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在刀口下滾動的頭顱,一顆一顆,曆曆在目。

其中有不少是在趕往山陰的路上,與他相護扶持之人。

那個曾經在他幾乎餓死的時候,伸出援手,將自己僅有的食物給了他的一個漢子。

江舟原本幾乎想不起他的容貌了,以為早已經忘卻。

但此時,那個瘦得沒有幾兩肉的漢子,又清清楚楚地出現在他眼前。

江舟緩緩坐到地上,用力地一下一下地揉搓著臉。

好一會兒才入下,露出一張疲憊的臉。

看著那一座座血池中的浮屍,江舟忽然露出一絲笑容。

原來,平日裏他自詡不凡,其實也不過是個貪生怕死的平庸之輩。

性命飄搖,朝不保夕,身不由己……

等等諸如此類,是讓自己漠然的借口。

他謹守本分,卻又時時有意無意地出頭冒尖。

是他在求存與自己的良知之間的矛盾在衝突。

同時,卻也有幾分是他自己想往上爬的欲望,他盯準每一個機會,想擺脫這種身不由己。

隻是他藏得比較深罷了,深到他自己都沒有察覺。

所以之前他和石鋒說的話,也未必全是為了忽悠對方。

其中有幾分是真,幾分是假,他自己也不知道。

直到請神圖錄的出現,才讓他有了底氣。

現在,他不想再縮起來了。

“既來此間,那就總要做點事吧……”

“就當是……還你的一飯之恩……”

江舟喃喃自語。

在他眼前,卻似乎能看到那個給了他一口飯,第二天就躺在荒原上,縮成一團,再無聲息的漢子。

江舟站了起來。

看了眼眼前的恐怖景象,掏出一直被他掛在腰後的那個乾坤酒葫蘆。

這東西除了裝酒沒什麽用,江舟不算愛酒,卻也時時帶著,畢竟不管怎麽說,這是個寶貝。

他將葫蘆口對準一個酒池,拔開葫蘆蓋兒,法力灌注。

那酒池中的淡青酒液,頓時打著旋,倒流入葫蘆中。

不過是短短幾個呼吸間,滿滿一池子酒就全進了葫蘆中。

江舟如法炮製,將剩下的十幾個酒池全都吸空。

晃了晃乾坤葫蘆,酒液嘩啦啦湧動,卻完全感覺不到滿溢。

深吸了一口氣,仰頭灌了一大口酒液。

這些酒池都很幹淨,但在這種環境下,與那些泡著無數屍體的血池混雜。

很難斷定是不是完全沒有被血池汙染。

但江舟還是將所有酒池中的酒都收了。

有可能是泡過無數屍體的血漿汙染了的酒液,帶著淡淡的血腥味。

江舟不知道這種血腥味究竟是真的存在,抑或不過是他自己的心理作用罷了。

他甚至感覺自己在喝著屍水血水,有一種難以忍受的嘔吐感。

但他還是強迫自己將酒液咽了下去。

酒液順喉而下,江舟終於忍不住蹲了下來,哇的一聲吐了。

江舟抹過嘴角,喘了幾口氣,嘴角反而露出了笑容。

轉身頭也不回地離開這個恐怖的石洞。

走到洞口,江舟腳步微頓,想了想,還是轉過身,在洞口撮了一捧土。

“撮土為香,祭爾等魂靈。”

江舟眼中微光閃動,掏出了那枚九泉號令印。

捧在手中,緩聲道:“我持北帝黑律令敕,”

“若此中亡人有靈,生前有冤,死後當有報冤日。”

“生前有孽,死後亦有受報時。”

“陰陽有別,冤孽未盡,劃地為界,不出此洞,得享清寧,無憂無怖,若離此界,當受殛魂之苦。”

江舟躬身靜立,靜靜地注視著九泉號令印。

他不知道這樣做會不會得到令印的回應,但他想嚐試一下。

裏麵那村民雖然死得很慘,屠村之人手段雖然令人發指。

但他總有種感覺,或許穀村的人,也有取死之道。

穀村銷聲匿跡數十年,是為什麽?

為什麽又會遭到屠戮?

不過不管如何,老幼婦孺皆不放過,卻讓江舟無法接受。

在他念頭轉動間,九泉號令印忽然浮現黑色微光,緩緩從他手中浮起。

驀然飛向洞口。

一個無聲之音,能震動魂靈。

令印朝洞口虛空重重蓋落,又飛回江舟手中,再無聲息。

在洞間的虛無之處,卻出現了一方黑色印文。

微微一閃,便隱沒虛空。

江舟怔然。

雖然他確實是想嚐試一下,可真成了還是很意外。

看了看九泉號令印,這玩意可比他想象的要厲害啊。

上次遇上香火冥金陰靈時,就讓他意外過一次。

這樣也好。

否則以這洞中血池的慘烈,將來不定蘊育出什麽東西來。

江舟也有些奇怪。

他相信,那個鬼爪,既然還能滅口,就有足夠的理由和能力,銷毀血池和屍體。

為什麽沒有這麽做?

“小娃娃好手段啊。”

江舟轉動著念頭,忽然聽到一個蒼老的聲音。

猛地轉過身。

眼前不知道什麽時候多出了兩個人。

一個一身灰袍的老者,張縷長須,氣度非凡。

正笑吟吟地看著江舟。

還有一個老道,雙眼似乎有些飄忽,沒怎麽在意江舟。

說話的正是這灰袍老者。

他看了眼洞道,讚道:“年紀輕輕,符法竟如此高明,難得還有一副俠肝義膽。”

看向旁邊的老道笑道:“假道士,你慚不慚愧?”

老道眼皮一翻,滿是不屑。

符法?

他們什麽時候來的?似乎沒看到九泉號令印。

江舟念頭微動,麵上已經笑道:“前輩見笑了,雕蟲小技,不敢當此讚譽。”

“當得,當得。”

灰袍老者擺擺手,也沒再糾纏這個問題,指著營外道:“娃娃,問你個事,外麵那些鐵騎,可是你殺的?”

江舟見他一臉笑意,不像有惡意的模樣。

但還是心下警惕,暗中調動太乙五煙羅。

這兩個人,給他的感覺很怪。

但無庸置疑,都是很可怕的人物。

江舟笑道:“外麵的是我殺的,裏麵的就不知道了。”

“老前輩有何見教?”

灰袍老者沒有他想的那種問罪的意思。

而是笑了笑,掃了眼營中被滅口的屍體,還沒開口,邊上的老道已經不屑道:“這些倒黴鬼,滿身陰氣,一看就是陰小鬼動的手。”

“這位道長……”

江舟心中一動,正要開口追問,老道怪眼一翻:“休想我告訴你!”

灰袍老者笑道:“娃娃,老夫有一事請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