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舟雖然對破鞋不感興趣,但看著虞拱興衝衝的模樣,也不好給他潑冷水。

便指了指一旁的座道:“虞都尉,請坐,慢慢說。”

又對一旁的乙三四招呼了一聲:“老乙,給虞大人上茶。”

虞拱笑得額角的疤痕都扭動了起來,像條被人捅了腰眼的蜈蚣。

這還是他第一次在一個讀書人麵前有這樣的待遇。

不說那些文官大爺,就是一般的文人在,哪怕官位不如他,頂多也不過是表麵客氣罷了,想喝他們主動奉上的茶?根本不可能。

像江舟這樣肯與他親近的文官,還是第一個。

“好香的茶!”

虞拱看著乙三四奉上的茶,還沒喝就聞到一股淡淡的清香。

香氣入鼻,整個人都精神了。

“咦?這是……桃花?”

看清茶水裏浮起的三兩朵淡粉的花瓣,虞拱有些新奇。

江舟笑道:“是桃花,家裏種了一顆桃樹,最近開了不少花,學著落了挺可惜的,便摘來製些茶葉。”

“哦,江大人果然是讀書人,真有雅興。”

虞拱嘖嘖說道。

文人就是文人,他這樣的粗人可不會幹這樣的事。

旋即他反應過來,微微一愣:“咦?不對啊,這都快要入秋了吧?怎的還有桃花?”

江舟笑了笑。

可不就是桃花?

還不是普通的桃花。

是陳青月“身上”長出來的。

他將桃樹栽在家中院子的角落裏,就沒怎麽理會。

前些天忽然開花了。

江舟都沒注意,結果被纖雲和弄巧給摘了下來,製成了花茶。

也就這兩天製成後拿給他泡茶喝,他才發現。

原本覺得這樣隨便摘別人“身上”長的花有點不好,不過喝了這桃花茶,江舟就覺得確實挺香。

不僅香,還有著靜心補氣凝神的功效,對修行很有益處。

左右就是些花而已,就當是她的“住宿費”吧……

虞拱自認是大老粗,從不喝茶,也認得出好賴來。

一口就將一杯桃花茶給悶了。

見江舟沒有再給他添上的意思,咂了咂嘴,有些可惜。

也沒好意思再開口要。

回味了一會兒,便說起自己的來意:“江大人,那些破鞋果然又不見了!”

江舟微感驚奇:“在司中不見的?”

“可不是?”

虞拱說道:“昨天我讓手下人把那些破鞋都搬回司中,存到了庫房裏,還讓人徹夜守著,今早一看,全不見了!”

江舟原本不想聽破鞋的事,此時卻也難免有些舉動了,目中微光閃動:“能在肅靖司中神不知鬼不覺地搬運如此眾多的草鞋,看來這‘妖魔’很不簡單啊。”

“虞都尉,可有查出什麽線索?”

虞拱道:“尚未有頭緒,虞某已經讓人先一步去昨日那官道查看,那些鞋子十有八九是自己跑回去了,”

“而且還請了一位高人,這不?虞某知道江大人應該對那些破鞋感興趣,正要來問一聲,江大人要不要同去?”

我對破鞋不感興趣!

江舟嘴角抽了抽,站起來道:“那就走吧。”

雖然對破鞋沒興趣,但他確實想知道是怎麽回事。

“哈哈。”

虞拱見此頗為高興。

出了肅靖司,江舟騎上騰霧,虞拱也騎了匹快馬,往城外去了。

來到昨日的官道,一隊巡妖衛已經守在那裏。

二人一看,果然,那些草鞋又回到了官道上。

江舟不由蹲了下來,忍著那股惡臭,拎起一隻草鞋仔細看了看。

確實隻是普通的草鞋,不由心中稱奇。

“秋先生,勞煩您大駕,真是不好意思,怎麽樣?可有看出什麽端倪?”

這時,虞拱在邊上說道。

江舟回頭看了一眼。

他剛才就看到了這個至少有六旬往上的老儒。

八成就是虞拱請來的“高人”。

老儒一手負背,一手撫著胸前白髯,繞著一堆破鞋,顫顫巍巍地走了幾步。

才慢悠悠地說道:“所謂履者,人之賤服而當勞辱,下民之象也。”

“敗者,疲弊之象也。道者,地理,四方所以交通,王命所由往來也。”

“今敗履聚於道者,象下民疲病,將相聚為亂,絕四方而壅王命也。”

“……”

虞拱感覺有點頭暈,求救似地朝江舟看來。

江舟恍惚看到他眼裏有一串混亂的火花閃動。

不由暗笑一聲,站了起來,朝那邊走去。

“虞都尉,這位老先生是……?”

虞拱忙道:“哦!這是弘文書院的秋允之秋老先生,秋老先生可是咱們江都有名的大儒,德高望重,文壇泰鬥!”

“秋老先生,這位是咱們司中的士史江舟江大人。”

老儒眯著老花眼:“你便是江舟?”

江舟知道虞拱的大儒之說,不過是客氣話罷了。

這老儒可沒有到大儒的境界。

僅從胸中所養浩然氣來看,這老儒還沒有他自己強。

麵上卻也沒有因此失了禮數,笑道:“見過秋老先生,老先生也知道晚輩?”

老儒沒有回答,隻是說道:“張伯大多受你照顧了。”

江舟聞言,才想起來。

張伯大和他說過,他所就讀的書院,便叫弘文書院。

“原來您是張伯大的師長?”

老儒搖頭道:“他倒是曾想拜入老夫門下,但我與他並無師徒之緣。”

江舟微微一怔。

他感覺這老儒對自己的態度有些不冷不熱。

不過也沒有在意。

自己又不是金子做的,不是人人都喜歡。

不過既然對方對他並沒有興趣,江舟也不想找不自在。

直接說道:“老先生剛才的意思,是說這些草鞋乃是上天預示,有百姓民眾疲病不堪,即將聚眾作亂?”

“啊?”

虞拱這時才明白,老儒剛才說的那番話的意思。

老儒不答,反皺眉道:“你認為老夫所言不對?”

江舟笑道:“老先生乃江都大儒,也信鬼神天數?”

他說的“信”非相信,而是信奉之意。

此世有有鬼神,但儒門向來敬鬼神而遠之。

像老儒這般言稱天機鬼神的,還是少見。

老儒白眉皺得更緊了,臉上已經現出不悅:“小子可是以為儒門敬鬼神而遠之,便不識天機命數之道?”

“豈不知,善惡有報?可非是他佛門一家之言。”

江舟笑道:“那倒不是,聖人也曾有言:細行不矜,大德之累。讀書人若不重小節,終也會傷及大德,白首苦讀,也不過是一場空,到頭來功虧一簣。”

“此言所說,何嚐不是說的善惡有報?”

老儒臉色稍緩,點頭道:“你倒也是知書之人。”

江舟也不與他爭論,笑道:“如此說來,老先生是認為這些草鞋是確是上天應運而生,卻不知,老先生以為這是應在何人身上?”

虞拱也滿臉緊張地盯著老儒看。

有人要聚眾造反,這可是件大事!

這些草鞋是他負責的,若是真出了這種事,他肯定會受牽連。

老儒慢吞吞地撫著白髯,擺足了架勢。

剛要開口,忽聞“轟隆”一聲巨響。

霎時間地動山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