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最近煙抽得很凶
晚風吹動打火機驟亮的黃色火焰,不疾不徐在男人那根香煙上落下燃點。
……
“啪嗒”。
又是打火機被按動的聲音,薛思婉握著手上劣質的塑料打火機將輕咬著的Marlboro女士香煙點燃,甜絲絲的煙氣衝淡了那晚的記憶,她在漫開的煙霧中回神又失神。
那天晚上後來什麽也沒發生。
他比最開始不認識的時候還要疏離冷漠,叼著煙,被嗆得微眯著眼,掠過她手上的Zippo就領著張製片那幾個人走了。
由始至終,沒有多看過一眼。
……
薛思婉從清河會館回來之後空閑在家裏這十幾天,盡管在有意控製,總是不時想起那晚。
她常常在想是不是她記憶錯亂了瘋了,也許她跟他真的就從來沒有認識過,所以他的忽視淡漠可以那麽的自然和徹底。
又重吸了一口煙,別在耳後的頭發垂下一縷,她猛地被嗆到,嘔咳了幾聲思緒被拉回現實。
怎麽可能錯亂。
沒有人比她更清楚,那些日日夜夜消磨折損她的舊時記憶,明明真實得恍如昨日。
手裏的香煙煙管燒到一半,公寓的門鈴被按響,將不算寬敞的房子中沉重的寂靜打破。薛思婉最後吸一口將煙碾滅,趿著拖鞋去開門。
門外人不出意料是她經紀人張嵐。
對方一進門就皺起眉睨她,話講得不客氣:“我話可跟你說前頭,真人秀用不了幾天就開拍,到時候你這煙得戒了,別給我掉鏈子。”
嵐姐是不喜歡她抽煙的。
薛思婉清楚,可是總有些時候,她的煙控製不住。
拍戲的時候能一連兩個月不碰,最近卻抽得凶到一天要耗去大半包。
“嗯,”麵對張嵐,薛思婉淺應一聲,給對方讓開路。
她聲音淡而柔和,沒什麽情緒,“怎麽還親自過來一趟。”
張嵐不動聲色地按按自己隱隱發疼的額角,打量薛思婉淡藕色的襯衫和同色半裙兩眼,眼底滿是驚豔。
她沒往裏走,再開口時態度好了不少:“今天綜藝簽約這麽大事我不去不妥,你這衣服妝容……”
“你覺得不合適嗎,”薛思婉低頭看過,第一反應是回去換,“我現在去換。”
“沒有。特別好看。”張嵐笑了下,拍拍薛思婉肩膀,“打起點兒精神,我們家女明星就是在圈子裏也出挑,這回上了節目好好表現。”
看薛思婉最近煙抽得太凶,張嵐本想再敲打她兩句,可是看她十年如一日這麽溫柔聽話,她到嘴邊兒的話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難得得到嵐姐的肯定。
薛思婉愣了須臾,露了笑眼,緊跟著點下頭:“我會盡力的。”
“有你這句話就行了,去,弄點兒香水把煙味壓壓,司機已經樓下等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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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嵐給薛思婉談好的這檔綜藝叫《熱戀二十一天》,是一檔大型明星戶外戀愛體驗類真人秀。
簽約地點在製作方公司星娛影視。
星娛是內娛首屈一指的大公司,財大氣粗,總部辦公樓開在寸土寸金的陸家嘴。
驅車過去有大概四十幾分鍾的車程,一路上張嵐都在給薛思婉講今天簽約和之後節目錄製的注意事項。
說這次的真人秀跟以前她上過的那些戶外綜藝不一樣,這是戀愛綜藝,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被注視解讀不說,也不是每分每秒都有劇本,具體表現還要看她自己。
這些話薛思婉雖然聽張嵐說過不知道第幾遍,還是在位子上坐好安安靜靜地認真聽。
張嵐看她永遠這副不急不躁安靜用心的樣子,提著的心也落下去,歎了口氣最後叮囑一句:“好了,我不囉嗦你了,你一向最懂事最心裏有數,從來沒讓我失望過。”
“嵐姐,”薛思婉偏頭笑笑,“我會努力做好的。今天簽好約,你真的要像之前答應我那樣,好好休息一陣。”
“知道啦,”張嵐忍著額角的痛感,笑著應聲,“倒是你,雖然叮囑你很多話,你壓力也別太大了,就算網絡輿論真出了問題,有你嵐姐給你撐著呢。”
“好。”
她嘴上應下來,心裏還想著嵐姐這陣子為她的事費了不少心思,不管是簽約還是節目錄製,她都要謹言慎行,不要給嵐姐惹麻煩。
保姆車行駛在午後恢弘的都市大道,像飛奔的粟蟻,顯得渺小而無足輕重。
張嵐了解薛思婉是最不願意給旁人添麻煩,有什麽壓力都悶在心裏的不肯講的人。
她有心讓薛思婉放輕鬆,瞥見街邊大廈巨幅的廣告牌,隨手指了指玩笑說:“這節目不是星娛重點項目,除非他們公司舍得讓他家頂流來上節目,否則你去了就是最紅的腕兒,放寬心去玩。”
快要接近前邊人流如潮的商圈路口,車子的速度慢下來。
薛思婉順著張嵐指著的方向看過去,一下子就看見那雙濃黑狹長的眼睛。
回憶就頃刻間從四麵八方紛至遝來。
巨幅廣告牌裏。
年輕男人懶散地倚在布藝沙發上,長指握著綠色的塑料汽水瓶,凸起的喉結格外惹眼。
他跟大學時不太一樣。
看起來成熟一些,也內斂一些。不管是她偷偷看過的節目影像,還是那晚猝不及防的相見。他眼裏斂去年少時恣肆張揚的光,取而代之的是讀不懂的冷淡疏寞。
很輕易將她的思緒拉遠。
她有點後悔看過去。隻是很輕巧地看一眼,又要用好久來消化忘掉,要奮力提醒自己不要再愚蠢地試圖踏足他的世界。
嵐姐還在講話,她心思飄遠,不受控地左耳聽右耳冒,半個字也沒聽進去。
直到張嵐手掌在她眼前晃了又晃,薛思婉才很突然地重新被拉回現實。
再往車外看的時候,早已駛過剛剛的商圈,方才被無限放大的廣告牌,現在渺渺不知去向。
“思婉,想什麽呢?”張嵐在看她。
“沒,”薛思婉不大自然,慢吞吞扯了句謊,“在想等會兒簽完了約做什麽。”
話音落下時,保姆車停到目的地。張嵐幫薛思婉拿著外套先開門下車,站到車外才開口笑道:“這有什麽值得想那麽久的,簽完了約叫上周小檬他們到我家喝酒。”
“好。”薛思婉跟著下車,溫和地點頭。
“走,”張嵐拉起她,低聲耳語,“我們這趟旗開得勝。”
“旗開得勝。”她喃喃附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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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沒想到張嵐這頓酒薛思婉最終沒能去她家喝成。
簽約過程倒是和預想之中一樣一切順利,隻是沒想到簽完合同,剛出了星娛的辦公樓,張嵐就突然頭痛難忍近乎進入半昏厥狀態。
萬幸沒摔倒。
薛思婉拉過對方的手臂放在自己肩上,邊架著張嵐往外走,邊給司機老李打電話。
剛剛簽約前薛思婉聽到嵐姐給老李發語音,讓他先去接上周小檬和團隊其他幾個人買了菜和酒去嵐姐家,回頭再來接薛思婉跟她。
薛思婉的電話打過去之後得到的結果跟她猜測的無二,老李剛接了周小檬,正往星娛這邊趕。
最快預計也要半個鍾頭。
薛思婉知道嵐姐等不起,囑咐老李跟團隊同事講清情況之後就掛斷電話,邊用身體撐住張嵐,邊低頭從手機上叫車。
這附近一向是不好打車。
她看著打車軟件的同時也在注意著街邊,還不時查看一下嵐姐的情況。
對方看起來沒什麽力氣,癱靠在她身上,整張臉顯得不健康的白。
打車軟件還在排隊,街上一時間也沒什麽出租車經過。
薛思婉準備幹脆撥120,剛按了一個1,一直靠在她身上沒說話的張嵐冷不丁開口,虛弱地跟她說:“你……眼鏡帽子趕緊帶一帶。”
“你先好好休息。”薛思婉怕張嵐再擔心,忙不迭單手扯好口罩從包裏掏出墨鏡鴨舌帽戴好。
她戴好了正要繼續撥120,突然被人叫住。
抬眼看過去的時候,幾步外的柏油馬路邊黑色大奔正搖下來車窗,車裏男人探著頭看過來。
“小薛,”他又叫了一遍,“張姐這是怎麽了。”
薛思婉認出對方是剛剛跟他們簽約的負責人,星娛的項目部總監蘇瑞。
沒等她回話,蘇瑞就搶先又說:“這邊不好打車,上車,我送你們去醫院。”
薛思婉不喜歡麻煩其他人,本能反應是拒絕。不過現在嵐姐情況不好,她到嘴邊的話忙給改過來,連聲道著謝扶張嵐上車。
“小薛,後座有礦泉水,你先給張姐喝一點。”蘇瑞邊啟動車子邊跟薛思婉說。
“好,”薛思婉照做的時候不忘再度道謝,“真的麻煩您了蘇總。”
“舉手之勞嘛,應該的。”
嵐姐喝過水之後情況看起來好一點。
前排駕駛座上的蘇瑞好像很忙,車開得飛快,還在一邊講電話。聽不見電話那頭的聲音,他像是一個人在唱獨角戲。
薛思婉幫張嵐整理著淩亂襯衫,蘇瑞講電話的聲音在她耳邊左耳進右耳出。
“您怎麽有空給我打電話。”
“我這邊沒什麽問題,你願意來我真的太高興了,但我這新節目是個戀綜,跟你的流量路線……這不太合適吧。”
“我就是擔心老板那邊,我沒辦法交代。”
“行嘞那你先跟老板說,我這邊有點事辦完了馬上過去。”
……
車廂裏安靜了須臾。
蘇瑞開口扯了話題:“我們公司一大少爺,沒想到竟然願意來咱們節目,這事要成了熱度都不用自己炒。”
“這是好事,要提前恭喜蘇總了。”薛思婉溫和回應。
“確實是好事,就是不知道我們老板肯不肯答應,這位可是我們公司要緊人物。”
星娛的要緊人物,大少爺脾氣,流量路線。
……
星娛的藝人部人才濟濟,薛思婉不敢往下想,禮貌地附聲:“好事多磨,我也要沾蘇總和這位的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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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瑞帶她們到了最近的一家公立醫院。
他想著節目的事,本想把薛思婉和張嵐送到醫院就走,沒想到薛思婉穿戴這麽嚴實還是被幾個粉絲認出來。
蘇瑞幹脆好人做到底,陪著一起等張嵐看完門診。
門診醫生表示張嵐隻是疲勞過度,身體沒什麽大礙,給開了個吊針,說是打完就可以回家。
薛思婉看著護士給張嵐打好吊針便忙送蘇瑞出門。
走廊裏滿是濃重的消毒水味。
蘇瑞叮囑薛思婉:“剛那些粉絲可能是認出了張姐,你們兩個現在不好應對,小心一點。”
“好,”薛思婉點頭,“今天真是多虧了您,蘇總,等嵐姐好了我們一定請您吃飯。”
“你今天這謝謝說了不下十遍,”蘇瑞笑笑,“舉手之勞,不用客氣,以後合作有得是吃飯機會。”
也許對蘇瑞來說是舉手之勞。
可是薛思婉看來,他真的幫了自己很大忙,她不知道要怎麽感謝才好。
進到醫院的懸空連廊,薛思婉看著洋紅色的地板,躲開推著病床的護士,正要開口應聲。
抬眼時看到了喬衡。
他穿紐扣係得嚴絲合縫的白大褂,戴一副銀絲眼鏡,在跟旁邊的護士講話。
大約沒認出她,舉手投足都是溫文爾雅。
薛思婉不知道最近是怎麽了。
總是遇見以前的人。
很久不見的,以前的人。
大約是忘記自己臉上帽子口罩黑超一樣不落,薛思婉下意識別開眼,裝作沒有看見。
自從畢業以後,她就沒有再聯絡過以前認識的人。
那段狼狽的至暗時光,她不想再因為任何一個人而回憶起。
好在喬衡也沒有任何反應,兩個人隔著小半米的距離錯身而過,像是兩條相交的直線,經過短暫的接觸後加速地背道而馳。
薛思婉一路送蘇瑞到醫院門診大樓的門口,才慢吞吞地往回走。
走得還是剛剛出去時候的懸空走廊,倒是有驚無險沒再遇到什麽粉絲或是熟人。
出了連廊她長處一口氣,沒曾想抬眼又看見喬衡。
他就站在拐角的牆邊。
像在等人,跟她隻有不到三十公分的距離,如果不是抬頭看了眼,她說不準會徑直撞上。
隔著墨鏡深黑色的鏡片,她注意到喬衡在垂頭看她。
薛思婉這口氣出到一半上不去下不來,硬著頭皮想故技重施裝不認識。
未料對方開了口。
“薛思婉。”他聲音跟她記憶裏一樣,紳士而禮貌,叫人如沐春風,“還要裝作不認識嗎?”
可她現在不覺得如沐春風。
反而滿是心緒,滿是那夜操場人群散盡,她鼓起勇氣站到那個幾分鍾前站在台上萬丈光芒的少年麵前,少年咬著煙噙笑指著邊兒上的喬衡說你啊巧了,他問你能不能給個電話。
醫院走廊裏醫護病患家屬各自都行色匆匆,不時有人投來目光,也是很快又撤去。
“沒有,”這是公共場合,薛思婉沒敢摘墨鏡,隻是幹笑一聲,有些不好意思,“好巧。”
“是啊,很巧。”喬衡上下打量過她,溫聲問,“身體不舒服?”
薛思婉搖搖頭:“是我經紀人,在打吊針。你呢……”
她反問完就後悔了。對方胸前的工牌明明白白寫著,心外主治,喬衡。
喬衡順著她的眼神低頭看了眼自己的工作牌,不疾不徐:“我在這邊工作。”
“嗯。”薛思婉點點頭。
在宜大的時候喬衡就是醫學院的,現在做本行。不像她讀的中國近現代史,現在做了演員,轉行轉得做夢也想不到。
她應完這聲,氣氛停滯了兩三秒。
倒給她想到了結束這段寒暄的由頭:“在這邊工作應該很忙的吧,你先上班,我就不打擾你了。”
薛思婉說完就抬步往前走。
“哎,思婉。”
“小薛。”
剛走出一步,就聽見兩道不同的男聲相繼喊她。
手腕還被禁錮住,薛思婉低頭,就看見自己手腕正被喬衡抓著,而另一位喊她的人,是剛剛被她送出去的蘇瑞。
不知為何去而複返。
蘇瑞來得有點兒不巧。
薛思婉正被喬衡拉著,場麵有些尷尬。
“我剛發現我……車鑰匙落下了,”還是蘇瑞打破尷尬,他看眼薛思婉又看眼喬衡,“呃,我不打擾了,不過這裏可能不太安全。”
他說的不安全大概是指可能會被拍,是來自圈內人默契的友情提示。
不過他的所有反應都太快,薛思婉還來不及解釋。等到她想解釋的時候,又覺得蘇總好像並不需要她的特意解釋。
蘇瑞匆忙離開之後。
喬衡放開薛思婉的手,忽然笑了。
薛思婉揚眉,不知道他在笑什麽。
他搖搖頭,收斂起笑意:“還是第一次,有人以為我們是一對。”
沒想到他會說這個,薛思婉不知道如何回答。
“以前你是我女朋友,別人都要以為你跟阿辭才是一對。”
話題不知怎麽就到了這裏,喬衡的下一句理所當然似的問道:“你們現在,我知道這樣問可能有點冒犯,但是思婉,你們都在演藝圈,現在,還有沒有聯絡?”
作者有話說:
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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