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舟從空中收回目光,對賀驚弦的喝問毫不理會,看也不看。

騎在馬上,麵色一肅,朝天拱手一拜,高聲道:

“下界小輩江舟,拜請伏魔帝君垂聆示現。”

天上黑雲重重密布,低壓壓令人窒息。

數十萬大軍匯集,卻森嚴無聲。

肅殺之氣彌漫,令人膽寒。

“他在幹什麽?”

城頭範縝等人也已看到陣中變化。

相隔數裏,城頭上多是文人儒士,並非人人能看清、聽清。

即便是範縝這等離大儒隻一步之遙的名士,肉身也隻比尋常人強些罷了。

耳力、目力卻也沒有達到離譜的地步。

還好有謝步淵等人聽得分明。

謝步淵神色古怪,將江舟的動作話語重述了一遍。

眾人聞言麵麵相覷。

“這是何為?”

“難道他背後尚有高人?”

“我倒是記得,傳聞這位江校尉師門頗為不凡,當初平蠻將軍府失寶,便是其同門所為,鬧得平蠻將軍灰頭土臉,卻連人影都摸不著,”

“還有不久前令浩然現世,為我儒門再添聖道的謫仙人,也與其同出一門,莫非是在喚其門中長輩?”

“伏魔帝君……”

“好霸道的口氣,你們可有聽過此名號?”

“敢自號帝君,且冠以伏魔二字,若非是失心瘋,便非是等閑之輩。”

眾人議論紛紛之際,範縝眼中驚疑不定,看向謝步淵,低聲道:“你可聽清了?他真是自稱下界小輩?”

謝步淵道:“不過相隔數裏,我豈能聽錯?”

旋即臉色微變:“你是懷疑……”

範縝低喝道:“噤聲!”

謝步淵一滯。

心中已經掀起狂濤。

下界……

既稱下界,那自然就有上界。

“上界”是什麽,一般人不知道,他們如何不知?

但即便是他們,也不敢將之宣之於口。

不僅是他們不敢,當世所有知曉這兩個字的人,恐怕都是諱莫如深。

若真是如他們所想,還真不知是禍是福……

大軍陣中。

“嗯?”

賀驚弦看著保持著望天而拜的江舟,半晌沒有動靜,不由眉頭一皺。

不耐道:“裝神弄鬼,不知所謂。”

“本將再問你一次,是降,是死?”

他已經將手中令刀高舉。

大有江舟敢言不降二字,他便要其人頭落地之勢。

江舟卻仍舊不聞不睬。

令賀驚弦心中恚怒不已。

若非蕭別怨有言在先,他早已下令將其亂刀誅戮。

即便如此,他高舉的令刀也已經重重揮落。

就算要活捉,也必要給他個教訓。

否則他日他還有何威嚴掌軍?

卻見一動不動的江舟忽然動了起來。

望天而拜的雙手緩緩放下。

隻是這麽一個微小的動作,卻已經令賀驚弦神色猛然一驚。

隻因眼前之人,已經完全變了。

與其說變,不如說是憑空換了一個人。

哪裏還是那個唇紅齒白,如白麵書生般的小子?

赤麵蠶眉鳳目,綠袍金鎧青巾。

丹鳳眼,麵赤如丹。

身九尺,川渟嶽峙。

高踞馬上,三縷美髯垂胸,於萬軍肅殺之中,隨風輕拂。

一雙丹鳳眼微闔,似睡非睡。

不知為何,此人一動不動,連眼都未睜。

賀驚弦卻如同背上、心頭同時降下了一座大山。

壓得他背弓欲折,窒息難言。

不僅是人,就連其坐下馬,也變了個模樣。

原先的那馬,一身華赤,鬃尾黑亮,無愧神駿二字。

如今馬的模樣卻是連鬃尾都變成了赤紅之色。

紅得刺目,紅得驚心。

體長逾丈,矯健如龍。

馬首高昂,竟如人般掃視周遭數十萬大軍,透出不屑之意。

城頭。

“這、這是怎麽回事?!”

親眼見著江舟大變活人,無聲無息地變成了另一個人。

哪怕眾人都是身居高位,見多識廣,也盡皆驚詫莫名。

“難道是……”

“龍虎道拘靈遣神之術?!”

“不對!拘靈遣神之術乃是龍虎道中曆代天師拘拿天下靈妖怪魔,製成一張神譜,門中真修可以天師令法役使。”

“但拘靈遣神,是以人役靈,喚請虛神附體,借力附身,並不會如此改換形貌。”

“可他……”

“他這分明是變了一個人!”

“我想起來了……傳說上古之時,有神靈不滅的仙佛,能借凡人之身示現,難不成……”

“不可能!那隻是上古之民編造的傳說!”

眾人驚震之時,軍陣中。

賀驚弦咬牙苦苦支撐著那若有若無的壓迫,一條大脊被壓得咯咯直想。

他緊咬牙根,一個一個字地艱難地吐出:“你、是、誰!”

卻見此人雙眼未睜,輕撫長須,淡淡吐出幾個字:

“某,關羽。”

一股蕭殺之意陡然隨這三個字平地而起,刮過數十萬大軍。

清清楚楚地傳進每一個人耳中。

卻深深烙印在了每個人心中。

數十萬大軍,寂靜如死。

城頭上眾人,瞠目不語。

誰都不識此人,也不聞此名號,陌生得緊。

偏偏隻這三個字,便令人聽到了無邊傲氣,如嶽神威,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無論敵我。

“啊——!”

賀驚弦驟然發出一聲尖嚎。

因為他再承受不住了。

這一聲不叫出來,他的脊背都要斷了。

這一聲叫出來,他似乎終於擺脫了一絲那如嶽威壓。

“殺!”

賀驚弦一句多餘的話都沒有,擺脫威壓,便用盡全身餘氣,奮力揮起令刀。

同時打馬轉身,逃也似地跑回大軍之中。

數十萬大軍的擁護,才令他得以稍安,喘出一口氣來。

喊殺之聲震天。

數十萬人齊動,大陣傾刻而起。

竟能迎著此人的威壓撲殺而去。

如蟻如潮的大軍瞬間淹沒那一襲綠袍金鎧。

“唏律律~!”

座下赤駿陡然高揚雙蹄。

數百士卒轟然倒飛。

赤電一線,直插入大軍之中。

一襲綠袍,一柄長刀。

人頭起,殘軀落。

寶馬驟馳似虎,青龍飛舞如輪。

鬼神見了須瞋,馬下人亡身滾。

血如雨紛落!

城頭眾人隻覺從那綠袍之人被大軍淹沒,到勢如破竹,殺穿整個大陣,衝入中軍,不過是眨了個眼的功夫。

才堪堪回轉中軍的賀驚弦聽得馬蹄聲如雷震響,背後寒毛陡然一炸,須發直豎。

驚魂乍起之時,念頭未起,便覺天旋地轉。

視線急速轉動,高高升起。

轉動間,他看到了數十萬大軍呆立。

一人橫刀立馬,閉目拂須。

數十萬大軍布下地煞玄襄陣,一品也可戰,他們在為何而驚?為何而懼?

“咚……”

人頭落地。

賀驚弦再無意識。

懷水****,群山如戟。

風雲晦暗,旌旗搖**。

赤兔嘶風,青龍偃月,驚煞千裏沙場。

數十萬軍無顏色,失魂落魄膽欲裂。

城頭眾人也是臉色蒼白,雙手顫顫……

是驚,是懼,也是激動如狂!

心中,眼中,全是那獨立萬軍之中,手撫長須,閉目養神的神人身影。

馬如電,刀如雪,氣如虹。

手起頭同落,凜凜快哉風。

勒馬,問誰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