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火躍動, 暗沉沉的夜色籠罩著這座極盡金玉的宮殿。

殿內,北辰故已從君主的座位上站起,慌亂地看著聞硯和北恕之間的暗流湧動。

北恕站在中央, 望著聞硯,他在那豐神俊逸的臉上看到了勢在必得笑容, 心中一沉。

聞硯的確救了他, 可若讓他在這麽多人麵前說出那件事, 將那人徹徹底底牽扯出來,那麽哪怕妖族是不慎被拉下水的,此舉也無異於葬送妖族的基業。

北辰故逼宮奪位, 往小了說是家醜, 往大了說不過是六界繁多心術不正的醜聞的其中之一。

但不管怎麽樣,都比讓妖族和邪引牽扯上好的多得多。

北恕心中有了定論,雖然極度恐懼秋神的手段的壓迫,可想要保住妖族的念頭下卻愈發堅定。

就算是放棄北辰故,也不能斷送妖族。

“神君之意, 恕臣不是很明白。”

眾人不知道秋神和北恕在打什麽啞謎,但看北恕所言, 倒像是被聞硯逼迫了一般。

各種探究的視線紛紛向聞硯投去。

大殿裏響起男人低沉的笑聲,聞硯不慍不怒,也沒有對北恕臨陣倒戈毀約有半分所動,隻是看著北恕, 又問了一遍。

“不明白?”

“臣不知神君在說什麽。”

“甚好。”

聞硯了然地笑了笑,仿佛早就料到北恕這番態度。

北恕在他和緩的麵容中看不到真切的笑意, 心中浮現起一絲不安。

“緒寒。”

聞硯像是隨口一聲, 可下刻, 寒徹淩骨的聲音自殿外響起。

“什麽東西, 也配神海親自料理?”

依舊的狂妄。

小離和緒寒自殿外帶霜而來,緒寒比夢冥更多上幾分不耐煩。

小離手中則牽著一頭血跡斑斑的鎖鏈,沉重的金屬拖地的聲音尖銳而刺耳。

殿中的人都不約而同地皺了眉。

緒寒剛進門就伸手拿過被小離執在手裏的鎖鏈,隨手往前一甩,連帶著將後麵遠遠被鎖鏈囚錮的人也甩進了門。

腕骨被鐵鏈深深嵌入的女子明明身著新衣,臉色卻極其憔悴,早已看不清原本的容貌,耳後幾道猙獰的翻著血肉的傷口深可見骨,沒入衣領之下。

宛若破碎的身體被砸落在地,聞而砭骨的聲音響起。

殿中人都驚愕地看著這一幕,今夜北恕的出現已經遠遠超出了他們的預期。

可誰能想到,妖族本該眾星捧月的公主北芸,竟會以如此襤褸破敗的模樣出現在殿中。

緒寒冷眼收回手,從懷中取回一方素帕,抓起小離的手,表情早已換上溫柔之態,細心地為她擦拭。

殿中何等模樣,皆與他無關。

“別鬧。”小離推開他,目光搜索到餘緋,立馬走到她身邊。

緒寒隻是頓了頓便神色自若地收起帕子,警告的眼神掃過下麵一眾打量的視線,轉身也朝聞硯餘緋走去。

夢冥自然也跟上。

和餘緋這邊截然相反的,有些人就顯得格外驚魂不定了。

“芸芸!”北辰故不似看到北恕時慌張,他是真心疼愛妹妹,看到妹妹如今這副模樣,心都揪了起來。

他快步走下去,小心翼翼地扶起那破布般的女子,顫抖地撥開她吹落的汙發,卻看到她本該靚麗的臉上盡是新傷舊傷,從前明豔的臉上是做小伏低的恐懼,連看到他都沒有一絲反應。

怒火頓時如衝破雲霄的火山爆發。

他的妹妹,此刻應該在幻族完好無損地待著。

他和幻清的盟約之下,婚約已成,無論妖族發生了什麽,她都不會受到牽連。

她應該繼續當她尊貴的公主,而不是如同被丟棄虐殺的牲畜,在這裏飽受輕蔑的冷眼。

他脫下外跑披在北芸身上,輕輕摟著她,眼中染上殺意,望向幻清,咬牙切齒。

“幻清!北芸怎麽會變成這樣,你就是這麽照顧我妹妹的!?”

北恕看著這一幕,心頭也泛起陣陣心疼,可終究顧念還沒看透著聞硯的用意,不敢妄動,也隻是麵露怒意地看著幻清。

幻清早在北芸被緒寒扔進來時就抬起了頭,眼裏覆去翻來的空洞漸漸變得嘲諷而瘋狂,宛若海嘯席卷他最後清明的那根弦。

偏執的目光掃過北芸,北辰故懷中的女子仿佛感受到了那陰冷野獸般的目光,渾身索瑟。

幻清無聲而笑。

她不該死嗎?

她私自驚動曜蛇,引誘曜蛇攻擊餘緋。

連他都沒想過餘緋死,北芸這個愚蠢的女人憑什麽,憑什麽敢讓他的妹妹去死?

於是他讓雲遲將自以為做得萬無一失的北芸抓了回去,關在幻族府邸的暗牢裏,折磨了她一日又一日。

他輔佐北辰故奪位,庇佑北芸讓她得以參賽,他們又有什麽理由,再來和他談條件?

又有什麽資格,在惹下讓他無法容忍的禍端之後,再來祈求他的原諒?

於是不管北芸如何懺悔,如何祈求,如何卑微地匍匐在地上抓著他金絲嵌玉的昂貴長靴上,用染血又扭曲的斷指捧著他的腳哭泣,他都不為所動。

他隻是冷冷地蹲下,抓起那可恨的女人後腦的長發,傾身而下。

北芸身上讓人惡寒的氣味傳來,可他卻恍若未覺,湊近了她滿眼恐懼的臉,一字一頓,宛若地獄修羅。

“你怎麽敢動她?北芸,我是不是和你說過,乖一點,安分點?”

北芸顫抖地抬起頭,看到原來那往日裏對他和藹的人撕下麵具下的臉是這麽的可怖,猩紅的眼眶裏似乎住滿了厲鬼。

幻清把她狠狠地甩開,任由她的腦袋砸落在牆角,鮮血蜿蜒而下,如棄之敝履,然後轉身離去。

“你那麽喜歡用蛇來對付餘緋,那我便讓蛇來伺候你吧,不必感謝。”

他冷冷回頭。

“不客氣。”

幻清走後,有人用鎖鏈將神智不清的北芸以屈辱地方式鎖起,數十條花紋詭異的蛇朝她湧來。

鑽進她的衣領、袖口,在她因為疼痛仰起的脖子上留下可怕的齒痕傷疤。

而在衣衫遮掩之處的傷口,更是讓人噤若寒蟬。

淒厲的慘叫聲被吞沒在暗牢中,就像白日煙火,看不見光亮,最後連聲音也被忘卻。

幻清不讓北芸死,她還不能死,但也絕不會讓她好過。

她該在牢籠裏懺悔,永不見天日,幻清想。

可她怎麽會在這裏呢?

怎麽會被緒寒帶過來呢?

他嗤笑著偏頭看向站在餘緋身側的聞硯。

這個男人看穿了北辰故的計劃,沒想到居然連北芸被他囚禁的事情也能知道。

現在還神不知鬼不覺地把人救了出來。

真是厲害。

他漸漸瘋狂地心底竟然浮現一絲感慨。

怪不得餘緋會選擇他呢。

原來還是自己太弱,比不上他啊。

“她還活著,我並沒有讓她死,不是麽?”

幻清懶散的聲音傳來,餘緋表情一頓,她偏頭對上他的視線,從他眼裏看到了徹底地自我放棄和毀滅。

幻清冷不丁對上餘誒的眼,有些慌亂地挪開。

北辰故接受不了幻清打破盟約這麽對北芸,暴嗬:“來人!”

“不!不!我不想死......我錯了!我錯了!”

北芸突然在這一刻反應過來方才那是幻清的聲音,心中的恐懼讓她產生了強烈的應激反應,如失心瘋一般劇烈掙紮起來,不顧身上的傷口崩裂,小離剛給她換上的衣裳又被染上血跡。

北辰故竟一時沒有抓住她,北芸雙手被鎖住,拖著鎖鏈艱難地朝幻清的方向跑了兩步,眼裏燃燒著熊熊的恨意,卻又猛然停下。

眼前仿佛出現了千千萬萬條蛇,北芸駭懼非常,顫抖著後退了兩步,整個人砸在地上。

北辰故跑過來抱起她。

北芸宛若抓住了救命稻草,死死地揪著北辰故的衣袖,瞪著雙眼,歇斯底裏。

“惡魔......哥哥,他是惡魔......他根本就不管我們的死活!他隻想要餘緋的消息拿到她的血!哥哥......我們快走,他身邊都是惡魔啊!!”

“芸芸!北芸!你冷靜一點!”北辰故大驚失色,生怕北芸說出什麽驚駭世俗的話來,大聲地製止她。

然而一切都來不及了,極度的恐懼讓北芸失去了理智。

她把什麽都說出來了。

“哥哥!不要再和邪引合作了!幻族和他們都是一樣的!我們都會沒命的!”

想要上前看看女兒的北恕踉蹌了幾步。

北辰故伸出去想要捂住她嘴的手猛然頓住,攬著北芸的手脫了力,北芸再一次滑落在此,嘴裏還在不停地說著。

可此刻,已經沒有人再關心她說了什麽。

他們看著若有所亡的北辰故,以及滿臉怒容難以相信事實的北恕,還有依舊空洞無神卻譏諷著眼前所看到的一切的幻清。

沉默的氛圍在一瞬間被打破。

深受邪引迫害的天魔二族長老第一個無法接受妖族與邪引勾結,飛身而上直擊北辰故。

聞硯掠影抬手攔下,小離上前將已經瘋了的北芸帶走。

聞硯看著北恕,下巴一抬,“我給過你機會。”

北恕麵如死灰。

每個人的臉上都染上了怒,大殿裏卻突兀地響起了癲狂的笑聲。

幻清站起身,擦了擦眼角邊笑出來的眼淚,言庭不知什麽時候出現在他身後,神色端凝,拉住了他。

幻清淡漠地看著他,好像不認識他一般,他扯了扯被他攥緊的衣袖卻沒成功,所幸抽刀劃破袖袍,然後走到了餘緋跟前。

言庭攥著那片布料的手骨節泛白,最終卻沒有再上前。

“餘緋。”幻清距離她幾步,低低地喚她。

沒有再叫她“緋緋”,就隻是“餘緋”。

他此刻不再是餘緋的表兄,而隻是幻清。

餘緋抬頭,聽見他慢慢地說:“你在查舅父與邪引一事嗎。”

“不查了,我告訴你。”

幻清嘴角邊勾起殘忍的弧度,好像嗜血的野獸露出了單純的微笑,卻依舊能看到尖利的凶牙。

“是我。”

“是我做了局,拉北恕下水,將邪引滲透進天魔鬼三族。”

“凰主桌上那封所謂與邪引的信函,也是我放的。”

“餘緋,那屍橫遍野的慘狀,凰族含冤,你被邪引糾纏,都是因我而起啊。”

像是從遙遠的地獄傳來的聲音,餘緋遍體生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