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東西!江大人麵前,你竟還敢胡言亂語!”

虞拱大怒,指著他大罵道:“本都尉最後再給你一個機會,你若是再冥頑不靈,休怪本都尉將你鎖入大獄,施以極刑!”

“冤枉啊!大人!小老兒真的是冤枉死了!”

在江舟來之前,店掌櫃本已經十分畏懼,在虞拱的威逼之下,幾乎已撐不住。

但江舟來後,見到虞拱對江舟十分恭敬,知道他必定身份不同尋常。

偏偏在他眼裏江舟長得白白淨淨,人似乎很好說話,便生出了幾分僥幸,一個勁地磕頭哀求。

一個五十多歲的老人,如此對著一個年輕人磕頭苦求,任誰看上去都會有些不忍。

若是在去地仙洞天之前,江舟也一樣會如此。

隻可惜,經此一遭,江舟已經不是那般輕易為皮相所動。

憑由這店掌櫃如何喊冤哀求,他也不為所動。

依然老神在在,如若未見。

這是虞拱的案子,手段雖有些粗暴,可也算不上出格,他自是不好插手。

而且以他如今的道行,想要看出一個普通人的真偽來再簡單不過,此人也絕不是什麽善類。

店掌櫃苦求無果,虞拱又從旁威脅,心中終是生出恐懼之心。

眾所周知,天底下最可怕的牢獄,就是肅靖司的牢獄。

縱然是提刑大獄,有諸般令人聞風喪膽的酷刑,也遠遠不能與之相比。

因為人人都知道,肅靖司牢獄,是關押眾多妖魔鬼怪的所在。

對於妖魔之流,普通人本就天然有著恐懼,僅憑一個印象,都足以令人戰戰兢兢。

虞拱冷笑道:“你當江大人是何等人物?豈能受你這等小人所惑?我勸你還是趁著本都尉耐性未失,將你所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若果與你無關,本都尉自然不會與你為難,可你若是膽敢隱瞞哄騙,待本都尉查出真相……嘿嘿!”

虞拱一聲冷笑,令得店掌櫃身子猛地一抖。

隻是在他還在掙紮強撐之時,他身後一個夥計突然癱坐了下來,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大人呐!”

“我說!我說!小的知道您問的事兒!隻求大人網開一麵,饒了小的!小的都交代了!”

虞拱一喜:“哦?快快說來!本都尉恕你無罪!”

那夥計也不管店掌櫃神色劇變,回頭惡狠狠地盯著他,竹筒倒豆子般把自己知道的都說了出來。

“那個張佐小的知道,他就是掌櫃的妻弟,他二人時常在一塊喝酒。”

“三年前,他曾來找過掌櫃,不過當時掌櫃的避著我們所有人,與那張佐在房中喝酒,”

“小的一時好奇,偷偷在外頭聽了一陣,那張佐曾拿出一物,當時小的怕掌櫃的發現,隻敢在門縫中看了一眼,當時也看不甚清,但今日聽大人所說,小的都想起來,那東西確實就是一卷書稿!”

夥計激動地叫道:“當時掌櫃的給了那張佐一筆錢,也是自那時起,小的再也沒見此人來過店裏。”

“你、你……!”那老掌櫃神色一白,顫抖地指著夥計。

“嘿嘿嘿!”

虞拱獰笑著盯著他:“老東西,你可還有何話可說?”

老掌櫃臉色死白死白,知道自己是躲不過這一劫了。

再也撐不住,同樣癱坐了下來。

“大人,不是小老兒要與大人作對啊,實在是那東西小老兒也不知道會有這般來頭,若是知道這是髒物,小老兒再大的膽子也不敢接手啊!”

“小老兒一時糊塗啊,誤收髒物,怕大人問罪,是以才一而再地隱瞞,不敢說出來的啊!”

虞拱冷笑道:“你的罪,咱過後再論,那書稿在何處,還不交出來?”

老掌櫃臉色慘白地搖頭道:“事已至此,小老兒不敢欺瞞兩大人,”

“那東西是大儒手稿,價值連城,也正是因此,小老兒才鬼迷心竅,收了此物,”

“如此神物,小老兒自然是無福消受,本就是為了拿過來,倒手大賺上一笑,到手沒幾天,就賣了出去,實在是不知此物究竟去了哪裏。”

“不見棺材不落淚是吧?”

虞拱獰笑著一招手:“來呀,將這老東西押回大獄,好好伺候著!”

“是!”

一個巡妖衛應聲而出,老掌櫃頓時全身一抖,身下已有黃濁之物慢慢滲溢而出。

江舟這時才搖頭道:“算了,他沒有說謊。”

虞拱頓時擺手揮退那巡妖衛,對江舟笑道:“大人果然是宅心仁厚,既然如此,那就饒了這老東西,老東西,還不快謝謝大人?”

老掌櫃麵色狂喜,連連叩首:“多謝大人!多謝大人!”

虞拱冷笑道:“哼,你莫要高興得太早,江大人宅心仁厚,本都尉可不是,你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江舟看著虞拱又將老掌櫃嚇得臉色煞白,並不有阻止。

他算是看出來了,這個家夥看似粗暴,其實也是很有一套。

這是在不著痕跡地捧著他呢。

好人他來當,壞人自己來做。

他這一套下來,恐怕大多數人都會不知不覺地被他捧得心情愉悅。

真不愧是積年的老吏,就沒一個簡單的。

江舟也懶得理會這些,朝老掌櫃道:“除了那卷大儒手稿,那張佐可還有別的東西留下?”

老掌櫃此時早已經被虞拱的手段弄得欲仙欲死,也不敢再有半點隱瞞。

看到此言,有些驚異地看了江舟一眼,便連忙點頭道:“有有有!還有一些物事,據說是那個被問斬的書生隨身之物,張佐此人,十分貪婪,平日裏最愛占些小便宜,”

“那書生家境尚可,隨身之物雖是些普通物什,卻也還值些銀兩,被他拿來,要與小老兒兌些錢財,”

“小老兒雖是小本經營,但也還不至於隨隨便便什麽東西都收,隻因他是小老兒妻弟,小老兒念在情份上,也便收了下來,給了他一些錢,”

“那些東西倒還在小老兒房中,未曾動過。”

江舟道:“你去拿來吧。”

“是是是!”

老掌櫃連忙連滾帶爬,就要去取。

卻聽虞拱道:“你就留在這兒!把地方告訴這小夥計,讓他去取!”

江舟知道他的意思,也未阻止。

老掌櫃無法,隻好說出存放之地,那小夥計連忙爬起來,往後廂跑去。

不多時,便抱著一個小木盒匆匆而回。

虞拱親近接了過來,呈到江舟麵前。

江舟打開一看,果然是些隨身之物,大都是些玉佩玉玦。

所謂君子佩玉,君子佩劍。

讀書人,隻要家境尚可,大都會隨身帶著此類之物。

江舟撫過這些東西,心中便有了計較,又重新關上盒子,朝虞拱道:“這裏就交給下麵的兄弟吧,你隨我走。”

虞拱微微一怔,旋即應是,吩咐了一個巡妖衛帶著人處理善後,興衝衝地跟著江舟離去。

……

很快,江舟回到家中。

虞拱笑嗬嗬地跟了進去。

以往他也沒少來這裏,但這回兒的感覺卻是完全不一樣。

這地方,現在可是一位三品真人的“洞府”。

江都城裏現在有多少達官貴人,名士高賢,都想著進來攀附,可沒見有哪個人能進得來的,甚至都沒有膽子上門,隻敢派人送來各種貴重禮物試探。

官場上的人物,聽說除了襄王父子,也隻有他虞拱虞大都尉可以踏進此處!

一想到這裏,虞拱腰杆都挺了起來,頗有些昂首挺胸之勢。

“你做什麽?腰疼嗎?”

江舟回過頭,有些莫名其妙地看著他道。

“啊?哦!對對,虞某近來忙於辦差,四處奔波,筋骨確實是有些疲累啊!”

虞拱頓時揉起了腰背。

“……”

江舟懶得戳破他,徑直坐到娑羅雙樹下,拿出那木盒。

取出其中一塊玉佩,默念咒訣,法力運轉,便從其中拘出一絲已經幾乎快要消逝的氣息。

虛空一畫,一輪明月般的圓鏡浮現。

不愧是三品真人,果然是神仙手段!

虞拱伸長脖子,看著圓鏡中漸漸浮現的畫麵。

“這……這似乎是貢院?”

他看到裏麵的影像,越看越眼熟。

隻是因為時日頗久,這玉佩上的氣息已經淡薄無比,圓鏡中的影像有些模糊。

那貢院之前,現出一人影,麵目也有些模糊。

江舟全力運轉法力,也隻能令此人麵止依稀可辨。

“這個人,你可見過?”

“似乎有點眼熟……”虞拱伸長脖子,眯著眼辨認了許久,才猛地一拍手:“對了!”

“這小子不就是之前來司中嚷著要見大人您的嗎?就是他!我不會認錯!”

一旁的紀玄忽然道:“公子,今科經魁,聽說是個女子,此事在江都鬧得沸沸揚揚,那日鹿鳴宴上,還有大儒當庭,應該不會有假。”

“但這月鏡中之人,喉頭有結,骨骼、肌理也不似女子。”

“對啊……”虞拱一愣,撓起了頭,滿臉疑惑:“可當初來找大人您的那個郭暇,就是長這樣啊,這是怎麽回事?”

江舟倒是沒有什麽奇怪:“這世上多的是一模一樣的孿生兄妹,那女子有些手段,想要瞞過他人,裝扮成男子,倒也沒有什麽稱奇。”

這可不是電視劇,把胸一束,頭發一綁,女人就能變男人,所有人都選擇性失明。

那個經魁能瞞過科舉驗身一關,必定是有著其他手段。

不過現在重點卻不在於此。

“他在做什麽?”

月鏡之中,這個長得和“郭暇”一樣的學子似乎是剛剛考完試。

從貢院出來卻沒有就此離去,而是一直在貢院外頭徘徊。

時不時又將身後攜帶的書箱放下,翻來覆去,似乎在找什麽東西。

“找什麽呢?”

虞拱脖子越伸越長,恨不得鑽進其中看個究竟。

連番數次,“郭暇”神情似乎越來越急。

有幾次都朝著貢院快點走去,似乎想再次回到其中。

不過貢院不僅是科考重地,更乃供奉曆代先聖先賢所在。

若非是科舉盛事,考生學子才有進入其中的殊榮,閑人是萬萬不可靠近的。

這時科考已畢,他也不可能還能回去。

隻能在外麵急得團團轉。

天色漸黑,一直到更深露重之時,四周黑得不見五指,還有濃霧漸起。

此人仍然不願離去。

倒是令江舟也好奇起來。

什麽東西令他如此放不下?

就在虞拱抓頭撓耳之時,月鏡之中又有變化。

貢院之前,濃霧漸盛。

漆黑夜色之中,又有一人影,自濃霧中緩緩走出。

卻是一個書吏打扮的老者。

“後生,你在此流連多時,看你神色焦急,可是有什麽重要物事落下了?”

“郭暇”本就心焦如焚,此時也想找人傾吐。

老書吏一問,他便回答道:“我今日考試之時,錯將一卷隨身攜帶的書稿當成試卷交了上去,出來之後才發覺!”

“這科考落榜倒也罷了,大不了再苦讀三年,下場再來,可那書稿是我畢生至愛之物,是萬萬丟不得的!”

江舟幾人聽到這裏,就明白了。

虞拱一拍腦袋,無語道:“這個傻子!考試都舍不得放下那東西,為了一卷書稿,連前程都不要了!”

這事可不是小事。

被人發現,別說三年後再考,不抓他問罪已經是幸運。

江舟笑道:“他一個書生,竟然能在重重守衛,層層嚴關之下,把一卷大儒手稿給挾帶入場,也真是有趣。”

虞拱反應過來:“是啊,這不可能啊。”

“貢院驗身,可沒有這麽簡單,不說那些貢院兵個個眼力毒辣,還要過鬼神一關,那些鬼神可邪門得緊,能把你上輩子都挖出來,”

“而且還是一卷大儒手稿,他怎麽可能挾帶進去?”

“此中必有蹊蹺!”

虞拱拍了下手,說了一句廢話。

江舟指了指月鏡:“先看吧。”

此時,那老書吏似乎十分吃驚,又有些同情。

沉吟片刻,才道:“後生,我是這貢院中的書吏,你若信得過我,我能為你將書稿換回來。”

“郭暇”大喜:“如此,多謝老人家!”

“你先莫急。”

老書吏又道:“我家中清貧,若能給你換回,你須給我三萬錢為酬。”

“郭暇”家中雖薄有資財,但三萬錢也不是小數目。

隻是他視書稿如命,隻要能取回,哪怕傾家**產也是願意的,當即便答應了。

第二天夜裏,果然就拿著三萬錢,去到了和老書吏約定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