一手的濕意。

“我需要人幫我除去前進路上的荊棘,你是我最好的人選。”

這句話被林洐不急不慢的拋出來,卻在我心裏引起軒然大波,“不是說做侍女?”

“你也可以這麽認為,畢竟要在王府立足,你的身份就是我的貼身侍女。”

“不是有林朗?他似乎身手比我好得多,好像這種需要打打殺殺的事情更適合他。”

“有時候林朗出不得麵,必須你來。”

我終於忍不住開口問出心底最大的疑惑,“為什麽是我?之前的囚禁也是為了你說的原因?”

“你說世上是否有人真的不死?”

這是什麽怪問題,難道他想要的是長生?我又不是道士,不會歧黃之術,那也同我沒大關係。正當我對林洐的回答感到疑惑的空當,接到眼神的示意,林朗拿出一幅畫攤在桌上,我走上前,終於看到畫的全貌。

“這是有一晚我夢中所見情景,醒來我便作了這幅畫。”林洐慢悠悠的開口,“然後在百裏之外,真的找到了畫中人。”

這便是我被囚禁的原因?畫的內容我並不陌生,我在阿毛嘴裏詳細聽過他初見時我的慘狀。

據阿毛說他第一次見到我的時候以為我是來搶他生意的,因為我正好趴在他平時乞討的地方,他在那裏總是可以討到足夠一天吃用的銅板,氣憤之下走過來一腳把我踢開便不再理。戲劇性的是,那天,他討到了平日數倍的銅板,並且一時善心大發把我背來他住的破廟,我躺了一天一夜才醒過來,期間斷了半天的氣,差點被他扔去亂葬崗。

隻是,為什麽與這畫裏的內容分毫不差?畫裏的地點不就是阿毛乞討的寶地,畫中那人不就是那天趴在那生死不明的我嗎?

“爺想說的難道是我就是您夢中的人,隻是不知這麽一個瀕死的人怎麽助您前行?”

“如果我說是你開口向我求助呢?”林洐站了起來,手指摩擦著畫軸裏的人影,“是你跟我說,你可以助我。”

“憑我這個身板?王爺,也許那隻是一個夢。”我攤手表示不信。

“不,我信,原因有二。”林洐的視線重新落到我的臉上,“我能按夢中的訊息找到你,這是其一,至於其二,才是讓我確定你就是我要找的人的真正原因。”

“難道我身世顯赫?”我想了想自己初醒時身上的破爛衣裳,心裏下了定論自己肯定是沒人要的,不然不至於身上衣衫襤褸。

“你若是身世顯赫,我就不會帶你回府了。”林洐搖了搖頭,“我看中的隻是你另外的特質。”

“不會是我的樣貌吧?”我驚訝道,“這世上還有審美這麽奇特之人,不,我不是說王爺您。”

“你難道不知自己體質異於常人?”

“我吃的並不比別人多。”

“你在裝傻?”

“不敢。”

“你知道我在說什麽,我看中的就是你的不死。”

“這也是夢裏我告訴你的?”

“沒錯。”

“所以你今天叫我過來就是要證實?”

我終於感覺到一絲不對勁,書房外沒有一個人,書房內隻有林洐和他的心腹以及可能即將赴死的我,瞬間一種想要奪門而出的衝動占據了我的腦子,讓我的呼吸一下子緊繃了起來。

“我已經證實過了,你不用擔心,如非必要,我不會殺你。”

我並沒有放鬆,他的話無非三層意思,第一他現在不會殺我,所以我最好順從他做個有用的人,第二,他以後可能會殺我,尤其在我沒用以後,最後,他已經殺過我,不需要再殺一次證明已成為事實的假設。

難道是在密室中我喝過的那幾碗毒藥?我每次之所以可以醒來,不是因為毒性不夠猛,而是我死而複生,這也太奇怪了。

“你以為我會跟從隨時威脅我生命的人辦事?”我麵無表情道,我可沒忘記自己痛過幾次,死過幾次。

“你似乎沒有第二條路。”

“王爺似乎變得吝嗇了一點,昨晚還有三條路,怎麽今天要硬逼我選一條我不想走的路?”

“不,你錯了,你一直隻有一條路,就是跟從我,就算昨晚你沒有選擇跟我一起走,或者你選擇自裁,你還是在我手上,總有一天,你會選擇我給你的那條路,而且,我一直都是這麽吝嗇。”

驚訝於三王爺的厚臉皮,我一時間竟然沒反駁,隻憤怒地盯著麵前這個笑的有點陰陽怪氣的男人,惱恨自己就算死了托夢也得找個靠譜的人,怎麽招來這麽個欺人太甚的王爺,弄得自己反抗不能。難道自己以後都要這麽憋屈的過嗎?

“你似乎很不服氣?”林洐也不生氣,轉身重新坐回凳子,“昨晚你可同意了跟從我,聽從我,隻是告訴你真相,就這麽難以忍受?”

“不知道王爺知不知道,有時候真相還是隱藏點好。”我惡狠狠的說,“就像現在,如果你不告訴我你就是想讓我為你送死賣命而去尋得我,我說不定還會真的會為你辦事,但是現在,我後悔了我的選擇。”

“隻是讓你心裏有個底罷了,我要你做的事,有喪命的危險,你若惜命,我還怎麽用你?”

“這就是林朗出不得麵的理由?你舍不得林朗死,所以就找了林鸞?”

“沒錯。”林洐盯著我,臉上帶著笑,一如昨夜,輕飄飄的說道,“一次的命跟千百次的命,自然選後者,這也是你在夢中說服我的理由。就算你說你不記得,在我這裏這也是算數的。”

“我認栽了,不知道王爺打算把我第一次的命,用到誰的身上?”

“端王林彥,”林洐失了笑意,一臉嚴肅的看向我,“運氣好的話可以不用死。”

“在我命令前,你可以自由行動,這次任務,就當做你的入府禮。成了,你便有資格站在我身邊,若是不成,恐怕我也用不到這死不了的命了。”

“你放我走?”

“你覺得呢?”

想到剛剛從他嘴裏說出來的隻有一條路可以選的言論,我不由打了個寒顫,這個人,絕對不會這麽容易放過我。未來,再一次變得陰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