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道鎮守晏家主宅千年的結界, 在那股無形之力的衝撞下化成了碎片。

結界碎片洋洋灑灑朝四周散落,如同一場浩大的煙火落幕,凋零在眾人的眼眸中。

隨後,魔煞之氣從黑淵的方向爆發, 如光柱一般衝向了蒼穹。

天地日夜驟變, 夜色被更為濃重的灰敗之色替代。

黑淵崩塌, 封印失守, 魔煞重臨,將重新滋養出無數的邪祟, 顛覆雲隱界。

在那道魔煞之氣凝聚成的光柱中, 一道頎長的人影正緩步走出來。

玄衣金冠, 龍寅靈劍。

那張魔紋橫生的麵容裏, 是一雙無光的暗金色眼眸。他額間的禁製封印徹底碎裂,殷紅的血色順著臉頰滑落,沒入黑沉的大地。

在這道人影身前百尺, 晏明朝攥緊了拳。

他最不想麵對的局麵終究來臨——晏久歌走火入魔。

“晏家十六影衛,結陣。”

晏明朝的嗓音沙啞。

他不能讓成魔的晏久歌離開晏家主宅, 這不僅會對雲隱界造成禍害, 對晏久歌本人亦是一種褻瀆。

倘若晏久歌還有神智,又怎會甘願成為嗜殺成性的魔物?

錯皆在他。

晏明朝滿目痛苦。

若他能早一些發覺雲隱界暗藏的邪祟,若能夠解決鎮魔石的問題, 晏久歌便不會走上這樣的結局。

晏家家主令下,十六影衛身上散發出明烈的白光,一絲一縷的仙氣開始匯聚。

晏家人天生體內便有一團仙氣,可鎮黑淵魔煞。

等仙氣消耗殆盡, 便不能再入黑淵, 否則會被魔煞之氣侵蝕, 淪為魔物。

這般祖訓,晏家代代相傳。

鎮魔大陣落在了晏久歌的頭頂。

令晏明朝沒有料到的是——仙氣遊走於晏久歌的周圍,卻不曾傷他分毫。

見此,晏明朝驀地睜大眼睛。

是仙骨!

晏久歌的天生仙骨未損!

晏明朝心頭湧出一絲模糊的猜測,如絕境之中忽然抓到了一抹希望,他斷然開口,“停手!!他還沒有徹底入魔!”

聞言,晏家十六影衛停下動作,讓本該凝聚出來的鎮魔大陣隨之消散於空氣。

晏家此舉,也讓站在人群中狐錦臉上的笑容凝固。

——就差一點點。

“晏家家主,你這是在做什麽?”她的嗓音粗糙而尖銳,失控般地責怪著。

“那是魔物,所有人都能看到他臉上的魔紋,你想放任魔物危害雲隱界嗎?”

“他沒有徹底入魔,便不能算魔物。”晏明朝沉聲。

“荒唐!!”

妖族大長老失態地斥責,她的表情甚至有些扭曲。更準確地來說,附著在她體內的鬼牙已經快要忍不住了。

它無法容忍晏久歌繼續存活於世間。

它好不容易修改的命局,怎麽能重蹈覆轍?

鬼牙操控起了傀儡絲。

最有價值的傀儡已經毀在了剛才衝破晏家結界的那刻,餘下都是雲隱界的修士。

眼下晏家黑淵崩塌,魔煞重臨,天道法則崩壞,戒律咒文的威力減弱。

集合其他修士的力量,趁亂將晏久歌殺掉的可能很大。

尤其是人族令家和妖族都在它的掌控中。

“晏家家主包庇魔物,我等為了雲隱界的安危,必須要除魔!!”

冠冕堂皇的話語落下,鬼牙操控著狐錦,率先朝晏久歌的方向衝去。

如牽一發而動全身,隨著狐錦的動作,人群開始湧向晏家主宅。

混亂之中,無人察覺,這些修士的眼神木然,灰敗得像那被魔煞之氣染濁的蒼穹。

“攔下他們。”

晏明朝皺眉。

“家主大人,魔煞之氣正在滋生邪祟。”有執法者稟告。

晏家以除魔為己任。

晏明朝看著口中喊著除魔的修士,怒極反笑,“那就讓邪祟滋生,好讓這些人去除魔。”

眼角餘光瞥見了狐錦朝著晏久歌襲去,晏明朝抽身去阻攔。

其餘晏家執法者紛紛迎上了妖族和人族的修士。

灰敗的蒼穹之下,亂象四起。

魔煞之氣侵蝕著雲隱界的靈氣,絲絲縷縷的黑氣縈繞在修士的身側,同樣侵蝕著他們的神智。

反之,這場混亂中唯一的受益者,鬼牙正在汲取魔煞之氣的力量,補給給自身。

“噌!”

淩厲的劍光閃過。

在與晏明朝交手的過程中,狐錦被斬斷了一臂。

本應算得上嚴重的傷勢,受傷之人卻張口笑道,“你們晏家還是老樣子,永遠都是攔路的那個。”

“這副軀殼早已經腐朽不堪,我聽聞晏久歌是天縱奇才,不如讓我去用他的身體。”

“你不是認為他沒有徹底入魔麽?”

這一次,猙獰的話語聲從狐錦的頭頂冒出來,隻見狐錦的身上,浮現出一隻巨大的邪祟黑影。

無麵無形,似天地間的一團濁氣。卻又開了靈智,承載著世間濃重的惡意。

這便是鬼牙本身。

“是你,你竟還沒死!”晏明朝認得鬼牙的氣息。

十八年前,升仙台之變。

邪祟占據升仙台,襲擊神樹,藥王穀穀主以身祭陣,斬殺了那隻有意識的邪祟。

晏明朝本以為它死了,沒想到它蟄伏於妖族的軀殼中,藏匿多年。

“我當然不會死,死的是晏久歌!”

鬼牙從狐錦的身體中離開,越過了晏明朝,朝著晏久歌衝去。

晏明朝豈能讓它得逞,反手結印,靈力湧動,以身為陣,頃刻間便將身後的晏久歌與自己的位置互換。

鬼牙一掌抓在了晏明朝的肩上。

濃鬱的魔煞之氣瞬間破開了晏明朝的護體靈力,刺入骨血。

饒是如此,晏明朝的身形紋絲不動,他甚至調動了自身的戒律法則,將鬼牙的身形困在了身前的方寸之地。

十尺開外,被置換了位置的晏久歌,抬起了那雙沒有意識的暗金色眼眸。

眼眸倒映出晏明朝堅毅的麵容。

“走!”

“快走!!”

晏明朝的話語落下,抬手朝晏久歌的方向打出一道靈符。

靈符上鐫刻著藥王穀的標誌,這是晏家僅剩無幾的淨化魔煞之氣的靈符。

靈符化作一道綠色的靈氣,瞬間沒入晏久歌的體內,將他身上的魔紋壓製了大半。

他的目光微動,好似真的從混沌中清明了一分神智。轉身朝著晏家之外的方向離去。

鬼牙被困,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晏久歌遠去,它不甘地怒吼著,“該死,你休想逃脫!”

藏匿於虛空之中的無形之物盡數顯露了出來,全是一根根傀儡絲。

這些傀儡絲全都沒入了修士的頭顱,強行操控著他們舉止。

絲線撥動,原本湧向晏家主宅的修士,迅速掉轉方向,朝著晏久歌的方向追去。

“令家的傀儡術!”

晏明朝的瞳仁緊縮。

他什麽都明白了,難怪令家的大乘期修士飛升之際會招來邪祟,難怪令之桓會想要來晏家除魔。

傀儡術之下,無一幸免。

更何況此刻魔煞之氣橫行,鬼牙借助煞氣,被煞氣汙染的修士,亦是會成為鬼牙的傀儡。

這樣一來,追殺晏久歌的修士會愈來愈多。

他救不了。

將鬼牙本體囚禁在此處,便已讓晏明朝傾盡全力。

*

晏久歌的身形朝著前方躍動,在他的身後,是諸多被邪祟汙染的修士,密密麻麻,看不到盡頭,像是一片黑色的浪潮。

雲隱界的靈氣迅速消逝著,天道法則的約束正在減弱。

唯有前方,靈氣還算濃鬱。

忽然,晏久歌毫無征兆地停下了步伐,他那半分被喚醒的神智似乎消耗殆盡,暗金的眼眸無神地往向天際。

天光昏暗,他臉上的神情卻因為抬頭而顯得柔和。

“——!”天道法則驟變。

一道古老的陣法圖紋照亮了半片昏暗天際,跨越了空間。

天地間,仿佛是有什麽東西驀然蘇醒。如被敲響的洪鍾,**開了一股無形的氣勢。

“轟!”

“轟——!”

兩聲沉悶而巨大的回響,敲擊著所有修士的耳膜,威壓如聲隨行,籠罩著整個大地。

萬物生靈皆須敬畏。

哪怕是被傀儡絲操控的修士也不能例外,他們雖失去意識,但尚未身死。

隻見在那道傳送靈陣的後方,忽地凝聚出一道繁複的墨綠色古陣法圖紋,轉瞬即逝後,化作了一道古老的青木大門。

青木大門正在朝外推開,上麵的古禁製逐一解封。

十八年前,升仙台之變,藥王穀最後一位嫡係繼承人隕落,至此藥王穀閉穀,隱世不出。

如今,藥王穀重新現身於世間。

青色霞光從門後照出來,有十六隻青鳳攜枝飛出——

“藥王穀前,不得放肆!”

未見有來人,卻聞其聲巍然。

天地寂靜,在浩**的威壓下,無人能動彈一步。

唯有天際那道傳送陣還在變化,為跨越空間做最後的蓄力。

陣法之中,一道墨綠色的身影正緩緩顯露出身形。

十六隻青鳳落在他的身側,皆是俯首,送上了翠色的靈枝。

“十八載遊曆,今日終等吾主歸矣。”

“藥王穀守門山獸應約開穀。”

壓迫不再,這兩道話語聲極致空靈,宛如仙樂一般動聽。

陣法中,那人睜開一雙翠碧如玉的眼,看清空間變幻的場景。

他未曾伸手接過青鳳攜來的靈枝,卻先一眼望到了泱泱人群中的晏久歌。

“阿晏!”

他喊了一聲,隨即從傳送陣中走出,衣袂翻飛,朝著晏久歌的方向落下。

“我找到你了。”

他撞入了晏久歌的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