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的藥,在不知不覺中,迎春已經全部吃完了,迎春終於得到孫老太太的允許,可以下床了。迎春坐在榻子上,和孫老太太、姑老太太說著話。若是平日,迎春定不敢和二位長輩平坐的,但是孫老太太當著姑老太太的麵就發了話——迎兒現在和別時可不同,誰還會拘著這些個虛禮呢。

姑老太太是何許人也啊,一見孫老太太這樣愛護迎春,點頭如搗蒜,話說了一馬車。什麽禮節也要看時候,這個時候哪個長輩會怪迎春不懂禮數呢;隻要孩子大人都好,就是迎春的孝順了……

孫老太太望著迎春有些紅潤的臉頰,終於笑得舒心些,“看來薄太醫的藥果然不錯啊,迎兒,母親見你現在這樣,心頭的一塊大石頭啊,是終於落了地了。”

迎春笑著謝過孫老太太,姑老太太在一邊笑著接道:“我看祖兒媳婦倒是該養養,就是現在好些了,這一損胎氣也要養段時間不是。”

孫老太太不住的點頭,“你姑母說得極是,迎兒,這段時間你都要小心了,薄太醫也是囑咐過了的,你可不許兒戲啊。”

迎春點點頭。

小翠進來回道:“雁大姑娘和大姑娘來了。”

迎春好幾日不曾見到雨淩了,現在聽說她來瞧自己了,心裏很高興。孫老太太望著迎春的笑意,吩咐著小翠,“還不快請兩個姑娘進來,沒瞧見你們夫人也想見淩兒了嘛。”

姑老太太笑起來,“這對母女可真真是心有靈犀呢。”

迎春跟著笑起來。

孫惠雁和雨淩進了屋,先給孫老太太、姑老太太施了禮,雨淩才跑到迎春麵前,“母親,淩兒來看您了。”雨淩說著,立在迎春身邊施了一禮,卻沒像往日一樣投入迎春的懷裏。

“過來啊,淩兒。”迎春招手喚了一聲。

雨淩盯著迎春笑著看,“我奶娘說了,母親現在不同了,不讓我再往母親的懷裏紮了。”

孫老太太笑起來,姑老太太上前拉過雨淩,送到孫老太太麵前,“嫂子,這可是個難得的細心兒的孩子啊,小小年紀就會體恤母親了,長大也定是個不錯的。”

迎春笑著招手叫過雨淩來,把雨淩擁入懷中。“淩兒,你也是母親的孩子啊。”

雨淩昂著小腦袋望著迎春,“母親心裏有淩兒就好了。”

一屋子的祥和溫馨。

孫惠雁站在一邊,羨慕的望著迎春和雨淩。自己是從來不敢像雨淩一樣往孫老太太懷裏紮的。從很小時候,自己就知道,自己是庶出,孫老太太待自己隻是情麵上的事,在老太太還是夫人時,不曾抱過自己,更別提擁著自己了。她那雙眼睛總是含著客氣的微笑,不像親人,更像是待客。

隻要是情麵上過得去的事,孫老太太倒都做得還好,從沒給她和哥哥缺吃少穿,但是誰都看得出來,孫老太太就算是責備孫紹祖,那也是種關愛。在孫惠雁的心裏,老太太隻是老太太,她永遠高高在上,永遠觸不可及。

孫惠雁看了半晌,垂下了頭,自己是多麽希望自己能有一個如迎春一樣的母親啊。待庶子就如同己出一般,雖然迎春處罰過孫成浦,但是大家都看得出,那也是種恨鐵不成鋼的愛。

“雁兒。”孫老太太忽然喚了一聲孫惠雁,嚇得孫惠雁身子一抖,“母親,何……事?”

孫老太太把孫惠雁顫抖盡收在眼底,眉頭不由得皺了皺,“你這個孩子也真是的,膽子小得如針孔,隻是叫了你一聲,你就在唬一跳,你想什麽呢?”

所有人把目光都落在孫惠雁身上。“我……我……”孫惠雁結巴起來,孫老太太歎了一口氣,撩著手中杯子裏的茶葉,“罷了罷了,不說這個了,我想問你呢,你奶娘在鄉下養病養得如何了?”

提到了自己的奶娘,孫惠雁的頭埋得更深,眼裏蓄滿了淚水。自己隻有奶娘是最為親近的,可是奶娘卻也在去年裏生了病,孫老太太開恩讓奶娘回鄉下家裏養病去了。現在孫惠雁身邊現在除了兩個丫頭外,再沒有什麽可親近的人了。

“媽媽說……”孫惠雁強忍著淚水,“她……不能回來了,前兒她媳婦來府裏說,隻怕媽媽不好。”孫惠雁的聲音小得如蚊鳴,最後連那些細微的聲音都不能辯出來了。

孫老太太本來年歲大了,耳朵就不靈了,現在見孫惠雁這個樣子,心裏有些著惱,麵上卻不好再說什麽,隻是搖了搖頭。

孫惠雁小心翼翼的望了孫老太太,又低下頭去。她見慣了孫老太太皺著的眉,和無奈的搖頭,老太太是連話都不願意和她說的。孫惠雁木然的盯著自己的腳尖。

迎春把一切看在眼裏,這時候,她笑著對孫老太太說:“母親,倒讓大妹妹教著淩兒再學幾個女紅花樣兒才好呢,淩兒也喜歡大妹妹,我想著這樣妥當些。母親,我想讓淩兒和大妹妹幫我做個……”說到這裏,迎春臉上飄起兩朵紅雲,“娃娃肚兜。”

孫老太太一聽是要給未來的孫兒做肚兜,笑了起來,雨淩連忙湊著趣說:“祖母,讓大姑母教我學女紅再好不過了。”

孫老太太慈愛的擺擺手,“罷了,我也不拘著你們,你們姑侄兩個去做罷,做得漂亮些才是。”

孫惠雁如逢大赦一般退出了迎春的房間,雨淩也隨著孫惠雁出去了。孫老太太望著二人走出去,眉頭又蹙了蹙。

姑老太太見再沒話可說,站起身,“嫂子,我這就回去了,祖兒媳婦,你也好好養著罷。”

孫老太太也扶著麥冬的手,起了身,“我同你一道回去了,我也正想回去歇歇呢,人年歲一長了,這身體就不如先前兒了。”

迎春站起身來,孫老太太忙叫住迎春,“迎兒,你就不必送我和你姑母了,都不是外人,你倒是好生養著身子骨才是啊。”

迎春隻能止了步,讓司竹送二老到門口。

迎春望著一院子高高矮矮的花叢,心忽的就開朗起來。夏天就這樣不知不覺中來到了,滿眼的濃綠輕紅,偶爾有蝴蝶飛舞在其間,像一顆顆靈動著的星子,觥籌交錯之下,夏就醉了。

迎春眯著眼睛,在房門口享受著夏日的暖陽。陽光正好照在迎春的小腹上,迎春的手輕輕的蓋在小腹上,小東西還很小,但迎春相信他什麽都知道,也什麽都懂得。

“夫人,”司竹焦急的聲音打破了一時的寧靜,“您怎麽能站在風口上呢,小心著涼。”

迎春瞪了司竹一眼,“我和孩子曬太陽呢。”

司竹呆了呆,扶著迎春的手,不由分手就往房裏走,“您才好些,曬什麽太陽,等您身子骨大好了,您想怎麽曬就怎麽曬,奴婢不攔著您。”

迎春也懶得再和司竹多話,自從自己懷了孕,幾個丫頭就像得了話癆病一般,整天裏婆婆媽媽,大驚小怪的。這個不行,那個不許,自己像個犯人一樣每時每刻都被監視著,迎春都快煩透了。

有一次,迎春惱了,罵司竹,都是我縱壞了你們!司竹卻嘻嘻一笑,不以為然的說:“夫人生奴婢氣,就是打兩巴掌也行。”

一句話,迎春的氣又煙消雲散了。隻是懷個孕,生個孩子罷了,試想哪個舊社會女人沒生養過?哪個嬌成她這樣,就差點被貢在香案上了?被幾個沒深沒淺的丫頭們搞得像接見外國元首一樣緊張。

紫蘇年歲小,終於憋不住話,問迎春,“夫人,元首是什麽?和元寶是一樣的麽?”

沒文化多可怕!

迎春心裏暗暗罵道。但是她又極不屑於和她眼裏的小屁孩兒解釋這些個。反正說了她們也不懂。

日子就這樣休閑的過著,展眼快到端午了,孫府裏的下人們開始忙起來。包粽子,采艾草,辮五彩線,做紅紙平安小葫蘆。

迎春坐在一邊看著司竹幾個剪小葫蘆,重重的打了個哈欠。又困了,迎春眯了眯眼睛,她總覺得自己像一頭被圈養著的豬,整天吃了睡,睡了吃。

迎春決定告別這種圈養模式,她站起身來,“司竹,帶我去後麵轉轉。”迎春望著司竹張開的嘴,馬上又補了句:“就是後麵的花架子那邊,我沒說要去花園子裏玩,你別再說出一堆的大道理給我聽了。”

司竹忍不住笑起來,“夫人,您怎麽知道奴婢要說什麽?”

“哼,”迎春冷哼一聲,“你那小算盤還能打得過我麽?快走罷,一會兒子你老爺回來了,我哪也別想走了。”

司竹和槐角一左一右扶著迎春向院子後麵的花架子那邊走去。迎春主仆三人走到花架子裏麵,司竹扶著迎春坐到一個小木墩上。迎春望著遮住了一半天空的藤枝綠葉,充斥著鼻子裏是綠葉的新香,迎春一笑,這裏是個乘涼的好去處。

“司竹,”迎春望著頭頂的一片綠意,“此後我們就該多來來這裏,這裏倒比別處幽靜了許多呢。”

司竹立在一邊沒說話,槐角卻嘟囔著,“我覺得這裏可沒有花園子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