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妖石破碎,千百道恐怖的妖氣陰氣衝天而起,城頭範縝等人驚駭之時。

楚王叛軍已經至城外二三十裏處。

站在城頭,入目可見。

黑甲黑旗,連綿數十裏。

黑壓壓一片,如同黑色的海嘯。

朝著吳郡緩緩壓來。

範縝神色略顯蒼白。

饒是他養氣功夫深厚,平時一張鐵麵不苟言笑,喜怒不顯。

如今也有些難以自持。

所謂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今夜種種,讓他明白,楚王叛逆,來勢凶猛。

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以他對楚王的了解,楚王若無十足把握,絕不可能行如此之事。

天上那尊突然出現的莊嚴佛陀,必定是一尊一品大德。

但楚王敢行悖逆之事,會不考慮這些存在嗎?

大稷一品,雖是鳳毛麟角之屬,但放在明麵上的,也是有一些的。

他若無把握,怎麽敢反?

隻這刀獄逃出的妖魔,恐怕就藏有不少上三品的巨妖大魔。

雖然被鎮壓多年,力量已經被消磨大半。

但上三品之力,卻也絕非一般人所能想象。

至於一品……

範縝神色難看,念頭急速轉動間。

大地突然一陣陣劇烈震動。

“怎麽回事?!”

城頭上諸人驚駭。

“是叛軍鐵騎衝鋒?”

“不,不可能,叛軍騎兵雖眾,卻也不可能有此等威勢!”

自然不是那叛軍鐵騎。

數十裏外的楚王叛軍不僅沒有衝鋒,反而速度明顯放緩了,幾乎停了下來。

叛軍與吳郡之間,大地驟然裂出一道道猙獰的裂縫。

裂縫不斷蔓延,山石隨之崩塌,被一道道溝壑吞噬。

五座巨大的“山峰”從地下拱出,緩緩拔地而起。

方圓數十裏的大地,緩緩上升。

方圓數十裏的大地,千萬鈞泥土沙石不斷滑落。

“這、這……!”

城頭上,眾人幾麵無人色。

那哪裏是什麽山峰?

分明是五根微屈的白骨手指。

沙土泥石滑落,露出的是森森白骨。

升起的竟數十裏大地,竟是一整隻白骨手掌!

白骨手掌,捏著一個奇異的手勢。

範縝強壓心中震駭,看著這白骨手掌的手勢。

似乎想起了什麽。

佛門印訣?

白骨手掌捏著手印,緩緩升上高空,與那尊佛陀相對。

佛陀高坐空中,僅一隻佛掌就大得似能覆蓋山嶽。

而在這隻白骨手掌之前,竟顯出了幾分渺小。

一隻手掌尚且如此,若這手掌是有主人的,那人該是何等的恐怖?

郡城角落中,乞丐抬起蓬頭,平時一雙渾濁的雙眼,此時如同金色琉璃一般。

一如空中那尊佛陀。

深邃、莊嚴,一半憤怒,一半慈悲。

金色琉璃中,倒映出那隻白骨手掌。

嘴裏喃喃道:“大梵……”

另一處。

渾身欲血的神秀,也睜著一雙血目,滿是不可思議。

“大梵聖印……”

“怎麽會這樣……怎麽可能……”

城頭上。

範縝也想了起來。

神色難看之極:“大梵聖印!”

當初肅靖司誅斬黃金邪佛,那尊邪佛用出大梵寺的六字咒訣時,他就該想到的。

隻恨當時沒有將大梵寺那群惡僧留下!

他此時已經認定了大梵寺與楚王叛逆有關。

大梵聖印乃大梵寺至高真訣,絕不可能外傳!

錢泰韶也早已顧不上與羅刹道人、鬼母糾纏。

回到肅靖司中,幫助鎮壓脫逃的妖魔。

此時見了那隻白骨手掌,饒是以他的心性,也滿臉無奈地搖頭,嘴裏不斷地嘀咕著。

“回天無力……回天無力……”

角落中。

“唉……”

乞丐長歎了一口氣。

緩緩閉上雙眼,掩去金色琉璃瞳。

天上的佛陀緩緩消失,同樣消失的,還有乞丐本人。

似乎世間從來沒有這個人一般。

佛陀消失後,令吳郡城中眾人驚駭欲絕。

令他們稍有安慰的是,佛陀消失不見,那隻恐怖的白骨手掌也緩緩地重新沉入地底。

剛剛裂開的巨大溝壑,也慢慢地重新彌合。

若非一片草木土石狼藉,剛剛的地裂就像沒發生過一樣。

城頭上,範縝微微鬆了一口氣。

他大概能想到這兩者為什麽突然同時退去。

這是兩位一品強者間的妥協。

兩尊一品相鬥,吳郡千裏之地將不複存,百萬生靈塗炭。

而且對兩尊一品強者本身,也沒有半點好處。

又何苦來由?

這便是一品。

隻是一個名字便能威懾天下,卻少有動手之時。

旋即他的心又重新提起。

一品雖退,叛軍仍在。

此時。

叛軍中有百餘騎突然奔出。

轉眼間便奔至吳郡城下二裏外,便不再往前一步。

隻是縱馬於二裏外來回疾奔,手上高舉一卷帛書。

嘴裏高喊:

“楚王有檄,召諭天下萬民暨萬靈妖屬精怪異類!”

“蓋聞:一人三失,怨其在明,不見是圖。夫智者恒慮患於未萌,明者能燭情於至隱。”

“聖祖帝稷,當祀末亂離,群雄角逐,披冒霜露,櫛沐風雨,勤勞艱難,危苦甚矣。”

“然後平巫亂,覆暴祀,定天下,立綱陳紀,封建諸侯,鞏固天下,如盤石之安,始有我大稷八千年之盛,皇皇人道,萬世不朽之基!”

“今,奸臣用事,跳梁左右,欲秉操縱之權,潛有動搖之誌,包藏禍心,其機實深。蠱惑聖聽,戕害帝後!”

“帝後國母,此為子者山高海深之私恨,為臣者亦不共戴天之國仇!”

“奸邪操權,大興刀兵,無道伐鄰,致四邊禍起,戰火連綿,生靈流離塗炭!”

“施苛政濫法,禍亂天下,致生民擾擾,生靈戰戰。”

“頒平妖惡令,屠戮無辜生靈,事無毫發之由,先造無根之釁,妖屬精怪異類,亦天生之靈,困獸思鬥,誠有所不得已也。”

“朝無正臣,內有奸逆,外有憂患,予恭承天命,罔敢自安,欲遣兵複母之仇,清君之側,靖天下之難,拯生民於塗炭,複皇皇大稷之威盛!”

“另有口諭於諸妖屬精怪異類!若爾等歸附,襄助本王靖難天下,十萬裏雲夢大山皆賜爾等,來日功成,當稟奏人皇,察聖人之心,體天道以行仁,敕為萬妖之國,永世不征!”

鐵騎來回奔走,將一卷《諭天下萬民萬靈檄》反複念得滿城皆聞,隻聽得城頭上範縝隻渾身發抖。

是氣,是驚,更是悸!

這檄文上條條樁樁,他雖引嗤之以鼻,視之為亂臣賊子的犬吠之音。

可真要論起來,卻又難以辯駁。

天下有識之士,皆知如今天下卻有風雨飄搖之勢。

天下之人,眼中所見,恐怕也與檄文所指無異。

這檄文一出,怕是……

範縝隻覺眼前發黑。

其餘人等臉色也好不了多少。

楚王賢名,天下皆知。

很多人想不到他會造反。

但既然反了,以其往日名聲,也斷不會師出無名。

隻是事到臨頭,誰也想不到他竟能做到如此地步。

這檄文一出,楚王叛軍,仿佛倒是為母複仇的至孝之師,解黎民於倒懸,挽社稷於傾覆的正義之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