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北州,薊縣。

李東陽正在一營帳中披衣點燭點閱軍機。

聽聞探子來稟,連衣物都來不及整理,便匆匆迎出營來。

此地離祁山北雁關尚千裏之遙,當朝太宰李東陽親率大軍入北境,即屯兵在此。

李東陽早得戎狄急攻北雁關之訊,匆忙急調二十萬軍,飛軍入北州,片刻不敢耽擱。

一路又自各方調集馳援北關大軍。

隻可惜,援軍未至,便被秦王一紙調令,將各王援軍調離,近日更是連下數道詔書,連他所率二十萬軍也要調走。

李東陽雖抗詔不遵,也知二十萬軍於北關不過杯水車薪,卻也隻能先趕去北關,稍解北關之急,以待日後另尋他法。

卻不想,今日才至薊縣,便見得北天異象,心中大驚,知曉邊關有變,立即派人查探。

直至此時,探查之人方才趕回。

李東陽一把架住欲行大禮的探子,急切道:“如何?”

那探子似乎不敢去看李東陽熱切目光,目光躲閃避讓,吞吐道:“稟塚宰,北雁關……”

“快講!”

“北雁關……陷了!”

李東陽身形一搖,仍帶幾分希望道:“那弘相與韓侯……”

探子麵露沉痛,低下頭避過他目光,沉聲道:“北雁關十萬將士……盡歿關城之下,弘相與韓侯亦……亦與軍同歸!”

李東陽再難自持,身形搖擺,踉蹌後退幾步,差點摔倒在地,幸有一將在旁扶著。

李東陽強忍悲痛,深吸一口氣:“你……細細道來!”

探子麵現悲色:“鬼方王廷左賢王屠奢護兒親率大軍,急攻北雁關,弘相與韓侯苦守月餘……”

李東陽聽著探子將所探消息一一說來,臉色變得越來越紅。

直至聽到北雁關在鬼方急攻之下,隻餘十萬將士,也於今日盡歿。

自韓雄以降,都與關城同歸。

公孫弘以浩然正氣,聚十萬將士骨血,召喚萬裏黃沙,葬送鬼方數十萬大軍,喚起戰死於祁山上的百餘萬大稷將士忠魂遺骨。

百萬黃沙血骨,於祁山之上,架起一座白骨長城。

而後便魂飛魄散。

終於忍不住一口血噴了出來。

“塚宰!”

眾將紛紛一驚。

李東陽扶著一將,勉力站穩,緩緩搖了搖手。

口中喃喃重複著公孫弘留下的浩然篇章:“百二萬兒郎征狄戎,十萬人同心赴死義。鐵血忠魂鑄北雁,黃沙白骨擁長城……”

“陛下啊……你於心何忍?”

李東陽哀哀低吟數句,片刻,抹去眼角一點濕意,正冠肅衣,麵北而拜。

營中將士,也紛紛隨之下拜。

“弘相,韓侯,諸將士……走好!”

“塚宰,還有一事……”

過後,那探子又帶著幾分遲疑道。

李東陽有些無力道:“講。”

探子悲憤道:“弘相與韓侯屍骨死後不倒,被鬼方奪去,還有韓侯十一位公子,亦是與韓侯一同戰死身歿,屍骨遭鬼方劫掠,”

“聽聞鬼方王廷要於一月之後,邀集諸狄各部與西戎……開射骨大宴!”

此言一出,不止李東陽,其餘諸將也是雙眼驟紅,怒氣勃發。

射骨宴乃是諸狄的一種習俗。

諸狄蠻荒不化,好與人爭鬥撕殺,勝者常喜取敗者屍骨為耙,擲箭為樂。

同時取頭顱製杯,邀請各方以骨杯傳飲,以為耀武揚威。

鬼方攻下北雁關,連堂堂大稷太宰、鎮北侯都折於其手,自不會放過此等耀武揚威的大好時機。

身為稷人,但有一絲血氣,又如何能容忍此事?

“欺人太甚!”

“塚宰!”

“出兵吧!”

“咱們這就出關,與他鬼方決一死戰!”

眾將紛紛大怒請命。

“住口!”

李東陽卻是一聲怒斥,喝止諸將。

諸將稍安,卻仍憤憤難平。

“待我想想……”

李東陽無力地揮了揮手,便搖搖晃晃走回營帳。

諸將張口欲言,卻被一個年不過二三十的青年勸住。

回到帳中,李東陽呆坐案前。

他心知鬼方此舉,不僅是為了耀武揚威,羞辱大稷,更是要激得他率軍前往。

以此時兵力,若是出兵,必然毫無勝算。

隻是李東陽也知道,如此羞辱之下,怕是連他也壓製不了軍中將士了……

“公孫兄……你我怕是很快就能再見了……”

良久,帳中才響起一聲幽幽歎息。

……

地仙洞天。

道道星輝如絲雨般緩緩匯聚,降入丹室之中。

江舟周身星光隱隱。

其紫府內,已有翻天覆地之變。

玄關一竅,化作天門。

此天門已非無形之物。

如琉璃造就,黃金寶玉為飾。

瑞氣流轉,金光萬道。

天門之上,兩個大字若隱若現:

南天!

天門之內,又有種種勝景幻化。

一者如天地初開,億萬星辰閃耀,雲氣蒸騰,霓帶飄舞,飛虹萬裏,霞光如淵。

山川丘巒,江河湖海,萬木青青,百花豔豔,華彩靈秀。

大羅八景,如化實質。

八景之中,隱有一座宮闕浮沉,內有黑白二氣,陰陽相抱,緩緩旋轉,太清道人便端坐其中。

闕上顯出兩個大字:大羅。

一者金光漫漫,瑞靄迷蒙,有宮闕連綿,遍地黃金琉璃造就。

有天女舞空,有天花墜地,有梵音陣陣。

一座宏偉巍峨的寶殿,上書:兜率。

地藏大佛於其中趺迦而坐。

周身九節百骸諸竅中,合共兩千八百神,皆望兩重天闕而朝。

仿若無窮無盡、源源不絕的元炁自諸竅滾滾而出,於體內周天運轉。

令江舟舉足投足間,都似有移山倒海之力。

仿佛一念動間,便有星辰搖墜。

雖是有些恍惚之錯覺,但江舟知道,以他如今之力,想要令星辰墜落,也並非全然不可能。

兩重天闕開辟,他非隻是晉升一品,更是一步跨過天塹般,縱於天下一品之中,亦是一流。

絕非燈花婆婆之流可比。

縱然與紅塵三仙、大梵方丈之流相較,也要打過方知孰高孰低。

“呼……”

丹室之中,江舟長呼一口氣。

高天上億萬星辰消隱,漫天星輝漸漸淡去。

張文錦見得此景,麵上一喜,身形一閃,便出現在丹室之前,滿麵欣喜期盼。

不多時,便見江舟推開丹室大門,走了出來。

“江兄……”

張文錦雖是欣喜,卻仍有些不敢確定地期盼道:“成了?”

江舟一笑,點點頭:“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