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舟行於山間,足踏地脈樞機,一步之間,便似天地變換,景色皆不同。

看似一步步前行,十分緩慢,實則不知其速,難以計數。

江舟也並未去注意周圍景色,他在體悟元神之妙。

雖說三品入聖,即生元神。

但此時到了一品,他方才知元神真義奧妙。

無思無慮,自然虛靈,內念不萌,外想不入,獨我自主,謂之元神。

在此之前,識神、欲神混同其中,未免駁雜。

無思無慮,無想非想,卻也並非無有念頭。

反倒有種種真性靈光,活潑潑,天真跳脫。

正所謂:妄想不須強滅,真如何必希求。本源自性佛齊修。迷悟豈拘先後。悟則刹那成佛,迷則萬劫淪流。若能一念契真修。滅盡恒沙罪垢。

天馬行空,一念倏忽,在前在後,過去未來,種種暢思。

如同時時於天人合一之中,一草一木,一沙一石,皆能帶給他種種妙想奇思,全無不暢,實為悟道參機靈妙之境。

恍恍惚惚、靈光活潑之際,江舟自己也不知行有幾時,行至何方。

從山林荒野,越過鬧市人煙,又至深山野林……

重重複複,也未理會他人目光。

路上倒是遇上過不少修行之人,或是妖魔精怪之流。

他雖鎖住神氣,周身靈異處毫不外顯,卻不乏目靈之輩,看出他的不凡,未曾招惹。

也有不長眼的,或是強匪,或是妖魔,或是左道邪異,心存妄想,卻也未入他眼中,一步跨過,須臾即逝,他人往往隻是刹那恍惚,便再無處尋他蹤跡。

一路之上,頗令得許多人疑神疑鬼。

乍聞北關陷落,李東陽失陷鬼狄之時的急怒之思,並非無存,隻是不能縈繞其心。

大抵有幾分忘情之思。

並非無情,而是一種豁達包容,萬事難縈的心態。

雖是忘情,種種感動卻時時縈於心頭。

一路之上,常有令他念頭歡動感觸之景。

尤以種種生機往複為念。

或是野草破土而出的堅韌,或是花瓣凋零的淒美,或是新生兒呱呱墜地,雨點灑落,蟲豸破繭,鳥語獸逐……

種種萬象萬物,平日裏看都未曾看上一眼,竟都能令他生出萬般感動。

也因此種種諸般歡悅感動,更令他體會到“逍遙”之意。

聖人甘處濁世,仙人戲遊塵世,大抵都源於此念。

不知是第幾個晝夜更替,明月又高懸於空。

江舟於恍惚逍遙之間,途經一山林。

見一嬌小之影立於大石上,朝天叩拜。

皓月皎皎,有光如玉,照落其身,現出其形。

竟是一隻白狐,人立而起。

發出人語之聲,清脆嬌媚如女子,口中喃喃念誦,似是某篇經文。

見江舟走來,雖血氣法力不顯,卻自有一股出塵脫俗之意。

白狐一雙清湛雙眸一亮,如空中明月。

正要開口呼喚,下一瞬,卻見江舟身形已失,待它急急去尋,卻見他已經出現在身後數裏之外。

頓時一驚,繼而更喜。

“喂!”

白影忽閃,下一刻,竟出現在江舟身旁。

竟然追上了江舟。

“你可是玄門真修?”

江舟一路鎖氣,它自然不可能得到回應。

“喂~!”

“你是啞巴還是聾子?為什麽不回答我!”

“說話!”

江舟微感詫異,轉頭看向於身旁疾馳的白狐。

這小狐狸竟然能跟得上他?

“你不聾!”

他的目光卻讓白狐明白,這不是個聾子。

“那你是啞巴了?”

白狐也不等江舟答話,便當自猜對了。

自顧自道:“看你有如此神異遁法,當是玄門真修無疑,那你能看懂道經了?”

“我問你,何為黑之宅?何為神之舍?刀圭又是何物?男子又如何懷胎?”

“喂!你說話啊!”

“哎呀,忘了你是個啞巴。”

“那可如何是好?”

江舟根本未曾開口,白狐卻自顧自地說了許多話。

“喂,你走慢點啊,我追不上你了!”

雖然白狐有異,竟能追上他。

卻終究差距太大,不過跟了片刻,便已難以為繼。

很便落在身後。

眼看相距越來越遠,白狐見江舟仍然沒有理會它的意思。

不由氣得白毛豎起,一條狐尾蓬發如旗。

呲了呲尖牙,似乎鼓足了勁兒,遙遙一蹦,竟是蹦到了江舟肩上。

江舟目光垂落,看了一眼,微微一笑,也不去驅趕它。

白狐四爪緊緊扒在江舟肩頭,尖嘴露出一種偷到了雞的得意竊笑。

隨著江舟一步步行出,卻是漸漸露出驚異之色。

後麵更是慢慢變成了一絲絲懼意。

它不是什麽都不懂的小妖怪。

正好相反,它修行多年,見識不凡。

否則也不能一眼即看出江舟是個“玄門真修”。

它怎麽也想不到,在這種深山之中隨意碰上的一個人,會有如此恐怖的道行。

它並不知道江舟道行有多高,隻知道就憑他走的這幾步路,天下間就沒有幾個人能走得出來。

試問這人間有誰能用不到百步,便幾乎橫跨了一州之地?

此人步伐,忽快忽慢,卻透著它完全看不懂的玄機。

它隻覺得,這人腳步每一次踏出,落下的地方似乎就是最正確的地方,有種本應如此的感覺。

當江舟百十數步間,便跨過了玄州,步入東州,它心中的恐懼已經無法抹去。

想要離開,心中卻始終有種不甘,令它仍舊緊緊扒在江舟肩頭。

帶著又是恐懼、又是期盼,又隱隱有一種興奮的心情,白狐趴在江舟肩頭,出東州,過幽州,數日後,進入了北州。

“喂,你要去哪裏?”

“再往前就出關了,那可是鬼狄的地盤兒,聽說不久前鬼狄破了北雁關,還覆滅了稷廷太宰麾下二十萬大軍,”

“如今北州可不太平,近半郡縣都已失陷,遭狄戎肆虐劫掠,狄戎勢盛,你可不要去招惹他們。”

江舟自然不會理會它,步步前行。

白狐明顯感覺到他的速度似乎越來越慢。

隨著他的每一步跨出,心頭都似乎被一塊巨石壓下。

越走越重,越來越多。

最終白狐終於受不住這樣的無形壓迫,從江舟肩頭跌落。

在地上滾了老遠,一身白毛都被塵土染得灰撲撲。

它卻是心頭一鬆。

耳中卻是忽聞一聲聲呼喝歡叫之聲,遠遠傳來。

其中間雜著不少慘叫之聲。

抬頭望著江舟遠去的背影,白狐不甘放棄,身形一翻,又追了上去。

疾馳之間,便發現已置身一片荒蕪之地。

四周多有屋舍,卻是殘敗不堪。

時見白骨殘屍曝於荒野。

便知到了邊關之地。

這些白骨殘屍,多半是狄戎造的孽。

費盡力氣,終於再次見到了江舟背影。

卻也見到了一幕令人不忍之景。

前方有一座座白塔豎於空曠之地。

其間有一隊隊跨騎凶獸、身著血色皮甲,相貌凶惡的鬼狄騎士往來奔行。

時不時張弓搭箭,或是揚起刀劍、甩出套繩,目標是一群衣著襤褸,麵有菜色之人。

雖然個個衣著髒汙破爛,卻明顯看得出是稷人。

在鬼狄騎士的歡呼之下,一個接一個中箭倒地,被刀劍分屍,或是被套繩索頸,拖行在地,縱獸狂奔。

穿行於一座座白塔之下,仿佛一場盛大的慶典。

歡聲笑語,喝彩陣陣。

慘嚎聲聲,悲鳴不絕。

“嗷!”

白狐呲起尖牙,發出一聲咆哮,便化作白影,撲入了那群鬼狄騎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