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池依依,幾乎所有人都看到了恕的金瞳。

如同隱藏在黑暗中的捕獵者,燦爛且帶著獸性的瞳色熠熠生輝。他用手指輕點著男人,明明動作看起來是那麽的虛弱無力,可他一揮手,男人竟然就被掀翻出去了。

“你是誰,你竟然敢推我,我可是喪屍王!”

男人喊出聲後才意識到:他剛剛根本沒有靠近恕。

他在離眾人還有五米開外的地方被掀翻,如同末日前恐怖片的靈異操作。

“你…”男人的眼鏡被打飛,視野一片模糊,隻能依稀看到一雙如同狙擊槍準頭的金瞳。

恕死死看著男人,麵上端的是池依依都能看出來的生氣表情——太神奇了,在此之前,池依依從沒看過恕生氣。

就好像在今天之前,他還沒學會生氣一樣。

恕冷著臉說:“你剛剛對依依說了什麽?!”

恕光是站在那裏就壓迫感十足,男人哪敢將剛剛的話重複一次啊,可是讓他直接認慫了,又不太符合喪屍王的人設。

他背後可是站著成百上千的喪屍,還怕他一個毛頭小子不成?!

“裝什麽杯啊!”男人怒吼:“我改變注意了,我要第一個殺了你。”

他張開嘴巴,竭盡全力模仿出喪屍的語言,語氣聽起來儼然是發號施令的殘忍和鄭重,然而落入恕耳中,卻是一句好笑的“攻擊他,媽媽給抱抱。”

——抱你媽。

恕總算看出來,這個男人根本不是他的同類,不知道從哪學來“攻擊”、“抱抱”、“媽媽”的單詞就在那不斷排序組合,欺騙他的低能兒孩子們。

如果隻是欺騙他的低能兒孩子,恕隻會覺得好玩,不會阻止他。

可是好生氣啊。

他竟然用這種眼神看池依依,用那麽語氣和池依依說話,恕真的好生氣啊。

恕站在那兒,即使萬千喪屍奔來也麵不改色——畢竟誰會因為看到一群低能兒小孩向你跑來而緊張?反正恕不會。

他如同光線刺目般眯起金瞳,然後舌頭卷起,發出一聲類似水球爆炸的沉悶“砰!”聲。

聲音落地。

剛剛還瘋狂的喪屍軍團儼然按下暫停鍵,停在原地不知所措。

恕微微分開唇瓣,說出一連串正常人聽不懂的話。奇怪,剛剛男人模仿喪屍說話的時候,表情特別浮誇,還要聲嘶力竭才能發出類似的音節。

而恕卻連唇形都沒怎麽變,用最溫柔的語氣說出對喪屍來說最殘忍的話。

“我究竟造了什麽孽,竟然有你們這幫傻缺孩子。”

“整天就知道在外麵瞎晃,也不知道呆在家裏,讓我少操點心…”

男人:“…啊?”

這是他第一次聽說的單詞啊,什麽意思啊?

自從恕開口說話後,衛瞬和青山驚愕對了一個眼神,表情瞬間凝重。

他們兩人無聲無息轉移位置來到恕的身後,生怕他突然暴起攻擊周圍人。

隻有這位自稱是喪屍王的男人還搞不清楚狀況。

他扯出一抹勉強的笑容,說:“看來,你也是研究語言科係出身的咯,你是從哪采集到這麽多喪屍語言的樣本?”

“我不是研究語言的人。”恕回答道。

“那你…”

“我才是王。”

恕的話剛落地,萬千喪屍忽然轉了一個身,麵朝男人的方向。

變異後瞳孔擴散的純黑眼眸死死盯著男人,猙獰麵孔一旦轉移攻擊目標來到自己身上,無論是誰都會緊張得咽口水,雙腿顫抖。

“你們怎麽了,你們應該攻擊他們不是看著我!”男人害怕了,瘋狂模仿喪屍的語言,將那幾個媽媽、抱抱的單詞變著法子使用。

然而喪屍沒有再聽他了。

它們已經認出真正的媽媽了。

眼看著離他最近的喪屍紛紛流下饞了的口水,男人光速從地上爬起來,準備一逃了之,然而他剛往某個方向跑了幾步,就一頭撞在某個高個子喪屍的懷中。

男人視線慢慢向上,認出這位高大喪屍的身份了。

在剛剛以前,他一直將這位喪屍當作狗來用,坐在它的肩膀上強迫它用四腳著地趕路,謊言被揭穿後,高個子喪屍那隻剩下一點點思維的大腦自覺受到屈辱,對冒充假媽媽的男人充滿了憎恨。

他一隻手捏起男人的腦袋,男人疼得鬼吼亂叫:“我錯了!!救救我!”

恕答非所問:“我好生氣啊。”

正義感爆棚的衛瞬剛準備上前營救男人,可是喪屍明顯得到恕的驅使,直接下了死手。

隻見它手指收攏、捏爆頭顱不過是幾秒鍾的事情,最要命的是,男人的大腦在喪屍手中攪了攪,他的身體竟然還會動,殘留著慣性反應。

周圍低能兒喪屍誤以為他沒有死,紛紛撲上來啃咬傷口——喪屍向來喜歡活物。

就這樣。

剛剛還囂張得不可一世的喪失王,淪為喪屍的食物。

還是被低能兒們啃咬,將來就算變成喪屍,也是最卑微等級最低的喪屍。

看到對池依依口出惡言的男人受到報應,恕終於開心了,扯出一抹笑容。

他對表情使用還不是很熟練,以至於上半張臉是生氣的表情,下半張臉卻是高興的表情。

看得令人瘮人。

其實恕奇怪的地方有很多,可大家都以為他是精神病人,都忽視了這些細節,直到今天,過去種種奇怪的征兆似乎找到答案——恕才是喪屍王。

在上輩子毀掉半顆星球的可怕存在,竟然一直在他們隊伍裏。

衛瞬和青山分頭行頭,包圍著恕。

他們臉上不再是看隊友的和善表情,而是對著敵人的冰冷視線,像在對待一隻怪物。

黑黝黝槍口對準恕的大腦,他立刻就將雙手舉起來了:“怎麽了?為什麽用槍指著我?”

好可怕呀!

如果擦槍走火真的很疼,恕被槍打過大腦很多次,對這種熱武器都有PTSD了。

於是他非常沒有大Boss格調地舉手投降了,還學著電視劇裏嫌疑犯的樣子蹲了下來,像是一名抄紅燈區生意的小牛郎,誰能聯想到他輕輕一揮手就能甩飛兩噸汽車。

衛瞬不敢放鬆警惕,質問道:“你不是普通人,你是喪屍。”

“是的。”

聽到這個回答後,衛瞬一腳上前踹翻了恕,動作粗暴。

他用削尖的棍子後端,狠狠紮向恕的肩膀,深紅色的血液流出來,隻染紅了牛仔衣服,恕本人卻跟沒事人一樣眉頭都不皺一下,很明顯這是一幅區別於常人的身體。

恕見狀,很可惜:“弄髒了。隻是我唯一一件衣服,我很珍惜的。”

“閉嘴。”衛瞬戳著恕的傷口,將他弄趴在地上,語氣厭惡地說:“你這隻怪物!”

恕又有一種好冤的感覺了。

他的眼眶奇怪得發酸,卻又找不到哪有刺激性食物,不懂為什麽眸間酸意泛濫。

他有些委屈地說:“我都承認身份了,你們為什麽還要打我?”

他又不是不配合,結果莫名其妙被打了一頓,還弄髒了好不容易得到的衣服,恕現在的心情說不上來的鬱悶。

當然他到現在還不知道鬱悶是什麽意思,隻覺得委屈。

青山醫生上前,用束縛帶綁住恕的手腳,連嘴巴都沒放過。

他在給恕強製上止咬器的時候,恕抿了抿了嘴,說出被綁後的最後一句話:“我從來沒傷害過你們,也沒有傷害過人類,為什麽受傷的總是我?”

青山醫生沒有搭理他,直接把恕的嘴巴堵上了,他的萬腔難受也終於沒處說了。

反正在醫院的時候也習慣了。

恕是這樣想的,被人當作貨物一樣綁起來、抬來抬去,將身體抽得隻剩下一個空軀體,現在隻不過是回到原點了而已。

他粗暴地搬起來,整個人朝後倒去,這才看到他的老婆池依依。

還有她眼眸的淚光。

池依依跟在他的旁邊,一邊小碎步緊跟著,一邊急切地請求道:“恕剛剛還救了我們,我們這樣對待他不好吧,青山你把他鬆開吧!”

青山蹙眉拒絕了:“喪屍母體非常可怕,隻需要一點點的破皮,他就能將病毒注入人體,無痛無癢,就能將活生生的人類轉換成嗜血吞人的喪屍。”

無痛無癢。

把人變成喪屍。

池依依真的哭了,怎麽還有這種好事與她擦肩而過。

難怪她說被恕傷害的積分為什麽是最高的,感情是因為他是世界大boss啊!

試問有哪個炮灰不想被大Boss弄死呢?池依依感覺自己像是和一張暴富彩票擦肩而過,心痛得無法呼吸。

她追在恕的旁邊,雙手搭在恕的身上,試圖將“彩票”留下來。

“不要帶他走。”

“他什麽都沒做過,他還救了我,給我找地下水。”

“最開始的時候他還將隊伍裏的喪屍田甜趕出去了,你們都忘了嗎?”

池依依不停勸說,雙手扒拉著恕的牛仔衣,拚了命想要救他。

可惜她人小力微,無論怎麽用力,結果卻是連她自己也被帶走。池依依整個人拖在地上,尖銳的小石頭刺破她的後腳跟,她卻怎麽樣也不肯鬆手。

池依依的狼狽落入恕的眼中,讓他的情緒亂七八糟,根本分辨不出是什麽感覺。

剛好女孩的手落在他的手旁邊,恕用小拇指牽了牽她的小拇指,反被更用力地反握回來,用出了渴望被割破皮膚地力氣。

猛然間,恕想起了自己咬了一口田甜的小拇指,田甜就變成喪屍的事情。

他嚇得倏地收回自己的小拇指,不舍得讓池依依變成像他一樣的怪物。

在恕眼中,池依依必須是這個世界上最討人喜歡的存在,人類喜歡他,喪屍也喜歡她,如果因為他,池依依過上了和他一樣挨打挨罵的生活,恕會恨死自己的。

就這樣,恕鬆開池依依的手,用了一點能力將池依依悄悄護起來,放在安全的地方。

而他本人卻被丟進空房間裏,貨物一樣地躺在地上,看著青山搬著抽血的儀器走了進來。

一切就像回到了最開始。

喧鬧聲在頭頂響起。

恕掙紮著抬起頭,看到池依依被衛瞬攔在門外,兩人似乎正在對峙些什麽東西。

他盯著池依依的唇形,模仿著把她的話說出來:“你們不能這樣對恕,恕是我們的夥伴。如果你們堅持要將他關起來,那就把我和他一起關起來吧!”

池依依的語氣透露出一絲恕理解不了的情緒。

畢竟恕暫時隻學會高興,還沒學會興奮。

也是因為他看不懂池依依的情緒,恕隻能從字麵意思上理解,即:池依依把他當作夥伴,她不希望有人這麽隨意對待他。

恕藏在止咬器下的嘴悄悄彎起來——開心,好開心。

池依依對他真好。

他真的好喜歡池依依啊!

另一邊。

池依依剛說完狠話,她對麵的衛瞬表情瞬間就不對了。

衛瞬怎麽感覺,這番話似曾相識呢?

哦對了。

他差點變成喪屍的時候,池依依也說過類似的話來著。

原來他真的不是最特別的存在,池依依真的對誰都一樣,對誰都是那麽好、那麽善良。

想起這茬後,衛瞬又想起了自己自作多情的告白——靠,想死了。如果尷尬能分等級,那告白失敗後的對視一定是第十級!

於是在池依依的視角裏,就是她在替恕求情,對麵的衛瞬卻莫名其妙迷茫、臉紅又生氣,緊接著目光看向其他地方,拒絕和她對視。

這個反應…怎麽讓人摸不著頭腦啊!

“你怎麽了?”池依依跟著衛瞬的視線走,兩個人跟陀螺一樣,原地轉來轉去。

轉得她頭都暈了,池依依幹脆伸手拉住衛瞬的肩膀,質問道:“你怎麽不看我啊?”

“…”衛瞬深吸一口氣,鼓起勇氣正色道:“從現在開始,禁止你靠近恕的房間十米內,不能和他說一句話。”

——如此,就能避免恕走上自己社死的老路了。

衛瞬都忍不住感歎,他真是個好人。

然而此話一出,房間裏三人三種想法,竟然完全對不上彼此的頻道。

池依依:竟然有人阻止我去死?生氣。

恕:竟然有人攔我老婆救贖我?生氣。

衛瞬:今天又是拯救純情少年的一天,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