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知‘夫子’是何人?”

曲輕羅沒有直接回答江舟的問題,反問他道。

江舟一怔道:“夫子?那位儒門至聖?以夫子所為,實為人族萬古至聖,誰人不知?”

曲輕羅搖頭道:“我說的是夫子來曆。”

“這……”

江舟回憶了一番道:“儒經中有載,夫子是燕州浮丘人士,倒沒有細說其源。”

這麽想來,他似乎從來沒有聽說過那位夫子姓甚名誰。

作為儒門萬古以往第一至聖,教出了七十二位聖賢,以仁字強銘天地,令浩然長河顯世。

此等開天辟地之舉,即便是為尊者諱,也不應該沒有名姓留傳才是。

曲輕羅道:“自然沒有記載,因為夫子本就是天生之人。”

“天生之人?”

江舟一愣:“這是什麽意思?”

曲輕羅清澈雙目中現出幾分異色,緩緩說出了一段前古秘聞。

“萬載前,有天府真仙降世,於浮丘揮手而築仙宮,宴請天下名教仙真、五嶽四瀆靈神。”

“於宴中講法演道,大談祀稷代謝,天人輪轉因果,定下以稷代祀,天命輪轉之大事。”

“其時,天府真仙取先天靈神太陽子、太陰女之水精,和以祀土,陰陽交泰,誕下一人胎,令其托生祀室,定其為萬世文教之宗主,繼衰祀而為素王,輔天命之子,絕祀而立稷。”

曲輕羅看向江舟:“此後之事,你應該也知道了,那便是大稷立國之史。”

“這麽說來,那位夫子,其實算是前祀血脈?”

江舟心裏有點嘀咕。

若這是真的,那位夫子還能算人嗎?

應該……算吧?

畢竟彼世神話之中,人都是女媧娘娘用土捏出來的。

夫子也是土捏的,憑什麽不是人?

“這倒是其次。”

曲輕羅搖頭道:“那次仙宮之會,被稱為彌輪會。”

“彌有補天之意,也有平息天下紛爭之意,輪為天命輪轉之意,便是此名由來。”

“彌輪會所定之‘大事’,雖然看似都成了真。”

“但無論是當時的仙門名教、山河靈神,還是降世的天府真仙,都沒有想到,這位親手造化而出的‘萬世文教之主’,與共同選出的‘天命之子’,竟會脫出其掌控。”

“先是夫子超脫至聖,成前古未有之造化,合門下七十二聖賢,聚古今智慧之華光,浩然之氣,以‘仁’字強銘天地,令天地乾坤,顯化浩然長河,光耀萬古,鎮人道氣運千秋萬世。”

“後有聖皇帝稷,聚巍巍山河之勢脈,匯皇皇人道之氣運,鑄稷鼎,定稷禮,以一個禮字鼎定天下。”

“這仁、禮二字,是大稷立國之基,也是人道之基,也是這二字,令大稷脫離了‘天命’,以人勝天。”

“本是天命之子的帝稷,成了人道之主。”

“夫子確實成了萬世文教之主,但卻已超脫了天命之外,脫離了‘他們’的控製。”

“這便是天人之變。”

聽完這番話,江舟也不禁歎道:“聖皇偉業,夫子豐功,巍巍萬古,光耀千秋。”

一番喟歎,江舟才道:“你說這些,難不成那彌輪會和現今之事有何關聯?”

曲輕羅不是個喜歡廢話的人。

如今說了這麽多題外話,肯定是有的放矢。

果然,曲輕羅輕輕點頭道:“我找過師父,她雖然沒有全告訴我,但我卻探得消息。”

“此番仙門名教真聖、五嶽四瀆靈神,齊聚黃河水府,便是為了再現彌輪盛會,重演天人之變。”

“重演天人之變……”

江舟這會兒並不是很震驚。

有點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天人之變,前祀到如今大稷,是由“天”變“人”。

這一次再變,自然要由“人”歸“天”。

他忽然想起當初在南州時,鮑信臨死所說的話。

帝稷言:人道自強。不息為體,日新為道。

夫子也曾曰:君子敬其在己者,而不慕其在天者,日進也。

其實他們早已經把這個“人”字說透了。

歸根結底,人道便在於一個“易”字。

不由搖頭道:“他們這麽做,自然是想要重新將‘道’掌控在手中了。”

“隻不過天道恒常,人道易變。”

“一個時時‘易’的人道,確實是太難以掌控了。”

“若非是大稷已經如死水一般,太久沒有‘易’了,他們恐怕也不敢起這心思。”

曲輕羅眨了眨眼,微現思索之色。

片刻目中地泛出奇光道:“你這話倒有幾分新奇,從無人這般說過仙門與朝廷之爭。”

“朝廷與仙門之爭?”

江舟笑道:“倒也不錯,所謂天道好輪回,前有帝稷犁庭掃穴,破山伐廟,令天下仙門戰戰,不複高高在上,不得不縮回山中,還要派出門中弟子,入監天司聽侯使喚。”

“如今也怨不得他們想恢複往日榮光。”

說著,他忽然反應過來,有些不好意思地朝曲輕羅道:“我可不是在說你。”

曲輕羅也是仙門中人,而且還是六聖地之一,此番“彌輪盛會”的主事人中應該也少不了玄母教。

曲輕羅神色平常:“我雖為九天玄母教聖女,卻並不讚同師父之舉。”

“如此作為,必定令天下烽煙再起,億萬蒼生曆劫。”

傻子,恐怕這由不得你啊……

李伯陽那句“天命如棋,大勢如水”,前半句且不說,後半句他卻是讚同的。

甚至還有些不足。

水尚可阻,大勢不可逆。

江舟沒有說出口。

曲傻子自有理念,甚至連親師父都不惜忤逆。

他說再多又有何用?

話鋒一轉道:“你可知道他們想要如何去做?”

曲輕羅道:“既然是重演彌輪舊事,自然少不了一個天命之人。”

“如今人道當興,天命不顯,卻又上哪裏找天命之人?”

“所以,他們自然先要造就一位天命之人。”

江舟訝道:“這玩意兒還能造就?”

“自然。”

曲輕羅點頭道:“黃河水府中有前朝帝陵,其中有前朝所殘留天命氣運,以此為引,托生人胎,此人自然就是天命之人。”

她看了一眼江舟:“此番江都大水,便是那前祀守陵人與諸位教尊鬥法,被迫至絕境,被逼無奈,不願天命氣運為諸位教尊所得,便以天命為引,化作劫運,”

“一可燃盡天命,使諸位教尊空手而歸。”

“二則可消耗大稷國運,報滅國之仇。”

“諸位教尊本也怕那天命之人如聖祖、夫子一般,太過強大,脫出掌控,也隻想取得一絲天命為引為罷,太多反而是累贅,”

“便想待劫運將終,天命將盡之時再出手奪取,誰知道……”

江舟聽到這裏,就明白她的眼神是什麽意思了。

合著,“法海”是搶了個燙手的山芋……不,應該是抱了一團火在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