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舟身在肅靖司,豈會不知道老釣叟這句話的意思是什麽?

在萬載之前,妖魔之流都是奇奇怪怪,大多數都是外形恐怖嚇人之極。

但自人道大興,或因大勢之下,“人”更易成道,或因人形更方便於世行走,總之諸般原因,導致此類都喜幻化成人。

大妖、妖聖之流,更是能脫胎換骨,將自己原形本體蛻去,真正修成人形,與人無異。

但蛻下的本體,仍是無法割舍的一部分。

與其性命相連,而且大多具有不可思議的神妙威能。

故而,老釣叟方才那番話,無異於對一個人說:我要辦一樁大事,看在我的麵子上,借你的首級給我用用吧。

這還沒完,還要把你最強大的寶貝“借”走。

試問誰人能答應?

能麵不改色,提出這般“要求”的人,也確實令江舟感到荒唐。

倒是這裴玉的本體竟是一塊佩玉,著實令他有些意外。

上回在白麓書院見了一幅七十二聖之一的言子留下的壁畫。

這回是樂聖的佩玉。

還都成了精。

這七十二聖賢都是妖怪製造專業戶不成?隨手留下的東西都能成精成怪。

江舟在這裏笑著。

老釣叟也在那裏笑著。

隻有裴玉和殿上諸人都陷入驚恐,六神無主。

老釣叟對江舟的嘲笑,和眾人的驚恐,似乎並未看在眼裏。

笑道:“裴先生,此乃惠及天下,澤被蒼生之事,功德無量,來日功成,定還裴先生一樁天大功果,成神成聖,壽與天齊,豈不強勝千年苦修,到頭來也難免化為一捧劫灰?”

“這、這……”

裴玉自然是不肯的。

說得好聽,命都沒了,他還能指望他日被人從黃泉之中撈出來,敕封神聖?

別說到時有誰還記得他,縱然有,那時候恐怕他不隻是命沒了,而是魂飛魄散了。

又有什麽人有這般本事,再給他重塑真靈?

他心知老釣叟此時不過是說的好話罷了,可他若膽敢有半個不字,那便連幾句麵上的好話都沒有。

對方反掌便能鎮死他,又拿什麽來對抗?

“裴兄。”

這時江舟已停下笑聲,端起案上酒杯,一飲而盡,又擲杯一旁。

“蒙你美酒款待,這老家夥,我替你打發了。”

裴玉苦笑一聲:“江道友莫要說笑了,此事與你無關。”

又似下了決心似的,咬了咬牙,抬頭歎道:“釣叟前輩,能為前輩大事所用,裴某榮幸之至,何惜此身?”

“但江道友乃無意至此,與裴某並無幹係,前輩讓他先行離去,裴某故身,當雙手奉上。”

“嗬嗬嗬……”

老釣叟輕聲一笑:“裴先生說笑了,老朽做的又不是剪徑截道的勾當,江小友來去自由他定,老朽還會阻攔不成?”

“若是江小友急著走,老朽絕不阻攔,先前之事,他日再與小友商議便是,不過……”

他看向江舟,笑道:“恐怕江小友對老朽多有誤會,不想離去呀。”

此時,江舟已經倒提霜劍,劍上寒氣逼人,更有絲絲先天戮妖劍氣吞吐,令人觸目生疼。

江舟笑道:“老頭,江某身在肅靖司,斬妖除魔乃職責所在,你阻我除妖,不是為難我,是為難我肅靖司,為難我大稷啊,若是沒有個交代給我,我很難辦啊。”

“正好,你我先前之辨還未有結果呢,就手上見真章吧。”

“出手吧,今天不是你打死我,就是我打死你。”

他說得輕輕淡淡,但在殿上旁人聽來,卻是字字響逾雷霆,令人心魂震懼。

瘋了,瘋了……

這人真的瘋了……

“嗬嗬嗬……”

“也好,也好。”

老釣叟撫須輕笑,看著江舟,麵上非但沒有不滿,反而有著濃濃的讚賞之色。

“請小友出手吧。”

江舟也沒有半點猶豫。

冰魄寒光劍隨心而動,化為寒光射出。

一化為二,二化為四……

每進一寸,便分化倍增。

不過刹那間,便有成千上萬道劍光。

這本來高闊無比的洞府大殿之中,幾乎每一寸都被劍光填滿。

凜凜劍氣,蒙蒙白霜充斥,令這無數劍光如同海潮巨浪,朝老釣叟狂卷而至。

這一劍已令裴玉等諸人都麵現驚駭,連連後退。

宛如滔天劍浪之下,老釣叟卻仍是一副淡定自如,麵帶微笑的模樣。

呼吸之間,劍浪當頭卷下。

隻是下一瞬,到了老釣叟頭頂三尺之地,便驟然停下,毫無征兆。

老釣叟也未曾有其他動作,隻是含笑抬頭,隻是看了一眼這驚天劍浪。

“酒仙人的吞酒吐劍,分光化影之術?”

又搖搖頭歎道:“卻是借了外物仙劍之妙,以心禦劍,倒也算是推陳出新,有幾分奧妙,可惜,若小友造詣再深些,以此劍與戮妖劍氣之鋒銳,或真能傷得了老夫,可惜了。”

他朝江舟看去,露出一絲笑容,剛想開口。

“嗯?”

又突然停下,目中初露驚意。

裴玉等人臉上驚駭更甚。

驚惶之餘,還有些茫然地看著四周。

此時,原本的水底洞府大殿,此時卻在無聲無息間變成了另一副景象,如同移天換日一般。

入眼是一片白茫茫無邊無際的冰川。

眾人眼中,已經失去了江舟的蹤影。

“咯、咯、咯嚓……咯嚓……”

傳承著一陣陣裂響,白茫茫無邊無際的冰川之上,突然出現一道道猙獰的裂痕,在無垠冰川之上迅速蔓延開去。

“轟隆……”

“轟隆隆!”

一望無際的平整冰川,突然折疊起來。

無數巨冰如山一般聳立而起。

一塊塊巨大的冰石紛紛塌陷、滑落。

似乎大地都在哀鳴。

眾人忽然發現,那老釣叟竟然在緩緩升起。

就像是有一隻無形的巨手,從無邊冰川之下驟然升起,將他托舉而起。

待無數巨冰滑落,眾人才看清,那真是一隻湛藍的巨手,如同萬載冰山雕鑄。

五指分明,掌間紋路清晰。

老釣叟站立掌心之中,如同一隻螻蟻。

麵帶向分驚疑之色。

未及眾人多想,巨手忽然翻覆。

捧起億萬鈞冰石凍水轟然泄落。

宛如天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