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靈異生活 禹王碑
在路上走了又一天半之後,正午時分,海東青開口:"前麵就是陰界。”
小麥抬頭看去,前方的路忽然變得陡峭起來,整片樹林都像是忽然平空升高了一截,一樣的陽光灑進去,看起來竟覺得陰暗了許多。小麥在旅遊手冊上看到邛崍山東陡西緩,主峰四姑娘山更是經曆過多次地質構造變動,有顯著的垂直高差,可是地想不到,僅僅就是這麽一個變化,就會給人以陰陽分界的感覺。
這時候正是十二點鍾,他們站的這一邊還是覺得陽光溫暖,然而對麵的陰界就似乎是蒙上了一層什麽,陽光也照不透似的。有幾分鍾沒人說話,片刻之後,邵靖才淡淡地說:"果然是陰陽分界。”
海東青微仰著頭,像是在瞻仰什麽神聖的東西,過了一會才笑了一下:"裏麵不能騎馬了,要步行進去。”
邵靖目測一下那山路,其實真要觀察起來也並沒有陡峭得那麽離譜,馬應該還是可以走的:"馬應該還可以走?"這種陡峭的感覺,其實更多的來自視覺上的誤差。
海東青搖搖頭:"馬是不會進去的,不信你試試。”
邵靖倒沒再說什麽。反而阿華有點不太相信。他是不想步行進去的,進去還不知道要走多遠,他是個吸毒的,雖然還不像有些吸毒者到後期那麽骨瘦如柴一半像人一半像鬼,但體力上到底是比別人更差一點。但是他驅馬向前的時候,馬卻開始來回地踱步,頭不停地左右晃動,就是不往前走。他大聲喝斥,馬反而倒退了幾步,打著響鼻,甚至試圖掙脫籠頭,差點阿華顛下來。
海東青笑著說:"看見了?陰界是不許陽界的生物進入的,動物對此有特別的直覺,隻有人才能克服內心的恐懼走進去。"他咽下了沒說完的話,臉上微微露出一點諷刺的表情。
小麥注意到了海東青的神情,忍不住在心裏暗暗地琢磨,既然陰界不許陽界的生物進入,那他們進去會不會被陰界排斥?還是所謂的陰界隻不過是個傳說,馬之所以害怕隻是因為裏麵可能有某種蛇蟲或猛獸?或者還有一個原因——小麥把同行的幾人一個個看過去,邵靖身上有佛家真言,陰陽對他而言大概是沒區別的;海東青,從他對當年取到燭龍的陽眼的敘述中來看,他其實是個臨界於生死之間的人,永遠保持著死亡一瞬間的痛苦,說他活著也行,說他死了也行;他自己嘛,是個快死的人了,連趙寶寶這樣的陰魂他都能抱住,想必身上的陰氣少不了;阿華是個吸毒的,現在看起來可能還好,但說不定,跟他一樣離死都不遠了呢……
小麥自嘲地笑笑,眼睛又看向謝棋——這個人為什麽又能進陰界呢?他明明是個大活人啊?總不會因為他的名字被個死人借了,他也就死了?不過小麥記得為了對付倉橋俊,他曾經在網上狂查有關陰陽師的資料,結果正經東西沒查到多少,一百度鋪天蓋地的全是一個叫夢枕貘的日本作家以安倍晴明為主角寫的一部小說《陰陽師》,那裏邊就說:名,也是一種咒,說不定人的名字,真就重要到這種地步?
小麥這邊胡思亂想,那邊海東青等人已經開始從馬背上卸下裝備,紛紛往身上背,邵靖把大部分東西都往自己背上背,小麥趕緊過去搶下了一部分:"背東西我也不怕,開槍我不行,你少背一點,騰出手來保護我就行。”
海東青笑了一聲:"好了好了,這裏麵也沒有那麽可怕,走。"他不用吃不喝不用睡,倒是比別人更占便宜,少背了食物,就更輕鬆,一手抓著手槍,一手握著長刀,當先往陰界走去。
走到近前,小麥更清楚地發現,正因為陰界的山勢更加陡峭,所以山峰投下了更多的陰影,把這一片樹林完全籠罩在陰影之中,而現在正是中午十二點。可想而知,在其餘的時間裏,這裏更不太可能透進陽光去。海東青領頭,他們踏進了樹林。僅僅是那麽一步,小麥不知道是自己的真實感覺,還是心理作用,總之當陰界的山影完全籠罩住他的時候,他覺得周圍的溫度好像下降了三四度,脖子後麵像有冷風吹過,裹在登山服裏的胳臂一下子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不由自主地活動了一下。
邵靖立刻回頭:"怎麽了?有東西掉進衣領裏去了?把帽子拉起來扣上。”
"不是,就是忽然覺得一陣冷。”
海東青在前麵回頭:"陰界自然會冷,晚上會更冷。把安全帽戴好,登山服的帽子也拉起來扣上,盡量不要讓皮膚接觸陰界的東西。”
樹林並不茂密,可是空氣似乎毫不流動,這樣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之後,小麥走了一會就覺得悶得難受了。他側耳細聽,陰界的樹林沒有陽界樹林裏的蟲鳴鳥叫,隻是偶爾腳邊的草叢裏會傳來輕微的唰唰聲,好像有蛇什麽的遊過,讓小麥不禁想起曾經走過的那條蠱道,總是會下意識地去四處尋找那些向著一個方向前進的蟲子。
所幸這裏並沒有什麽變異的蟲子,走了四個小時之後,小麥的心情終於平複了一點。這時候天已經在轉黑了。小麥看看表,才不過四點半鍾,但看天色卻特別的暗。
"不會要下雨了?”
海東青抬頭看看天色:"沒錯,就是要下雨了。天氣預報這幾天都會有雨,但願沒有出錯。”
小麥疑惑:"你希望下雨?"下了雨路會更難走?
海東青笑笑:"對。不下雨,我們都通不過那一關。”
小麥正想問"那一關"是哪一關,海東青已經停下了腳步:"不要再往前走了,就在這裏休息,但願天黑之前快點下雨,否則我們隻有退出去。身上的裝備不要卸下來,各人看好周圍有什麽適合攀爬的高樹,還要能藏住人的。”
小麥忍不住說:"是不是有什麽東西要出來?如果下雨,那東西就不出來了?"或者出來也不咬人?
海東青忙著找樹,隨口說:"禹王碑。"他剛說了這三個字,細密的雨點就掉了下來。海東青臉上露出喜色,"好了,大家吃點東西,不要睡覺。”
這雨地裏根本也沒法睡覺,眾人拿出肉幹和火燒吃了幾口,海東青就讓全部上樹,並且告誡所有人——無論看見什麽,都不許出聲。
天色漆黑,雨點轉成黃豆大小,打在安全帽上即使隔了一層登山服也劈哩啪啦作響。小麥和邵靖擠在一棵大樹的分杈處,頭頂上正好有幾根枝條遮蓋著,勉強也擋了一點雨。手裏的肉幹和火燒都被雨水打濕了,吃起來真是味同嚼蠟,小麥嚼了幾口就覺得沒了食欲,正在發愁,臉被邵靖扳過去,溫暖的嘴唇湊上來,喂了他一塊巧克力。
小麥嚼著巧克力,輕輕打了邵靖一拳:"什麽地方啊,還鬧!”
電光一閃,照亮邵靖帶著點邪氣的笑容:"忍一下,等出去了我們去成都吃魷魚雞、鍾水餃、擔擔麵、壇壇雞、火鍋……”
"行了行了。"小麥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口水,"你越說我越餓了。”
對麵樹上的海東青大概聽見了動靜,狠狠地瞪過來,向他們比了個閉嘴的手勢,又往樹下一指。小麥低頭看去,一片漆黑中看不見什麽,但仔細聽聽,他從嘩嘩的雨聲中聽出了另一種聲音,一種唰唰的,像他趕路的時候在草叢中聽到的聲音,但比那時候要響亮得多。
又一道電光閃過,借著這耀眼的白光,小麥看見樹下的草叢裏是一片灰黑色的脊背,因為昏暗之中看不清楚,數量又太多,竟然像是波浪一樣,仿佛整片草地都動起來了。他愣了一下才想明白,那是無數條蛇!
蠱道!小麥一時之間隻能想到這個。說實在的,自從走過蠱道,他對蟲子簡直有點神經質的恐懼了。尤其是剛從蠱道出來的那幾天,一隻蚊子都能讓他打個冷戰。後來這種恐懼漸漸的淡化了,但一看見這一片片的蛇,他忍不住的頭暈惡心,簡直有種衝動想立刻跳下樹逃跑。
當然他沒這麽做。這些蛇從樹下遊過,至少現在好像還沒有意思要爬到樹上來,他要是真的自己跳下去,恐怕反而是自投蛇口。
邵靖發覺了他的緊張,伸手摟住他,湊到他耳邊低聲說:"別怕,我記起來了,這可能是禹王碑出來了。這些蛇都是逃命的,不會咬人。”
小麥膽戰心驚地正想問他是怎麽回事,遠處忽然有亮光閃動。這次不是閃電的電光,卻是火焰的光亮。小麥眺望火光來處,遠遠的隻見一大團火光閃動,要不是頭上還下著雨,他差點以為是山火。火光略微靠近了一點,小麥才看見那是一大截石碑,足有兩三米高,周身上下圍繞著火焰,火光中隱約能看見石碑頂上雕刻著纏繞的雲頭狀花紋,中間似乎還有蟠龍。火光照亮了石碑周圍數十米的草地,隻見草地已經變成了灰黑色的一片,無數的蛇蟠曲其上,簡直數都數不清有多少條。小麥覺得風雨聲中似乎還有另外一種聲音,颼颼的好像是有什麽東西在吸氣似的。
石碑漸漸移近,火焰所觸之處,樹木都冒起煙來。小麥這才明白為什麽海東青盼著下雨,這要不是有大雨滅火,他們不是掉到蛇群裏就是被火燒死。
石碑移得更近。小麥發現地上的蛇似乎不動了,隻有那石碑從蛇群中穿過,發出颼颼的聲音。小麥很想看清楚那石碑是怎麽移動的,但是煙火繚繞,地上又是草和蛇,還真看不出石碑有沒有長腳。隻是石碑移得越近,熱氣和煙霧就越是撲麵而來。邵靖把打濕的登山服下擺捂在自己和小麥臉上,隻盼那石碑快點過去。偏偏石碑到了樹下就不走了,好像人側耳傾聽的樣子,緊張得兩人屏住呼吸,一動也不敢動。
海東青在對麵樹上輕輕彈了彈手指頭,一顆石子從他手裏飛出去,落到遠處。輕微的響動驚動了石碑,向著遠處慢慢移去。小麥在火光中看到,石碑背後有幾個大字,筆劃如同蝌蚪扭在一起,加上風雨剝蝕。連他也看不清楚是什麽樣子。
直到石碑去遠,躲在樹上的幾個人才不約而同地都鬆了口氣。雨仍舊下得很大,但天色反而稍微亮了一點。海東青打開手電,籲了口氣:"行了,可以下來了,我們趕緊往前走走。”
謝棋沒見過這種場麵,抱著樹幹嚇得腳軟,低頭看看樹下:"蛇,蛇都還在啊!"他在這裏當向導好幾年,蛇是見得多了,可是如此大量的蛇群卻是第一次見,無論如何也不敢下來。海東青跳到地上,笑著說:"沒事,這些都是死蛇了。不,應該說隻是一層蛇皮,肉都被禹王碑吸幹了。”
小麥用腳踢了踢最近的一條蛇,果然半點分量都沒有,隻是一層空空的殼,骨頭倒還是完整的一條,肉卻沒有了。謝棋這才敢下來,擦了擦臉上的水,也不知是雨是汗:"這,這是什麽怪東西?幸虧下雨……這東西還會回來嗎?”
海東青搖頭:"這可說不準,所以我們得快點離開,往碑來的方向走總沒錯。要是我沒記的方向正確,明天正午就能到地方。不用那麽害怕,這裏的蛇也並不傷人,隻是它們身上帶著陰界的毒,要是被劃破了皮就要中毒。不過中了毒在陰界裏也不會就死,隻是不能見到陽界的日光罷了。走。”
謝棋真是被嚇到了,一邊走一邊嘀咕這是什麽毒,為什麽見了日光就會發作。小麥卻有種很不對勁的感覺——海東青說得這麽輕鬆,並且也沒有說如果中了毒應該用什麽來解,難道是他忘記說?還是,他心裏已經認定這些人根本不可能出陰界了?
禹王碑來的方向上綿延數百米都是蛇皮"地毯",走在上麵即使穿著靴子都覺得腳下嘎吱作響,聽得多了簡直讓人心裏發毛。尤其深夜之中,又夾著雨水淅瀝,那種感覺說不出的詭異。幸而後半夜雨終於停了,蛇也不再出現,眾人分在幾棵樹下,勉強打了個盹。
雖然沒有人睡好,但太陽升起的時候小麥還是感覺到了幾分振奮。陽光永遠能給人以溫暖和激勵,這樣一來,昨夜的蛇群似乎也就沒那麽惡心了。海東青催促著眾人起身,小麥看出他有些激動,大概是離目的地近了。別人都沒什麽異議,隻有阿華精神有些萎靡,一邊打著嗬欠一邊轉到樹後去了。小麥悄悄瞟了一眼,發現他彎著個腰好像在臉前麵擺弄什麽東西,海東青催了兩次他才出來,精神明顯地好了。邵靖低聲說:"他在吸毒,你離他遠點。”
小麥還真是頭一次看見一個活生生的吸毒者,不用邵靖說他也想離遠一點。謝棋雖然麵無表情,腳下也故意走得慢了些。隻有海東青也跟吸了毒似的亢奮,在前頭走得飛快。
十一點鍾左右,樹木明顯地稀疏,前方出現了更多的山石。海東青雙眼發亮:"到了,就在前麵,就在那半山的山穀裏!”
邵靖不動聲色地把手槍握在手裏,往小麥身邊靠了靠。再走幾步,山壁陡立,兩峰相夾,在頭頂幾乎要並合起來,隻留一線天光。那山路也就半尺來寬,左邊是峭壁,右邊就是深崖。走在山路上,小麥都不敢往懸崖下麵看,感覺好像隻要走錯了一步,就會跌落下去。他忽然想起當年大學裏組織去爬黃山,那導遊說過的話"退一步無影無蹤",不由得後背上起了一層冷汗——萬一這個時候躥出條什麽蛇來……
幸而這個擔憂沒有成真。走過一線天,眼前豁然開朗。一個小小的山穀,綠草萋萋,被昨天的雨水衝刷過後有清新的氣息。山穀正中有一塊巨石歪倒著,海東青指著那巨石,聲音都微微有些發顫:"就在那後麵!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