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好,恭喜你又順利活過了一天。”

電子合成的係統音在空曠房間內乍然而起,幾乎能帶出回音。

這間房間的麵積並不算小,家具擺件卻寥寥,屋內能被稱上“大件”的僅有三樣,分別是房屋正中那張四方的床,佇立角落的全透明淋浴間,以及進門處牆麵上安的一麵等身鏡。

以金屬白為主色調的房間裏,每一樣東西都線條冷硬,這裏從布置到色彩都充滿難以抹除的冰冷氣息。

而在白色大床的正中竟還躺著人。

他與四周環境太渾然一體了,第一眼望去,隻令人覺得他似乎也是冰冷的,仿佛被精心雕琢又鍍上人類肌色的雕塑。

但那確實是一個人,

黑發男人身形修長,麵容當得上一句十分好看,他睡姿非常端正,不偏不倚躺在床的正中,如果可以量尺劃線,也許能發現他的脊椎與床中線是完美重合的。他在係統廣播響起來前靜靜合著眼,前額碎發滑開向兩側,露出飽滿額頭,從天庭到鼻梁乃至鼻尖的弧度都十分流暢,下頜線在平躺的姿勢下依然清晰。

係統從他睜眼的一刻出聲,在話末的“一天”尾音落下後,不知藏在房間哪個角落的擴音器還模擬了禮花綻放的“嘭嘭”聲,表示對“活下來”這件事的慶賀。

男人才睡醒,眼底卻不見一般人初醒時會有的迷茫混沌,他對係統廣播裏的內容也毫無反應,仿佛它們對他來說司空平常,隻神情平靜地起身,光裸的腳直接踩上純白地磚,剩餘那段搭在身上的薄被隨之滑了下去,室內冷白燈光將他籠罩,又沿著他不見一絲贅肉的身體隔出輪廓陰影。

“現在播報昨夜遊戲情況。”

“首先非常遺憾的通知各位,昨晚又有六名玩家離開了這個遊戲場,他們分別是……”

係統廣播還在繼續,電子合成的嗓音聽不出男女,誇張生硬地模仿人類語氣,接連報出六個以“玩家”為前綴的人名。

男人置若未聞,徑直往角落裏的淋浴間走去。

“他們當中,有兩位在午夜一點後仍未找到合適住所,冰凍於戶外,有三位在非安全區內發生激烈械鬥,不幸傷人傷己,還有一位十分不走運,他挑中的是被黑湖怪物看中的房間。”

“黑湖怪物於淩晨兩點十五分登門,對不速之客極其不滿,將睡夢中的他拖進了湖底。”

岑歸已經走到淋浴間門口,全透明的玻璃門帶感應,隻餘一步距離時自動滑開,花灑旁的指示燈“滴”一聲亮起,等門再自動關合,人站進淋浴區,細密水柱就稀裏嘩啦地灑下來,打上他平整的肩頭又沿著流暢脊背滑落,熱水在分明的脊凹裏匯聚,熱氣很快氤氳。

全透明淋浴間毫無隱私可言,但他已經很習慣了。

白霧慢慢浸染玻璃,勉強算給這一方空間增添了私密,水聲覆蓋玻璃隔間外的廣播動靜,係統的聲音變得模糊不清。

再邁出玻璃門時岑歸睫毛發梢都掛著水珠,微微垂著眼睛,他皮膚被蒸出一點紅,襯在黑發白膚上格外鮮明,地磚上隨他經過留下幾個濕漉足印。

而外麵係統廣播正在說:

“——以上為今日第一輪遊戲線索。”

“第二輪線索將在三小時後發放,預祝各位玩家今天也遊戲愉快,繼續順利活下去。”

結合廣播的其他內容,不難得出“線索”與“能活下去”緊密掛鉤的結論,一趟淋浴讓人錯失線索,岑歸不見慌忙,臉色仍然平靜,他安安靜靜拿純白毛巾擦著頭發,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印在地麵的濕印不知不覺消匿,擦過鎖骨邊緣的水珠消失在下滑途中。

岑歸放下毛巾,走回床邊。

白色大床已平整得宛如沒人睡過,**多了一套黑色衣物。

是製服。

他開始穿衣。

製式襯衫剪裁合宜,包裹住已無一絲水汽的肩膀,又在腰間收出緊窄腰線,領扣輕壓著鎖骨正中扣攏,同樣合身的長褲套上筆直雙腿,襯衫下擺被一絲不苟押進褲腰。

接著是皮帶,一些需要安置於皮帶的零碎配件,然後外套、靴子及皮革手套……

衣物一層層在身上疊加,他有條不紊地整理穿著,直至全身除了臉,再沒有其他地方露在外。

“係統。”製服穿好後岑歸終於說了今天第一句話,他語氣和神情一樣平靜,幾乎聽不出情感起伏,他說:“匯總過去八小時內的非死亡違規情況。”

係統很快回答:“共計D類違規兩起,C類違規一起,已均交由駐場執行人處理。”

正拿起一副金屬黑風鏡的手一頓:“AB兩類呢?”

“沒有C類以上的違規情況出現。”

沒有?岑歸麵色絲毫未改,手套已在他手上嚴絲合縫戴好,深色皮革包裹下仍修長的手指輕輕點了點風鏡邊緣。

“判定結果符合現有算法及相關條例規定。”係統向他多解釋了一句。

岑歸不再多言,將風鏡扣到臉上。

那副風鏡和傳統款式不太一樣,沒有“泳鏡式”的笨重,鏡身整體更像一片貼合人臉上半部走向的弧形,鏡片很薄,戴上後完美遮蓋眉眼,將人的眼神悉數藏在通體純黑的鏡片之後。

硬質靴底踩在堅實地麵,令人走路不再無聲,近門處的等身鏡旁旋轉升出一張托盤。

上麵有一條長鞭。

岑歸戴著皮革手套的手握住長鞭短柄,

與此同時,空曠房間不知哪個角落傳出“滴答”一聲秒針歸零聲響,係統自動報時:

“現在是上午八點半。”

眉目完全藏進風鏡,從僅露出的下半張臉上更看不出他有任何表情,岑歸手腕翻轉,鞭梢劃過空氣。

啪。

長鞭在他手上仿若擁有生命,看不清他手指如何一勾,末端閃過藍色電弧的鞭身已收成圈環,曲起的指節接著在裝備扣上輕輕一敲,被馴服的鞭子就佩在了腰側。

八點半,該出門了。

係統在岑歸邁出開啟的房門時說:“祝您今天也工作順利,執行官。”

神情漠然的人沒有接話,頭也不回踏入了門外同樣一片純白的空間裏,也沒有多看一眼立在門口的那麵等身鏡。

他對昨夜被淘汰的人漠不關心,也不在意那些淘汰者的姓名,清早那麵向270號遊戲場全體玩家的廣播對他來說似乎不痛不癢,他也無需在意提供給玩家的線索。

因為岑歸不是玩家。

他是立場歸屬係統一方的執行人,專門負責處理違規的高級執行官。

這個生存遊戲係統內共計有三位數的遊戲場,如果不是掛鉤生死,它看起來真的很像大型全息聯網遊戲——有花樣百出的副本,副本內有BOSS、有小怪、有NPC、還有職能近似於遊戲GM的係統執行人。

玩家需要通過不斷闖關來賺取遊戲積分,積分能用於兌換物資、兌換道具,提升玩家們在下一場遊戲裏的保命概率。不過最重要的,是攢夠一定積分數值後,玩家就能兌換最終獎品——從這個驚險要命的係統出去。

係統究竟是怎如何出現,它究竟依照什麽樣的標準挑選玩家,係統的最終目的與存在意義又是什麽……這種種問題,或許是玩家之中正有人在思考及探索的。

但對係統執行人來說,“遊戲GM”隻關心維護遊戲的秩序。

兩天前,係統主腦推送了一條異常提醒,稱懷疑270號遊戲場內有玩家利用漏洞違規。

玩家違規並不少見,新人玩家很容易因為菜鳥經驗少而違規,老玩家也容易因為心態失衡,決定不管不顧破罐破摔,或者險中求存不得已等狀況違規。

然而“利用漏洞違規”,在這個係統裏就堪稱史無前例。

首先“漏洞”的概念竟會在係統內出現就很稀奇,這是係統過去從沒出現過的判定。

其次,生存闖關遊戲裏人人都求保險,求穩定,就算真有人成功找到且利用了漏洞,這方法看似取巧實則賭命,還有冒著被係統發現後額外處罰的風險。

在這裏應該沒人願意冒這樣的風險。

——可270號遊戲場疑似出了一位“冒險家”。

事情超出駐場執行人的權限等級,被理所當然推送到高級執行官終端。岑歸彼時正檢查日程,他隨意一瞥更新項,最新更新恰好彈出,被他順手接收。

他其實給自己接了個麻煩。

因為係統僅是“懷疑有人違規”,具體嫌疑人,違規情況,鑽漏洞的證據都是應有盡沒有,任務詳情儼然一紙廢話,隻比白紙要好上那麽一點。

幸好,高級指揮官先生岑歸職業素養過硬,個人能力超群。

執行官已經鎖定了他的第一嫌疑人。

他載入270號遊戲場,風鏡內側亮著僅有自己能看見的光標,露在風鏡外的鼻尖、下巴及嘴唇都優美得精心如琢,又平靜冷漠至極。

*

作者有話要說:

在十月最後一天開文也算是十月底開文了!

岑歸是受,岑歸是受,岑歸是受,重要的事情說三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