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舟下意識地就以為帝芒知道了什麽。

不過轉瞬就鎮定了下來。

或許帝芒是知道什麽,但絕不包括鬼神圖錄。

連高聲語這種道行不在他之下,既了解他,也了解地星的人,都沒有看破鬼神圖錄的存在,何況是帝芒?

最多不過是猜到什麽罷了。

“讓陛下見笑了。”

江舟轉念之間,忽悠舟再次上線,信口開河,張嘴便來:

“臣曾於方寸山中得遇一位與恩師論道的友人,這位前輩向來以斬妖除魔為己任,嫉惡如仇,臣得其青眼,受其法籙,行其號令,”

“得了天大好處,卻也要繼承其糾察鬼神,降伏魔群,驅**妖氛,救護黎庶之誌。”

“既磨礪內煉,也算積修外功,他日回山,當得論功行賞,亦不負前輩厚望隆德。”

一本正經,毫無煙火氣,連他自己都信了。

這一刻,他就是方寸門人,他說的就是事實。

不止是現在,從此往後,也要用這些話時時提醒自己。

沒辦法。

這老皇帝不是那薛妖女,若是連自己都騙不過去,又怎麽可能騙得過他?

“斬妖除魔為己任?”

帝芒聞言也並未有何意外之色,隻是饒有興致道:“是哪一位尊神?”

“真武**魔大帝?”

“三界伏魔大帝?”

“翊聖驅魔真君?”

從帝芒口中說出的三尊名號,每一個都令江舟心中大震,掀起驚濤駭浪。

不是因這三尊名號,而是因三尊名號出自帝芒之口。

帝芒似乎沒有發現江舟的震駭似的,仍在自顧說下去:“翊聖驅魔真君應該還沒有歸位,不是他,”

“伏魔帝君曾借你肉身降世,雖未歸位,卻也有一絲神念出涉現世,”

“應該是這位了?”

“也不對,刀可觀人,伏魔帝君雖是武勇震乾坤,刀中忠義,彪炳千秋,卻與你那枚號令幽冥的符令不合,並無那般尊貴無雙的煌煌帝威。”

“難不成是真武**魔大帝?這位帝君,朕倒是隻聞其名,不知其人。”

“……”

江舟摒著氣息,幾乎忘記了呼吸。

雖然他自從見到白月以摘星樓主的身份出現在自己麵前,就已經知道,彼世此間,並不是他以前所想的那般完全隔絕,定然是有著極大的聯係。

但當從帝芒口中聽到這些名號時,他仍然難以抑製心中的震撼。

帝芒笑道:“怎麽?江卿不願相告?還是這位尊神名號不可輕提?”

江舟深吸一口氣,強壓心中波瀾,抬頭直視帝芒:

“是……北極紫微帝君。”

他想要從對帝芒眼中看出點什麽,隻可惜,他隻看到了一雙清澈湛然的眸子。

內中倒映著這萬裏青天、茫茫雲海。

除此外,再無其他。

別說喜怒驚懼之類,他甚至看不到一絲一毫的情緒,亦無冷熱之分。

就隻是萬裏青天,茫茫雲海。

仿佛他與這片天地,並無區別。

甚至於看得久了,江舟竟有一種錯覺……他就是這片天地。

“哦?是六禦宸尊啊……”

帝芒語聲帶著幾分詫異,但臉上卻看不到一絲。

他果然知道。

甚至比自己還要知道得更多。

“江卿倒是好造化……”

帝芒像是感歎江舟的好運一般。

不過江舟卻覺得這聲感歎太過風輕雲淡,就像是隨口客套,可有可無地捧你一句。

若是當真了,那小醜就是自己了。

帝芒“客套”了一句,就背過了身去,並不追問,似乎並不是很關心。

“也不知江卿你那師門究竟是何等樣的仙家福地,朕卻是從未聽聞,若是有緣,真想一見啊……”

他背對著江舟,又發出一聲感歎。

江舟實在是被這老皇帝弄得一頭霧水,完全摸不到他的重點所在。

“江卿啊,既然你背負紫微宸尊之誌,那朕也當與你方便,”

“你本就是出身肅靖司,如今你也晉身一品之境,朕便再封你為伏魔大將軍,”

“肅靖總司已有司主,你便先領個虛銜,也不必去司中履職,”

“雖是虛銜,朕也許你便宜之權,可調用司中伏魔將軍之下,一應人手。”

“至於江都……便先讓史彌悲替你看著吧,朕許他官複原職,他也是朝中老人,牧守一方,綽綽有餘。”

“你在京中無根無底,朕再賜你一座宅邸,朕的惟揚侯,連一座像樣的侯府都沒有,可不像話。”

帝芒回頭笑道:“如此,你可滿意?”

“……”

江舟能說什麽?

這哪裏是對殺女仇人的態度?

就算他腦子還清楚,知道不可能,卻也仍忍不住懷疑,自己難道是老皇帝的私生子?

“臣……謝陛下。”

江舟自問也不是個口齒笨拙之人,但他在帝芒麵前,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麽。

因為他根本不知道帝芒話中的“點”在哪裏,也根本不知道該從哪裏接起。

“滿意就好,既如此,你便先下去吧,魚玄素,送惟揚侯。”

像個雕像一般的魚玄素這時才開口:“遵旨。”

“臣告退。”

江舟沒有多說,他也需要回去好好消化一下。

“對了,燕大將軍給了你一部《通天經》?回去好好看看吧,”

“這幾日,好好準備準備,朝陽門易開,百裏天街難行,莫要掉以輕心。”

等他走上下樓的階梯時,帝芒的聲音又從上方飄來。

通天經……?

江舟頓了頓,朝上麵拱了拱手,便走了下去。

……

摘星樓上,隻餘帝芒一人。

他平視前樓前茫茫雲海,久久不動。

也不知過了多久,才伸手朝前一拂,雲海滾滾翻湧,自中分開,現出太虛星空。

一輪明月高懸,清冷月輝泄落。

尚有一團血紅的焰團,宛如血日一般與明月糾纏。

滾滾血氣激**,扭曲著虛空,似乎能將虛空炙出空洞。

太虛晦暗,星辰明滅。

似乎為二者所動。

帝芒目視二者在太虛之中乍觸乍分,恐怖的波動蔓延,幾可令星辰殞落,到了他身邊卻隻如微風一般吹起片片衣角。

過了半晌,才淡淡笑道:“高樓主,請罷手吧,”

“哼。”

那輪明月一頓,現出高聲語的孤冷的仙姿。

朝帝芒掃了一眼,流雲長袖一拂,便隱沒於太虛之間。

血日墜落,於摘星台上現出燕不冠的身影。

披散的發絲有些淩亂。

左手指間一滴鮮血滑落,所過之處,竟將虛空都炙得如蠟油一般扭曲。

落到摘星台上,閃現出一道道金光紋路,便像這滴血吞噬了一般,絲毫不留痕跡。

“不冠,連你都敗了?”

“看來她這些年所得亦是頗豐啊。”

帝芒笑著說道,並未有擔憂不悅之色,反而有幾分幸災樂禍。

燕不冠淡淡道:“臣未敗。”

帝芒笑道:“未敗就是未勝,並無區別。”

“可探出她的底?”

燕不冠麵色平靜:“她已尋得了上古太陰星,不會有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