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隻是輕飄飄地看了一眼欲說話的北恕, 那人便後退了兩步,不再敢上前。

徹骨的寒意。

“繼續。”他如天神般宣判著。

隨後冷冷地瞥了一眼被釘在柱子上呲牙咧嘴的北辰故,沒管他, 轉身,朝黑甲衛伸手虛空一抓, 先前被打斷的畫麵便再次出現在眾人眼前。

聞硯的搜魂來得更加猛烈而有效, 黑甲衛的神魂因為他的震怒而燃燒著, 撕心裂肺的疼痛。

畫麵中出現的是黑甲衛尋至靈脈的核心地段,布下巨大的爆裂陣法。

天搖地動間,碎石滾落, 巨石蓋天。

少女九死一生地從靈脈中逃出, 可她身邊的臣下卻沒有出來。

聞硯看到少女望著被堵得嚴嚴實實的山洞失魂落魄的模樣,心中一疼,在這個畫麵出現的那一瞬間,伸手掐去。

搜魂停止。

餘緋鬆了口氣。

她也不想自己這麽狼狽的模樣被公之於眾。

轉頭卻看到男人周身的氣勢**得可怕,臉上是比她還要動怒的神色。

她從未見過的。

餘緋抿了抿唇, 走過去拉了拉他的袖子,聞硯一直看著她, 緊繃的下顎線這才鬆下來。

緒寒看他這模樣便知道沒自己什麽事了,轉身坐回主座。

“妖君,您與長老們也都瞧見了,您的好兒子到今日還想殺我呢。”餘緋冷聲。

妖君再清楚不過, 眼下的局麵他們隻能認栽,但求餘緋不要把此時公之於眾。

他沉了沉息, 道:“你想要什麽。”

“凰族參加萬族對戰的資格。”

北恕急切:“我答應你。”

餘緋:“還有。”

在妖君隱忍的目光中, 餘緋的聲音冷漠得近乎凝結:“妖族退出此次萬族對戰, 北辰故入神壇, 由神壇進行審判。”

“你......!”

“你什麽你。”夢冥被氣得半死,“戕害神族,聞硯沒當場殺了他算他走運。”

聞硯不置可否。

祝康也道:“妖君,莫要得寸進尺。”

北辰故疼痛難忍:“父君,救兒臣!”

聞硯漠然轉頭,心念一動,地上那另半截斷箭便隨他心意而動,猛烈地刺入北辰故的右肩胛骨。

“啊——!”

“住手!住手!”妖君眼中悲痛萬分,“我答應,我答應你!”

餘緋沒管妖君,隻覺得聞硯的狀態不太對,又扯了扯他的袖子,聞硯看著她被燒燎的衣角,搓了搓指尖,忍了下來,最終隻是說了聲:“小心些。”

看到餘緋乖巧地點頭後,北辰故身上的兩支斷箭又被一股強大而霸道的力量拔出,血肉飛濺。

“你們這些老不死的!大人萬年避世不出,如今出世,你們不列道歡迎就算了!居然還敢來偷襲?”落刑遊到緒寒肩上,此時也不管討不討厭緒寒了,他隻覺得這個位置能更威風些。

聖靈訓話,無人敢應。

“說的就是你!看什麽看?你以為這三箭能傷到誰?趕緊滾回家修煉去吧你,也不嫌丟人?”

“哦,這就是你家,那你滾出去修煉,別在這礙我大人的眼!”

“噗——”北辰故被氣得吐出一口鮮血。

聞硯看差不多了便將落刑召回,小蛇安安分分盤踞在他的左耳上。

眾人此刻看著這一幕,才想起來,這個常年左耳盤踞著小蛇的秋神大人,在萬年前,是六界神海都臣服的神君,是僅此於天道之下的存在。

妖族這一局,輸得徹底,並且輸上了今後長久的歲月。

聞硯自始至終都沒發表什麽意見,可這並不代表他沒生氣。

男人鮮少用睥睨的眼神看誰,可此刻,他就以這種眼神橫掃麵前的所有人,沉穩的聲音響徹大殿:“不是什麽人都夠格求娶神族,妖族,好自為之。”

語罷,轉身離去。

緒寒第二個動身,路過想去扶兒子卻不敢動的妖君時深深地看一他一眼。

那一眼,威脅、警告、不屑皆有。

祝康跟著離去。

餘緋腦中還在回想方才聞硯說的話是何意,直到天祿小聲喚她才回神。

她和妖君沒什麽好說的,隻是對長老們謙謙一拜,道:“有勞各位長老今日親臨,見笑了。”

目光移至地上苟延殘喘的黑甲衛停了瞬,隨後也轉身離去。

夢冥和天祿跟上。

殿中一團亂麻,諸神都不想多待。

*

夜風習習,餘緋覺得又有些冷了,天祿替她拿出白羽大氅。

“萬族對戰的事已經確定下來。”餘緋披上後從懷中拿出一張名單,交給天祿,道:“小鹿,你即刻回梧丹,將名單上的人都帶來,要快,不然趕不上。”

夢冥:“路上小心。”

“是。”天祿領命,朝夢冥點點頭,轉身進入無邊無際的黑夜裏。

“嘖。”夢冥往前走了幾步,沒看見祝康他們,“這幾個人呢,走這麽快?”

餘緋搖搖頭,埋頭走著,心中還在想剛才發生的一係列事,有些太多了,北辰故的襲擊也超出了她的預料,她需要理一理。

夢冥陪她吹著冷風一路走著,用留音玉與祝康傳訊的手指也沒停下。

夢冥:“人呢?”

祝康跟著緒寒,很快回複:“追著緒寒出來的,他得有人跟著。”

“那聞硯呢?”

“我出來的時候已經沒影了,留音玉也不回,估計禦風走了。他今日動了怒,雖沒怎麽表現出來,卻也怪嚇人的。”

“怎麽動那麽大氣。”

夢冥將消息發了出去,又給聞硯傳了訊,卻不見回複。

她頓了頓,想到了什麽,轉頭看著還在沉思的餘緋。

少女被灼灼的目光打斷,偏頭看她,“嗯?”

夢冥搖了搖手中的留音玉,“聞硯聯係不上了,你試試。”

“哦。”餘緋點頭,拿出留音玉,手指點了幾下,發了條傳訊。

不過兩息,她手中的留音玉便閃了閃,餘緋看了眼,道:“回了。”

夢冥黑了臉。

不把我和祝康放在眼裏是吧。

餘緋點開他的回訊,發現他直接傳了段聲音來。

“怎了?”

男人的聲音低醇如古琴悠遠的弦動,餘緋摸了摸耳朵,回了他一句“無事,夢冥找你”。

那邊卻再無回訊。

餘緋把訊息給夢冥看,卻見冷豔的女子斜睨著她,一副什麽都看穿了的樣子,道:“別理他。”

“是他沒理你。”餘緋糾正道。

夢冥氣得揪著餘緋就掠影往回飛去,身後追出來的言庭來不及叫住餘緋,隻能眼看她離去。

*

妖宮南邊有一處攬月湖,兩端卷起如月牙彎彎,湖麵如鏡,柳樹依依。

上月尖處,一處精致大氣的竹樓建造在湖麵上。

女子一身黑裙站在黑夜裏,身後燭火點點,她懷中抱著一盒魚食,左手拈著幾粒,倚在窗邊,輕輕灑下。

湖裏的靈魚一湧而上,爭相奪食。

湖麵被攪起不小的動靜,卻沒有泛起一絲淤泥。

女子身後的竹椅上,聞硯靜靜地坐著,衣角落在地上,卻纖塵不染,他麵前懸掛起的小壺中煮著沸騰的山泉水。

男人放下留音玉後一直垂著眸,看著麵前的幾種茶葉沉思了會兒,抬手拿起中間的鬆針茶,慢條斯理地煮起茶來。

黑裙女子聽著身後的動靜,想起很久之間的事情,笑道:“您還是和從前一樣。”

聞硯手中動作沒停,行雲流水的動作宛若一幅寧神的畫,鬆香清幽,緩慢的透出清雅之意。

“你與從前也一般無二。”

女子轉過身來,蛇瞳中的溫柔之意一眼明了,她摸了摸自己的臉,“相貌還是變了的。”

她放下魚食盒,輕聲問:“大人怎麽尋到我的?這一萬年來,我從未聯係過神海。”

聞硯收起滾著水的小湖,抬頭看著她,直白道:“今日你不是見到緒寒了嗎。”

“哦。”她點點頭,並無情緒,“他告訴您的。”

“大人此次來,是想讓我回到緒寒身邊嗎?”

聞硯聽出她沒有惡意,隻是單純的好奇。

但他搖了搖頭:“你們的事與我無關。”

迎著她不解的眼神,聞硯簡單地解釋了兩句:“你死後他恨我入骨,與我大戰多日,如今他已是四季之主。”

女子愣了愣,卻是朝著聞硯問了句。

“您輸給他了?”

聞硯拈著茶盞的動作頓住,並不想提及這個話題,隻是嗯應了聲。

女子雖然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麽,但很有眼色地轉移了話題,道:“那大人此番來是為何。”

“元丹。”

女子恍然。

“當年大人強取天道之力,賜我一線生機,讓我能重新轉世。”女子眼中的溫和被感激取代,可她又自嘲地笑了笑,道:“卻不想就因為我貪戀這人間,重凝元丹,竟又釀成了禍事。”

聞硯皺了皺眉,雖不知是何事,仍舊淡聲道:“因果人心難測,不必全歸錯於自己。”

“那大人可曾因為此事被天道為難?我聽聞大人消失匿跡萬年。”

聞硯眼神粼粼,默了陣,沒答她的話。

女子察覺到了不對勁,一直看著他。

聞硯最終笑了笑,道:“以天道之力重凝的元丹力量蠻橫而強大,萬年前我曾對你說,若是能成功轉世,便去神海尋我為你壓製,否則你無法承受元丹中的天道之力。”

因為緒寒的緣故,聞硯對她算得上照顧,哪怕是隔了萬年也一如從前。

女子心中感動,盈盈一拜,道:“大人,世事無常,我自知為神海帶來了多少災禍,已無顏再麵對您與諸位神君。且這一世,我也遇到了對我極好的親人,元丹的力量也因為一些變故而變得沒那麽蠻橫,大人盡可放心。”

女子眼中滿是似水的柔。

聞硯問:“嬌韻?”

小離頷首,沒太驚訝:“大人知道的不少。”

聞硯看著她的平靜和婉的目光,覺得有些眼熟,想起餘緋眼中也總是沉靜安然的,隻是她的目光更加似水無波,而餘緋的目光中則帶著幾分神采奕奕。

男人沒說話,想起今日緒寒對他說看到她了的時候,他其實是不信的。

但直到他給黑甲衛搜魂,因為憤怒而直接調取了他所有的記憶。

於是他便提前看見,在誓山前,小姑娘一臉憂心地查看著天祿的傷勢,她身邊站著夢冥。

而兩人不遠處,站著的是小離和嬌韻。

她的那雙柔意蛇瞳,與萬年前一般無二,難怪緒寒能一眼認出。

直到他看見這雙眼睛,他才知道,她真的複生了。

但他沒讓這些畫麵出現在眾人眼前,隻是不動聲色地跳過了。

不過今日他來的目的隻是為了問一問元丹的事,他複又問了小離一遍元丹,在得到她說已經確定無事了的回答後便不再開口。

看了看手中沒有亮光的留音玉,聞硯起身,與小離辭別。

“大人!”小離叫住他。

聞硯似乎早就預料到她會叫住自己,停在原地,等她開口。

“緒寒......他此番來妖族做什麽?”女子溫柔的聲音有些破碎。

聞硯揚了揚眉,回頭道:“萬族對戰,他代表神海參加。”

小離向前兩步,還想說什麽,卻發現麵前柳影飄飄,早已不見人影。

作者有話說:

小離:嘿嘿沒想到吧本姑娘又回來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