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依依的三千頭羊一出來,圍在她周圍的同學全都不約而同地“哇嗚!”了一聲。
大家都是年輕人,就算提問的時候可能帶了一些惡意在裏頭,在聽見池依依的回答後,再多的惡意也會轉為好奇——可不是每一個人家裏都有三千頭羊。
先別說養羊了。
他們有沒有看過羊跑都是一個問題。
“那你平時不去逛街,而是去放羊嗎?”又一個女同學提問,還是王杏瓊的姐妹群裏的人。
雖然她問得很直白,但池依依看得出來,她的眼神裏滿滿都是好奇。
“不是啊。”
眾人失望。
“除了羊,一般還有牛和馬。”
眾人眼神又放光了。
——拜托,有誰能拒絕家裏有牛有羊還有馬的女孩啊?
後來晚到的李奇躍和黃競娜作證,池依依回池家的時候,還是騎著馬過來的。
第一堂課前的三十分鍾自習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是一個足以讓原書劇情裏的央金被眾人嘲笑一次再當眾刁難的時間,也是一個讓池依依和所有同學打好關係,擁有一個校園生活良好開局的時間。
原書劇情裏的央金,排斥一切有關於草原的東西。
她會在大家提及她的皮膚、她的家、她的羊的時候黑臉, 第一反應就是別人正在取笑她。
班級裏都是人精,怎麽會看不出央金別扭的心思呢?
一個連自己家鄉都不愛的人,怎麽獲取別人的尊重?
央金越想拋棄草原這個標簽,她就越是一個沒有標簽的透明人,更別說交上朋友了。
可是池依依不一樣。
她不會為過去感到自卑,又或者說,她為草原而自豪。
當然,小廢物熱情的反應,也跟她看不出新同學的陰陽怪氣有關。
池依依不僅痛快承認身份,還主動分享草原裏的事情——這些都是原主記憶裏的東西,不對就不對吧,反正這些人這輩子都不會去草原。
“對,我每天騎馬上學,偶爾還騎羊。”
“天天吃羊肉是假的,那玩意太上火了,一般都是吃野馬、盤羊、黃羊、野兔、鹿…”
嘶!說得小廢物的哈喇子都要流了。
一看周圍同學,也被草原多樣式的燒烤給征服了,饞得受不了。
就這樣,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虎,池依依的友好,讓最開始對她感官不好的同學愧疚了。
雖然他們不至於當場道歉,但也態度好了許多,有些男生發現池依依的座位有些不穩,還自告奮勇地去道具室搬一套新的座椅。
王杏瓊就坐在池依依附近,眼看著她都快變成班級C位了,越想越煩燥。
課桌底下的手指都要扣爛了。
忽然,她想起一件可以借題發揮的事情,露出惡意的笑容。
王杏瓊偷偷扯了扯池依依的袖子,問:“快要上課了,要不要一起去洗手間?”
“好啊。”
池依依點頭。
兩人起身往洗手間方向走去。
別說池依依人傻,她還記得王杏瓊是一個反派的事情。
跟著她一起去洗手間,隻是想看看這人想幹什麽而已。
難道是像韓劇一樣丟水桶進來?
又或者是趁她進去的時候悄悄把門鎖起來,讓她沒辦法回到班上?
…嘿嘿,正好。
池依依心想:剛好我也不想上課呢。
臨進衛生間之前,她還用鼓勵、期待的目光看著王杏瓊,恨不得她立刻下手。
王杏瓊:??
真不愧是鄉下妹,隻是上個廁所而已,居然就那麽開心。
王杏瓊完美誤會了池依依的意思。
等人完全進去後,她才假裝想起什麽重要的事情,用極大的聲音自言自語道:“哎呀我都忘了,我們學校的洗手間那麽複雜,池依依會用嗎?”
“應該會…吧?”黃競娜也不那麽確定了。
這裏畢竟是京城第一私立高中,為了各位學生的健康著想,衛生間馬桶都是半年一換,時刻跟緊市麵上最高級的頂配馬桶。
沒有簡單樸素的衝水按鈕,而是一個控製平板在馬桶扶手邊,隻有提示符號沒有字。
年初的時候,就有一個有智商缺陷的學生不會用馬桶,把水搞得衛生間裏到處都是。
他被人嘲笑了足足半年,病情嚴重直接轉學了。
雖然池依依不至於智力缺陷,但是想到草原落後的廁所,恐怕還是第一次見這種馬桶。
黃競娜蹙眉,正準備進去幫忙,王杏瓊伸手攔住她。
“你這樣會傷依依的心。”
“為什麽?”黃競娜不解。
“她從草原過來,無依無靠無所適從,現在連上廁所都要別人教心裏會是什麽感受?”王杏瓊說得有理有據,把池依依描述得像心思自卑敏感的鄉下人一樣。
“可是…”
黃競娜還沒來得及反駁,池依依就攥著一張紙擦著手從廁所出來了。
“你們的廁所上得好快呀!”
這是客套話。
事實上,池依依眼眸裏都是失望。
不是,王杏瓊和黃競娜不是惡毒女配嗎,怎麽都不往她身上潑水和鎖門啊?
天知道剛剛池依依進到廁所裏,發現裏麵還裝著電視,她有多開心嗎?
她甚至想好了被關在廁所裏要看什麽電影了。
結果卻是——她順利用完廁所,順利走出隔間洗手,然後再順利離開洗手間。
有誰知道池依依有多失望嗎?
沒有,反派隻關心自己,一點都不關心不想去上課的女主。
相同的失望也發生在反派身上。
看著身上幹幹淨淨的池依依,王杏瓊震驚愣在原地,等到人完全站在麵前後,她才反應過來自己要說話:“你上完廁所出來了?”
“…”
池依依:這孩子怎麽了,怎麽比她還能講廢話?
“不是,我正準備要去洗手間呢。”
黃競娜撲哧一笑。
王杏瓊顧不上黃競娜戲謔的眼神了,繼續詫異提問:“你居然會用馬桶?”
池依依:“…”眼神逐漸渙散。
她隻是有些廢,又不是生活不能自理,“我為什麽不會用馬桶?”
兩人對視。
腦回路壓根不在同一個頻道。
忽然,黃競娜伸手摸了摸池依依的腦袋,誇獎道:“做的好。”
池依依:???
這句話莫非是在誇她會用馬桶?
恰好上課鈴響起,三人抬腳往班級方向走去,池依依越想越搞不明白剛剛對話的意思,幹脆就按照字麵意義理解了。
——欸嘿。
好喜歡這個世界啊,連上廁所也會被誇。
簡直就是小廢物的福音。
接下來的發展越發奇怪了,池依依能看懂漢語被誇了,會說“hello”也被誇了,會聽懂網絡笑話笑出聲的時候也被誇了。
誇獎全是這輩子沒想到會被誇的事情上。
池依依越來越喜歡這個低智的世界了。
除了…八節正課。
枯燥的上課時間差點榨幹池依依。
好不容易挨到放學時間了,出門卻沒找到池家接送上下學的車。有同學告訴她:“看到王杏瓊上車後,車子直接就開走了。”
這是忘記還有一個小小姐啊。
池依依撓撓腦袋,並沒有太在意地轉身朝學校公交站走去。
她大大方方地站在路邊,見到認識的同學時還會主動招手,因此,有不少人看到池依依等車的身影。
她單薄的身軀站在寒冷的公交站牌底下,一邊哈著手心的暖氣一邊向遠處眺望車輛。
這是什麽情況?
池家的車接走王杏瓊,卻沒有接走池依依?
不少人拍下照片,發給自己的朋友,班級群,學校論壇。
討論主題竟然出奇的統一:池家這是什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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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此刻,距離學校不遠處的醫院裏。
同樣都是三環內的昂貴地段,熱鬧的下課鈴聲傳進冰冷空寂的病房走廊裏,更添寂寞。
一人推著輪椅來到露天停車場。
輪椅上的少年安靜,哈出的氣甚至不是白的。
“醫生說你的身體機能都保持得很不錯了,隻要心態調整好了,很快就能站起來了。”司機一邊說著安撫人的好聽話,一邊幫忙將蕭潤寧的輪椅搬到後車廂裏麵。
蕭潤寧則坐在後座位上,用手托著腦袋。
這樣的話他不知道聽過多少次,從最開始的信心滿滿,大概經過了幾百次失望才能達到現在無動於衷的入定狀態。
司機放完輪椅,又急匆匆上車。
“出發咯,你安全帶拉好了嗎?雙手記得抓住把手免得掉下去。”
司機、不,應該說是蕭潤寧周圍的人對他無微不至的照顧,讓人感到窒息。
蕭潤寧不動,餘光卻發現司機一直在後視鏡裏觀察他,直到他把冰涼的手從身側抬起來,微微扶住前座,司機才心滿意足地發動引擎,開車。
為了照顧殘疾人,車輛在三環內也開得很慢很慢,不過因為這是昂貴又張揚的邁巴赫,才不至於被後麵一眾車輛按喇叭。
蕭潤寧回頭看了一眼,司機煩躁的表情映入眼簾。
“我們可以開快一點。”他提議。
“這怎麽行啊!開快了,車輛裏就不穩定,到時候把你整個人晃到座位底下怎麽辦啊?這地方可沒辦法停車,我根本沒辦法把你扶起來無…”
窒息。
窒息。
窒息…
沒有任何一個詞比它更能形容蕭潤寧的感受了。
可即便如此,一向敏感細膩的他知道這是別人的善意,所以即便感覺冒犯也不會說出來。
他默默聽著司機的嘮叨,然後轉頭看向窗外。
看窗外是蕭潤寧感到厭煩時的下意識動作。
他會看著窗外搖曳的東西,有時候是一朵花,有時候是一輛車,什麽都沒有的時候,他就會看著空曠的地方勾勒出那天池依依騎馬跑進來的畫麵。
一般都是先從頭發開始勾勒。
可這次不一樣。
蕭潤寧一轉頭,竟然在車窗外看到池依依的側臉。
他先是一楞,然後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最終確定這輛和他停在同一個紅綠燈的巴士,上麵裝載的不是錯覺,而是活生生的池依依。
這下連幻想都用不上了。
蕭潤寧隔著兩扇車窗看著池依依,發現她臉上竟然滿滿都是憂鬱——她不是剛放學嗎,為什麽會憂鬱呢?池家接送池依依的車輛又去哪裏了?
僅僅照麵的瞬間,擔憂就把蕭潤寧所有的多慮給填滿了。
就在他準備給池老夫人打電話的時候,忽然,池依依轉頭看過來了。
兩人對視。
今天的紅綠燈變得前所未有的長,池依依轉頭看著蕭潤寧,兩人倆倆對視許久卻沒動作。也不知道是蕭潤寧的幸運還是不幸,今天的車窗似乎被清洗過了,清晰得連女孩眼睫毛多少都能數清楚。
池依依整個人就靠在座椅上,半張臉藏在純白圍脖裏,隻露出幹淨純粹的半張臉。
“哥。”蕭潤寧叫了司機一聲:“這車的防曬膜真的靠譜嗎?”
為什麽她一直看著他?
為什麽她能看到他?
“別擔心,從外麵一點都看不到呢!”司機不懂少男心,樂嗬嗬地拍了拍車窗。
許久,蕭潤寧才有反應。
他說:“這不公平。”
“為什麽隻有我看得到她,她卻看不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