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杯裏的虎頭
小麥從印刷廠出來的時候天都黑了。幹這活就這樣,沒個準點下班。本來這事是池莉莉跑的,但前幾天羅薇暈倒在路上,送到醫院檢查出心髒二尖瓣有問題要做手術,她的工作就由池莉莉去頂起來,這些雜七雜八的事也就交給了小麥,所以格外忙得厲害。天氣反常,前兩天出奇地暖和,這兩天又突然冷起來了,特別是餓了的時候,更覺得身上發寒。按按咕嚕作響的肚子,小麥決定先在附近找個地方吃了飯再回家。這裏也在台東邊上,吃飯的地方比他住的那裏多得多。
肩膀忽然被人輕輕拍了一下,小麥一回頭,背後的人微笑著露出潔白的牙:“又見麵了,到這兒來淘小店嗎?”是台東那家飾品店的年輕老板。
小麥回他一笑:“不,剛從印刷廠出來。老板在這兒幹什麽?”
“我姓鄭,鄭雲書,叫我名字就是了,別叫老板,我有那麽老嗎?”鄭雲書說著,露出一個俏皮的微笑。
他笑起來就露出潔白的牙,嘴角拉開得大一些,還會露出兩邊的兩顆小虎牙,顯得十分年輕可愛。小麥忍不住多看他兩眼。鄭雲書便笑得更開心:“怎麽,被我迷住了?”
小麥心裏一動。gay和gay之間,大約真是有種同類的感應,男人之間隨便開開玩笑很普遍,但小麥就是覺得鄭雲書這話裏有點別的意思。
“我來買楊梅。這地方有個小店賣醃果,楊梅和烏梅醃得特別好吃。”鄭雲書晃晃手裏的盒子,忽然說,“天氣夠冷的,過來喝杯熱咖啡?我衝咖啡的手藝很好。”他說著,抬起頭來看看小麥,也許是被旁邊的霓虹燈映的,眼珠如同琥珀一般晶瑩。小麥有幾秒鍾看得有點轉不開眼,不知不覺地點了點頭:“好。”
飾品店關著門,鄭雲書取出鑰匙開門。這個店夾在兩個服裝店之間,這時候別的店已經開始上客,但進出的人卻沒有注意這個小店的
。小麥忍不住問:“生意好麽?”
“還行,都是回頭客。”鄭雲書一邊說一邊讓他進來,又把店門半掩上了,“我也不指望它發大財,能糊口就行了,坐。”他指指那邊的折疊桌,“搭把手給支開,我去煮咖啡。”語氣自然親切,讓人聽了說不出的舒服。說完,他笑笑,就提著袋子走進後麵去了。
小麥把折疊桌支開,坐了下來。後麵房間裏很快飄來了咖啡的香氣。其實小麥並不怎麽喜歡喝咖啡,吸引他的也不是咖啡,而是鄭雲書的笑臉。魏炎離開已經一個多月了,不知是不是確實太傷了他的心,或者是因為經濟壓力大工作忙,他很少想起魏炎。但是這會兒看著鄭雲書的笑容,他才發覺,在濱海這個城市裏,他其實很寂寞。
叮——掛在後門口的風鈴清脆地響了一聲。小麥抬頭看過去,並不是鄭雲書出來了,也沒有感覺到風,但是懸掛著的風鈴卻在輕輕晃動。小麥走過去仰頭看看,忽然覺得這風鈴好像跟上次看見的時候有點不一樣,似乎比原來多了點什麽。
多了點什麽呢?小麥正在冥思苦想,鄭雲書端著咖啡走出來了:“好了,這咖啡還不錯。”他嘴裏含著點東西,小麥聞到楊梅微酸的香味,看來就是剛買的醃果了。
小麥坐下,看著他利索地擺開杯子,倒入咖啡,然後端起盤子裏的奶精壺,笑著說:“我就喜歡咖啡裏加奶精,否則太苦了我實在喝不下去。”他手腕利索地轉動,乳白色的奶精衝入杯中,逐漸形成一個虎頭的圖案。
小麥忍不住驚奇:“太棒了!”白色的奶精衝出白色的皮毛,留著咖啡色的條紋,尤其眼睛的部分是兩小塊咖啡液麵,微微漾動,反射著燈光像是兩隻不停閃爍的眼睛,極之傳神。小麥仔細端詳著,漸漸覺得這兩隻眼睛像是活的一樣,也在凝視著他。小麥忽然想起曾經看過動物世界的一個老虎專題,裏麵有一組正麵拍攝的老虎捕獵的鏡頭——老虎盯著獵物,眼神專注,充滿殺機。據說老虎的視線能令獵物驚慌失措甚至不知逃跑,小麥這會兒忽然也覺得自己像是被老虎盯上的兔子,目光竟然移不開來。身周的燈光似乎遠去了,他好像置身於森林之中,眼前就是一隻老虎,隱身在樹後,隻露出一雙綠光幽幽的眼睛,緊緊盯著他。老虎的身體微微下伏,尾巴輕輕搖擺,下一刻就會一躍而起,把鋒利的牙齒□獵物的喉嚨……
《命運交響曲》的重磅音樂突然響起來,小麥猛然被驚了一下,眼前的景象忽然消失,他看著的仍然是那杯咖啡,而奶精衝出的虎頭邊緣已經有點模糊了
。鄭雲書似乎也被手機鈴聲嚇了一跳:“你的手機?”
小麥抱歉地把手機從衣袋裏摸出來:“不好意思接個電話——喂?”
池莉莉的聲音微微哽咽:“小麥,你在哪兒呢?”
“哦,我在台東,從印刷廠出來的,正要回家。怎麽了?出什麽事了?”
“羅薇……”池莉莉忍了一會,還是沒忍住哭了起來,“她走了……”
小麥有幾秒鍾沒反應過來。羅薇?那麽年輕充滿活力的女孩,居然也會死的?不是說隻是二尖瓣有點問題麽?怎麽就會突然死了呢?
“手術台上死的……”池莉莉泣不成聲,“說是心髒突然停跳,搶救了一個半小時,還是沒……”
“我,我馬上過去。”小麥不知道自己這時候能不能幫得上什麽忙,可是他想去看看羅薇。掛了電話,他倉促起身:“我有個朋友突然去世了,我,我得去醫院。”
“哦。”鄭雲書體貼地說,“店裏有新鮮點心,帶點路上吃。節哀,別太難過了。”
小麥直奔醫院。龐峰雲、盧緯、池莉莉都在,而羅薇蓋著白色的床單,靜靜躺在鐵床上。池莉莉眼睛已經哭得通紅,盧緯呆呆地站著,一直緊緊攥著羅薇露出床單外的一隻手。小麥知道他喜歡羅薇,雖然沒說出來,可是大家都知道。每天的打鬧吵架都隻是樂趣,現在可以和他打鬧的人去了,也就帶走了他的快樂。
龐峰雲最先擦幹了眼淚,把小麥叫出了房間:“麥子,你也看見了,羅薇——”他聲音哽咽了一下,狠狠忍了幾秒鍾才繼續說,“羅薇一走,我們這雜誌社可能辦不下去了,都得另想辦法。你看——”
小麥明白他的意思。羅薇是雜誌社文字稿的完全供稿人,她一死,雜誌是肯定辦不下去了。也就是說,他又失業了。
“我明白了。我再找工作就是了,你不用擔心。”
龐峰雲點點頭,有點難以啟齒的樣子:“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一下。羅薇這次手術,我們的錢差不多都用進去了。你也知道,這個月的廣告費還沒回來。我們也知道突然沒工作很麻煩,本來是想補你一個月的工資的,可是現在手頭確實活動不開……你看,能不能下個月錢回來我們再把工資給你?肯定是兩個月的,我們絕對不會少給,就是現在——”
小麥攔住他:“我知道
。羅姐出了事大家都不好受,你們先忙她的後事,錢什麽時候回來給我打到卡上就行。你看,我還有什麽能幫得上忙的?”
龐峰雲感激地說:“謝謝你。後頭,也沒什麽事了……羅薇有個妹妹,已經通知她了,說明天就到濱海來。後麵的事,都得等她來了再打算。你,你明天就不用過來了,這次突然出事,我們知道肯定也給你造成很大麻煩,那你趕緊再去找工作,對不起了。”
小麥跟他告了別,留下銀行卡號,就走出了醫院。看看夜空,他有點發愁。找工作這種事,有時候也是要碰運氣的,不一定馬上就能找到合適的工作。可是房租水電吃飯穿衣這些開銷卻是實打實地擺在那裏的。房租是個大頭,他已經在網上發了帖子求同租人,可是到現在還沒人應征。
一滴水落到他額頭上,緊接著又是一滴,沒幾分鍾就變成了豆大的雨點。小麥抱頭就跑,這人倒黴了,怎麽連喝口涼水都塞牙呢?
雨越下越大,下了公交車,小麥抱頭鼠竄,就那麽十幾步路,衣服已經被淋了個透。剛剛跑到小區門口,一輛車猛地衝過來,差點撞上他。小麥趕緊往旁邊一跳,嘩地一聲車輪濺起的泥水全潑在他褲子上,車滑出兩步停下了,車主搖下車窗:“你怎麽大晚上的往車上撞?”語氣裏很有些不耐煩。
小麥用手遮住刺眼的車燈,心情很不爽地還了一句:“你怎麽開車的?”小區門口的路燈壞了,拐彎的地方又停著一輛大貨車,雙方相互都沒看見,說起來責任一人一半,但這車主怎麽說話的?誰沒事往車上撞?
車裏沒開燈。小麥也看不見那車主的模樣,隻覺得應該是個年輕人,嘴上的煙頭亮著點紅光,微微閃動。小麥瞥一眼那車,是輛帕傑羅。城市裏開這種越野車,他直覺車主不是省油的燈,反正衣服已經是濕了,再濺點泥水也不算什麽,於是不打算再惹麻煩,轉頭進了小區。
四月的天氣,說是暖和,夜裏還有點涼,小麥濕得像落湯雞一樣,小風一吹真是透心涼,一跑進家門就忙著開熱水器洗澡。這邊才把衣服脫下來,那邊門就響了。小麥詫異莫非是房東這時候了還沒回家?也太執著了!一邊想,一邊隨便套了件t恤去開門。一開門,卻是個陌生男人,一身銀灰色休閑西裝,襯衣領子很是不羈地敞開著,露出結實的脖頸和一點鎖骨
。來人看見小麥的模樣,眉頭微微一皺:“你是麥先生?”
小麥愣了一下:“是,我姓麥。你是?”
來人點了點頭:“那就對了。我是來租房子的。”說完,不等小麥讓就直接進了屋。
他一開口,小麥隻覺得有點耳熟,想了一下突然記起來:“你——你就是在小區門口開車的那個人?”就是剛剛差點撞了他的人!倒是想不到長得這麽英俊。
來人隨便點了點頭:“不好意思,沒看見你。”
小麥覺得這話說得很沒有誠意,但總算是道了個歉:“那,先生貴姓?”
“我姓邵,邵靖。”來人報上姓名,已經在屋子裏看了起來,“這房子倒還幹淨。”
小麥心想那是我天天打掃的,當然幹淨。邵靖看了一圈,轉頭說:“我租三個月。”
小麥猶豫了一下。他是想找個長期合租的,如果就租三個月,三個月之後他還得再去找人,實在很麻煩。他正考慮要不要答應,邵靖已經接著說:“打掃什麽的我沒時間做,這樣,我多出一部分錢。我看你在網上說一個月租金五百是?我出八百。”
小麥心動了一下。雖然就租三個月,但這三個月他就等於隻付二百的房租,也劃算的:“那麽還有水電費和煤氣費要平——”
邵靖不怎麽耐煩地一揮手:“我沒時間算那個,也不在這兒吃飯。這樣,我付一千一,夠了嗎?”
小麥的腦袋比思想更快地點下去:“夠了。”這房子的房租是一千,每個月水費電費煤氣費,兩個人算起來也就三百塊錢,如果邵靖付一千一,他就等於是白住房子了。雖然邵靖隻住三個月,那也劃算呀!
邵靖看他點了頭,就摸出錢包,直接扔了一疊錢在桌子上:“我住哪一間?”
“這一間。”這一間朝南,小麥本來想自己住,但現在邵靖花了一千一,這房間就給他。
邵靖隨便點了點頭。小麥問:“邵先生的行李——”
邵靖微微愣了一下:“我沒行李
。”
小麥也愣了:“那被子什麽的……”
邵靖似乎從來沒想過被子的問題,愣了幾秒鍾才說:“這裏沒有被子?”
小麥覺得很是無奈:“有,但不是新的,不過是幹淨的。邵先生要不然將就一下,明天去買新的?”哪有租房子自己不帶被褥的?又不是住酒店。不過看邵靖這個樣子,肯定是住酒店住慣了,拎包入住,啥也不操心。不過看他開的車,穿的衣服,怎麽也不像要跟人合租房子的樣啊。
邵靖有點尷尬:“也好。麻煩你了。”這句話倒說得客氣了很多。小麥趕緊說不麻煩,一邊打開衣櫥去拿被子。以前他和魏炎兩個人住,現在他一個人住,自然省出一套被子來,魏炎走了之後他一度想把被子扔了,最後還是沒舍得,給拆洗幹淨了收起來,沒想到今天派上用場了。
邵靖剛接過被子,手機就響了,他一手夾著被子一手接起電話:“喂?是我……我已經說過會辦這件事,你能不能不要囉嗦?時間?我說過三天之內?如果三天都等不了,去找別人!我不管他是什麽官!如果他的官職能解決這事,讓他自己辦好了。我告訴你,這次我是來找人的,也就是看你的麵子,否則我根本不管……這你不用操心,我有地方住。最後再說一句,別告訴任何人我在這兒,否則這事我隨時撒手不管。好了,我掛了——還有什麽事趕緊說完……”
小麥看他腋下夾著被子手裏提著枕頭,還在接著電話十分不方便,就接過被子,給他送到臥室裏去。邵靖不耐煩地說了幾句就把電話扣了,轉頭看見小麥,眉頭皺了皺:“麥先生,有件事我想特別說一下。”
小麥愣一下:“什麽事?”
“既然這房子已經租給了我,我這人有個毛病,不希望別人進我房間。如果我關著門的時候,不管有什麽事都請別打擾我。”
小麥覺得有點不痛快。這人什麽意思?他現在在這房間裏,不是好心好意來幫忙的麽?要不是看邵靖夾著被子還要打電話不方便,以為他願意多事?不過看在錢的份上,他按捺了一下,點了點頭就走出了房間。算了,至少三個月之內他不用操心房租的事,趕緊再去找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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