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宴

“聽說這群和尚之前在東麵表演時走火了, 我這個院子是東北麵,是不是味道傳過來了。”沐鈺兒站在漆黑的甬道謹慎說道。

頭頂是密不透風的石頭,兩側隱隱有風傳來, 吹的人手指發涼,卻不知是從那個縫隙中傳了出來,入目可及的隻剩下黑夜,沐鈺兒毫不猶豫伸手把唐不言的手腕拽緊。

唐不言靠近她, 不解問道:“這個幻術鋪設的範圍這個大?”

沐鈺兒單手在空中比劃了一下:“聽說從西麵到東麵, 然後再北麵給陛下騎鶴獻丹,排場很是大。”

“那你可有檢查過到底如何實施幻術?”唐不言擔憂問道。

在陛下麵前獻藝的大型幻術都需要千牛衛謹慎排查,輕者怕失誤出錯, 重者更是怕有不軌之心,且一旦出錯便很難有翻身的機會。

沐鈺兒慢慢吞吞拉著他往裏麵走去, 搖了搖頭,有點氣悶地說道:“殿下說要保密, 查不了。”

唐不言聞言,眉心微皺。

“沒關係, 我自己偷摸查。”沐鈺兒皺了皺鼻子, 一隻手緊緊抓著唐不言的手腕,另外一隻手摸了摸牆壁, 繼續說道, “雖然我覺得那群和尚應該沒膽子在宴會上刺殺陛下, 這樣一來就成了眾矢之的,之後他們神神秘秘,一看就是不安好心, 看我不把他們扒拉出來。”

唐不言失笑:“你白日裏可有和他們打過交道。”

沐鈺兒用力點頭, 得意說道:“還嚇唬了他們一下。”

兩人很快就走到一個拐彎口, 沐鈺兒腳步一頓,突然把唐不言推倒一個角落裏,自己也跟著擠進去。

唐不言還未開口說話,便聽到空氣中隱隱傳來窸窸窣窣的說話聲。

隻是那聲音有些奇怪,斷句詞調都明顯不同大周人說話腔調。

沐鈺兒聽得仔細,隱約覺得有些耳熟。

奇怪的聲音隨著距離越來越近而逐漸清晰起來,還未沐鈺兒還未聽明白到底再說什麽,耳邊突然傳來滾燙的氣音,淡淡的苦藥味劈頭蓋臉傳了過來。

“是日本人。”

沐鈺兒耳朵一動,下意識偏了偏頭。

“他們……”那聲音不知其擾,就像羽毛一樣輕撫過輪廓,毫無收斂的跡象,直接把沐鈺兒的心思都攪的不得安生,索性直接用手堵住耳朵,嘴裏不高興地嘟嘟囔囔了一句話。

唐不言被她的動作嚇了一跳,迷茫片刻後輕笑一聲。

沐鈺兒這會兒倒是後腦勺都長了眼睛,直接用手肘捶了他一下。

隨著那聲音逐漸靠近,微亮的光暈自角落裏緩緩移了過來,兩道影子也逐漸冒頭。那聲音也逐漸清晰起來。

沐鈺兒眼珠子緊盯著那兩道影子。

她對和語的認知還是之前跟著唐不言蒙學了幾句日常用語,隻能說能勉強聽懂幾個詞句,但眼前這幾個日本人說話卻是一個字也沒聽明白。

——真的是日本人嗎?

沐鈺兒心裏犯嘀咕。

兩道影子終於露出麵來,正是那群和尚裏的兩個人。

沐鈺兒眉心一動。

“打暈他們。”唐不言的聲音驟然響起。

兩個日本人腳步一頓。

沐鈺兒手比腦子快,直接一個箭步,在兩人還未回聲時一手一個,直接把人敲暈,甚至還順手把火把撈了回來,免得落在落葉堆上燒起來。

直到兩個人軟綿綿躺下,摔出不小的動靜,沐鈺兒也緊跟著回神,扭頭,不解問道:“這是要打一頓嗎?”

唐不言慢條斯理自那個夾角的凹陷出走了出來,盯著麵前兩個和尚,隨口問道:“你聽得懂他們在說什麽嗎?”

沐鈺兒搖頭:“有點像和語,但仔細聽好像說的也不是和語,除了幾個語氣詞,一個也沒聽懂。”

唐不言捏著手指:“在日本,他們一直會借用漢字來書寫表達,但語言卻在很早之前就口口相傳形成自己的方言,也就是我們熟知的和語,日本地勢狹長,並沒有太大的分割,語言便也逐漸單一,隻有懸掛在外的北海道有阿伊努族人,五官深刻,膚色是偏黑,是北海道的原住民,所以他們有自己的語言,也就是阿伊努語,鼎盛期,他們共有十九種方言。”

唐不言被跳動燭火籠罩著麵容微微凝重

沐鈺兒哦了一聲,目光在這群和尚臉上徘徊了片刻,忍不住說道:“但他們臉黃黃的。”

“常年吃素確實會讓臉色發黃。”唐不言委婉說道。

沐鈺兒繼續看著唐不言,不解反問道:“為什麽要打暈他們啊。”

—— ——

天色剛亮,冬日的薄霧還未完全散去,霧氣中逐漸顯出一隊人影,腳步沉重,氣勢洶洶。

沐鈺兒就被這樣的一陣喧鬧聲驚醒。

“司長。”門上倒影出一道長長的影子,逆著光,被拉得極長,陳策的聲音由此傳來。

沐鈺兒自打跌中睜開眼,盯著門上的那道影子,片刻之後這才問道:“怎麽了?”

“海空大師那邊丟了兩個徒弟,不知司長可有見過。”陳策的聲音隔著門窗清晰傳來。

沐鈺兒眸光微動,鎮定開門:“什麽時候丟的?”

大門咯吱一聲打開,沐鈺兒出現在門後,盯著麵前森嚴的隊伍,不解問道:“是在我附近丟的嗎?”

她的態度太過鎮定,眸光也格外清澈。

陳策打量著她,好一會兒才說道:“不知道在哪裏丟的,隻是說大晚上一起結伴起夜,之後就一直沒回來,早上做早課的時候才發現人不見了,其他地方已經找過了。”

沐鈺兒頷首,識趣說道:“就剩下我這裏沒查了是嗎?”

陳策頓時露出不好意思之色:“得罪了,海空大師很是著急,甚至鬧到殿下麵前,今日是我巡邏,不得不查。”

沐鈺兒和氣讓開一側:“不礙事,畢竟是殿下打算獻給陛下的人,著急也是應該的。”

陳策很快就帶人入內。

沐鈺兒站在門口,雙手抱臂,看著千牛衛入內仔細查看著,神色鎮定,眸光落在正中的陳策身上,故作不經意開口:“沒想到海空大師還挺關心徒弟的。”

“這兩人是負責控鶴的。”陳策解釋道,“算是當日獻技上很重要的人。”

“所以對當日的路線都很熟悉是嗎?”沐鈺兒隨口問道。

陳策扭頭去看她,眸光微動。

沐鈺兒靠在門框上,笑眯眯說道:“我瞧著海空師傅身邊的徒弟年紀都不打,許是這幾日訓練太辛苦了,偷溜出去玩了,若是實在重要,不如現在重新培養兩個,不要耽誤正事才是。”

陳策臉上也緊跟著露出笑來,無奈說道:“聽說控鶴之術頗為複雜,現在培養怕是來不及了。”

沐鈺兒眨了眨眼,歎氣說道:“那真是可惜了,所有地方都查過了嗎?那個北麵的玫瑰園呢,不是說最後在玫瑰園獻藝嗎,是不是昨夜突發奇想去玫瑰園看看了。”

陳策笑了笑:“玫瑰園一直重兵把守,守門的侍衛沒看到人進去,他們也進不去。”

“原來如戲。”沐鈺兒露出了然之色,目光在其餘侍衛上一掃而過,“都檢查過了嗎?我這裏昨天很是安靜,沒聽到有人來過,許是去其他地方了。”

侍衛走了過來,對著陳策打了一個眼色。

陳策臉上閃過一絲陰霾,但那點陰鷙稍縱即逝,平靜說道:“如此就打擾司長休息了。”

“不礙事。”沐鈺兒站直身子,和和氣氣說道,“也是為了陛下的千秋盛典萬無一失。”

“多謝司長體諒。”陳策叉手說道,很快就帶著人離開。

沐鈺兒臉上笑意逐漸斂下,麵無表情地站在門口看著一行人走入薄霧中,很快這行人就剩下影影綽綽的影子,鐵靴的聲音也很快消失在耳邊。

“不是在這裏,就是在周興那邊,他總是盯著我們,昨夜也是他巡邏,但葉華也是一個牆頭草,雖是短暫安撫住了,但現在來了沐鈺兒,搞不好也會搖擺。”陳策身邊的副將低聲分析著。

陳策按劍,快步走著,眉心緊皺,神色凝重。

“這個院子當真沒有可以藏人的地方?”他走了一段路,忍不住繼續問道。

副將搖頭:“之前為了就近看著人,人就安排在東北麵的小院子裏,院子雖然看著大,但屋子不多,為了謹慎,床底和櫃子周邊都撒了薄香灰,剛才查的時候,櫃子床底邊上都是完好無損的,沒有任何移動的痕跡,而且這一帶都是我們自己人,難道她還能帶著兩個大活人消失不成。”

陳策沉默不語,好一會兒才說道:“你沒見過沐鈺兒的武功,天下武功無出其右,尤其是她的輕功,便是她現在略過我們的頭頂,我們也不一定能發現。”

副將一驚,下意識朝著頭頂看去:“這世上還有這樣高深的武功。”

目之所及,不過是搖晃的樹影。

“她可是張柏刀的徒弟。”陳策的聲音微不可聞,隻有離他最近的副將才能聽清隻言片語,“這可是我們設計才合力殺死的高手。”

副將沉默。

一行人不再說話,隻是繼續沉默地走著。

晨霧中跟快就隱隱約約隻剩下幾個後腦勺,身後枝葉濃密的樟樹上傳來細微的樹葉晃動聲,很快一個小腦袋就伸了出來,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緊盯著逐漸遠去的人。

正是不知何時跟在他們身後的沐鈺兒。

“還挺警覺。”沐鈺兒小聲嘟囔著,看著他們朝著公主殿下的寢殿走去,猶豫一會兒並沒有跟過去,反而調頭朝著西麵走去。

——聽他們的口氣,周興和他們不對付。

——“陛下讓你來就是讓你打破僵局的,金鳳畢竟還是陛下身邊的大統領,若是直接動手,隻怕引起暗地裏人的忌憚,所以你既要謹言慎行,也要打破困境。”唐不言臨走前的話在耳邊響起。

沐鈺兒盯著大門緊閉的院子。

昨夜是周興巡夜,所以今日他是可以休息的,現在應該還在睡覺。

——打擾別人休息會不會不太好。

沐鈺兒如是想著,手上卻是毫不猶豫折了一個樹枝,直直朝著窗戶扔去。

沒多久,緊閉的窗戶果不其然被打開。

周興握著劍,一臉警覺地站在窗戶門口。

沐鈺兒很快就扔了一片樹葉過去。

那樹葉明明輕飄飄的,卻好似被一股力氣牽引著,卻能逆著風,準確無誤飄到周興麵前。

周興臉上閃過一絲驚訝,看著樹葉悠悠然落在窗欞上,下意識順著樹葉的方向看過去,冷不丁在枝葉繁茂的樹葉中看到一雙淺色的貓兒眼。

沐鈺兒立馬對著他揮了揮手。

周興嘴角微微抿起,把樹葉揮落在地上,就要關窗離開。

沐鈺兒一驚,立馬又扔了一個樹枝過去阻止他關窗,本來脆弱的樹枝這一下好似注入鐵一下,冷不丁震得人手臂發麻。

沐鈺兒好似一隻敏捷的小貓兒,非常主動地鑽了進來。

周興摸著發麻的手腕,冷眼看著不請自入的人。

“想和你談談。”沐鈺兒謙虛說著。

周興沉默地看著她。

“我不要是壞人。”沐鈺兒連忙解釋著。

周興嘴角微微抽搐。

“昨夜丟了兩個和尚你知道吧?”沐鈺兒也不拐彎抹角,直接問道。

周興坐在一側的椅子上,臉上露出譏笑之色:“自然,陳朗將一大早就已經搜查過了,司長是打算再查一次嗎?”

沐鈺兒摸了摸下巴,無辜地看著他:“不查啊,人我抓的。”

周興腦袋一懵,忍不住抬眸仔細看著麵前一臉正氣的人。

“你……你不怕我告訴陳策他們。”

沐鈺兒嗯了一聲,大眼睛打量著他,皺了皺鼻子說道:“你不是和陳策不對頭嗎,我就隻告訴你一個人,若是你去告狀了,我就給你敲黑棍,叫金鳳大統領給我換個幫手來。”

周興一驚,臉上立刻多了點打量警惕之色。

“金鳳大統領是不是在這裏步步受限,所以這才請辭的。”沐鈺兒拿著昨日唐不言教她的話,一臉信誓旦旦糊弄人。

周興眉心緊皺。

“你覺得陛下為什麽不叫其他千牛衛的人來,反而叫了一個毫不相幹的北闕的司長來。”沐鈺兒話鋒一轉,循循善誘道。

周興果不其然,眉心微動,臉上露出深思之色。

沐鈺兒繼續開口,一本正經說道:“你可是南營的人,之前金鳳大統領被調到曲園是不是也不服,讓一個從金吾衛爬上來的陳策上位了,現在大統領再一次避退陳策,你忍得下這口氣。”

金鳳是憑本事上來的人,也是千牛衛的南營的負責人,聽說整個南營沒有一個不服她的。

周興硬邦邦說道:“大統領來曲園是陛下的意思,和其他人無關,如今重回南營,也是陛下的意思,其實怕了某些人。”

沐鈺兒眼睛一亮,立馬點頭:“對對,金鳳大統領一片拳拳忠君之心,陛下自然看得見。”

周興瞥了她一眼,許久沒有說話。

沐鈺兒這會兒倒是不說話了,隻是選了一個位置,施施然地了下去,一臉心有溝壑,不動如山的運籌帷幄的鎮定樣子,也不知過了多久,隻聽到外麵有麻雀嘰嘰喳喳的叫聲,沐鈺兒就聽到周興沙啞的聲音。

“司長要問什麽?”

沐鈺兒心中大喜,果然學唐不言的樣子才能糊弄人。

“想知道陳策和……公主殿下到底要做什麽?”沐鈺兒捏著指骨,聲音被終於冒出頭的日光一照,顯出幾分縹緲平靜來。

—— ——

夜色漆黑,子時將近,整個曲園在熱鬧一天後,終於重新陷入安靜之中,緊接著,連著守衛也緊密起來,鐵釘的腳步聲,晃晃的火把光讓曲園在寂靜中透出一絲微不可聞的緊繃。

畢竟兩個大活人竟然平白消失了。

三位朗將的屋子不約而同地亮著燈,倒是新來的司長子時的鑼聲一響便熄燈入睡了。

“現在睡了也盯著嗎?”不遠處,傳來一個窸窸窣窣的聲音。

“她一個人還能帶兩個人出去。”

“閉嘴。”

聲音很快就消失在寂靜的夜色中,好似隨著熄滅的燭火,消失不見,誰也不曾想到,屋內早已沒了人。

曲園外的曲江上停著一艘烏篷船,簾子安靜的垂落著,隻剩下船頭懸掛著的一盞風燈在夜風中緩緩悠悠晃著。

篷內,隱隱約約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這個東西給葉華,葉華會聽話的。”

“葉華瞧著就是一個滑頭,我去找他會不會被他反手賣了。”

“此人受過容成女官的恩惠,這是你替容成女官交給他的書信,但凡他還有點良知,就不會為難你。”

唐不言一頓,最後又擔心說道:“不然你等千秋宴會前一天給他,也免得他真的壞事。”

沐鈺兒順手把書信撈過來,塞進兜裏:“不礙事,我先試探試探,我瞧他就是一個老狐狸,滑不溜秋的,等我有空和他周旋周旋。”

“這是千牛衛中十二位朗將的腳色,是我讓阿耶幫忙從吏部調出來的,隻有金鳳大統領一人知曉,並無其他人知曉,不必擔心泄露此事。”

沐鈺兒接過來掃了一眼,驚訝說道:“除了周興是實打實考入千牛衛南營的,其他人竟然都是靠其他途徑進去的,陳策和莫白竟然是……公主殿下引薦給金鳳大統領的。”

沐鈺兒捏著那張薄薄的紙,若有所思。

“葉華是容成女官直接引薦給陛下的,因其箭術高超,可百步穿楊,得陛下首肯才特批入了南營。”唐不言說道,“所以容成女官對葉華有知遇之恩。”

“我聽說公主殿下和容成女官是,青梅竹馬,關係非比尋常。”沐鈺兒大眼珠子盯著唐不言小聲說道。

唐不言搖頭:“兩人相遇那年,殿下十歲,容成女官十三歲,與其說一同長大,不如說兩人相互扶持走過最是難過的時間。”

沐鈺兒一驚:“這兩人也有難過的時候。”

公主殿下可以千嬌萬寵的唯一的公主殿下,一出生就享有封地,可是曆朝曆代都沒有的殊榮,陛下為了不讓她遠去和親,甚至送她帶發修行,免受波折,第二次大婚更是為了她殺了駙馬的原配,至於當年的十六歲的那場大婚不可謂弘大壯麗,世人至今嘖嘖稱奇。

容成嫣兒被稱巾幗宰相,執掌朝政,是陛下的左膀右臂,麾下的女官不過六品,可即便是宰相見了也都不敢隨意拿捏。

殊榮加身,怎麽也算的上是無邊風光才是。

唐不言意味深長說道:“可她們所有的榮耀都是陛下給的。”

沐鈺兒捏著包子的手一頓,接著暗淡夜色掃了唐不言一眼。

“當年殿下下嫁薛家,可隻過了七年安穩日子,薛家參與宗室謀反,牽連到駙馬,雖駙馬並未參與此事,卻還是被處死,哪怕殿下抱著剛滿月的兒子跪在紫薇宮前也並未讓陛下回旋心思,消除殺心。”唐不言的聲音在夜色中格外縹緲,

沐鈺兒嘴裏的包子頓時食不知味。

“所以殿下是棋子嗎,薛家以為有公主就可以免於災禍,陛下卻用一個公主引出薛家的反心,她不是陛下最喜歡的女兒嗎,怎麽可以這樣被拿來捏去。”她低聲說道。

唐不言心疼地摸了摸她的額頭。

“陛下自然也會為公主殿下考慮,第二次為殿下選擇薑家,就是為了保護她。”

沐鈺兒捏著包子,索然無味說道:“所以,殿下還不是沒有任何思想的棋子。”

唐不言一怔,好一會兒才低聲喟歎道:“先臣後子,便是如此。”

沐鈺兒有些懨懨地咬了一口包子。

“所以殿下都是這樣的待遇,容成女官更不要說了,她能從掖庭出來也是陛下的恩賜,一言一行,都是陛下的意思,沒有半點自己的心思。”

唐不言隻是沉默地不說話。

“真沒意思。”沐鈺兒聳了聳肩膀,加快吃包子的速度。

“對了,我之前跟你說的事情,安排好了嗎?”沐鈺兒轉移話題問道。

唐不言點頭,無奈說道:“那人頗為難纏,之前還不同意,直到我點破他的身份才勉強同意的。”

沐鈺兒嗯了一聲:“他就是敬酒不吃吃罰酒,明日叫奴兒把人送過來,我先偷偷把人藏起來,再提點他一點,免得關鍵時刻給我出幺蛾子。”

“嗯,吃慢點。”唐不言見狀,無奈說道,“沒吃晚飯嗎?”

“沒吃。”沐鈺兒委屈說道,“為了布置那個蠟燭,飯都沒來得及吃,天剛擦黑就跑了。”

“那晚上可還要回去?”唐不言接著兩側竹簾微微透進來的月光遞了一盞茶,低聲問道。

沐鈺兒搖頭:“今天晚上就在這裏將就睡一下,等天亮開始換班了,周興來掩護我,我再回去。”

“辛苦了。”唐不言說道。

沐鈺兒把最後一口包子塞進嘴裏搖了搖頭:“不辛苦,我們北闕辦案風餐露宿是常有的事情。”

她沉默片刻,目光落在麵前盛滿月光的茶水中,含糊說道:“若是這是陛下考驗我的呢,考驗我到底是不是那些她痛恨的人。”

“我可不能關鍵時刻偷懶了。”

唐不言輕撫過她的額頭。

“我本就是無根的浮萍,這些年承蒙那些舊人照顧,可我想著當年他們送我出來就是想要讓我擺脫那些陳年舊事,權力更迭。”她低聲說道,“我做的好,陛下才會放心,才會放了張叔。”

陛下之心誰也猜測不了,沐鈺兒隻能順著這條早已鋪好的路走下去。

陛下想要看清自己的孩子的麵容,她便親自一家家敲門過去。

陛下想要試探她對此事的態度,她便努力辦案子。

陛下想要把這件事情徹底解決幹淨,她就甘心做那把殺人的刀。

唐不言心中震動,卻隻能伸手緩緩把人抱在懷中。

“沒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今早相王把那個投書希望陛下重用東宮的武夷人殺了,人頭已經遞回宮中,陛下重賞了相王。”唐不言的聲音格外冷靜,卻聽得沐鈺兒打了一個寒顫。

一條人命,就這樣輕飄飄地消失在母子中不見硝煙的交鋒中。

“太子妃今日被陛下責罰,關了禁閉,如今太子殿下已經搬入內宮了。”唐不言繼續說道。

沐鈺兒一怔。

“陛下若是真的要重罰明仁太子舊翼,一定會拿張叔做引子,可現在卻一點消息都沒有,那就說明陛下不想鬧大此事。”唐不言感受到她一瞬間的顫栗,把人緊緊抱住,低聲安慰著。

夜涼如水,薄雲淡月,曲水寧靜。

兩人安靜地坐在漆黑的船內,靜靜等著旭日東升,驅散一切黑暗。

—— ——

陛下千秋終於在眾人的萬眾期盼中來了。

整個洛陽都洋溢在喜氣洋洋的氣氛中,宴會開始前三天,便有宮裏的內侍駕著裝滿西餅的馬車,在定鼎大街上拋灑著,分散喜氣。

路邊所有店鋪的招幡都煥然一新,大街上早已被金吾衛打掃得幹幹淨淨,鋪上紅布。

陛下的車輦出現在大街上的一瞬間,人群接連下跪,發出地動山搖的喊聲。

金鳳帶隊的千牛衛嚴正以待,唯恐出一絲差錯。

曲江上早已鋪滿奏樂獻舞的花船,歡快喜慶的音樂絡繹不絕。

陛下坐在車輦上時不時對著人群中的百姓揮手致意。

容成嫣兒並兩位女官恭恭敬敬地跪坐在一側。

天還未亮,沐鈺兒就睜開眼,緊羅密布地安排著今日的守衛,火把照在三位朗將臉上陰暗明滅,每個人的麵容反而不清晰起來。

“陳策今日負責北麵,東西兩麵交給周興,南麵和入口則麻煩葉華了。”沐鈺兒低聲說道,“這事之前就早有安排,你們也走過不少流程,想來也熟記於心。”

沐鈺兒的目光在三人神色掃過,意味深長說道:“隻要事情還沒發生,便都還有機會,防範於未然。”

陳策有些心不在焉地低著頭。

周興一如既然地麵無表情。

倒是葉華給麵子,大聲附和著:“司長說得對,卑職等一定不辱使命。”

沐鈺兒揮手:“陛下的車輦還有兩個時辰才到,你們各自準備去吧。”

“是。”眾人叉手離開。

“陳策。”沐鈺兒開口,“你留下,我還有話要和你交代。”

短短幾日時間,沐鈺兒憑借高超的武藝早已讓千牛衛眾人信服,此時開口,大家都沒有多想,隻有另外兩位朗將對視一眼,卻還是麵無表情地各自帶隊離開了。

陳策跟著停步,扭頭問道:“司長喚卑職做什麽?”

沐鈺兒打量著陳策,笑說道:“突然發現你這幾日瘦了這麽多,可是太辛苦了。”

陳策摸了摸臉,笑說道:“瘦了嗎,前日牡丹園開圓了,緊羅密布排查了幾天,大概是那個時候瘦的。”

沐鈺兒笑說道:“辛苦了,海空那兩個失蹤的徒弟找到了嗎?”

陳策神色凝重搖頭。

“那控鶴的人都會了嗎?”沐鈺兒又問,“可不能出錯了。”

“這幾日夜以繼日的排練,已經熟練於心了。”陳策說道,“司長不必擔心。”

沐鈺兒似笑非笑:“殿下保密如此之嚴,我這一直無緣得見,難免有些緊張。”

陳策敏銳抬眸,不經意地掃了她一眼,卻見她依舊是尋常笑臉盈盈的樣子,心中那點湧現的詭異不安便跟著消失不見。

“罷了,你去牡丹園盯著點。”沐鈺兒也不等他說話,便擺手說道。

陳策叉手離去。

沐鈺兒看著他離去的背影,院子也緊跟著空空**下來,好一會兒才慢慢悠悠地離開,相比較前幾日的緊張,今日竟然出奇地安靜。

曲園亂中有序地熱鬧起來,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圍得兩個蒼蠅都飛不進來。

“司長,殿下尋你。”沐鈺兒走到北麵的時候,突然傳來侍女的聲音。

沐鈺兒也不驚訝,隻是理了理衣擺,跟著她朝著殿下的寢殿走去。

隻剛來曲園的那一天見了一麵,之後沐鈺兒就再也沒見過公主殿下。

公主殿下也一直閉門不出,不隨意召見幾位朗將。

殿內還是如此布置,隻是今日各處的帷幔都挽了起來,整個大殿便都亮堂起來。

公主殿下正坐在鏡前梳妝,大紅色的裙擺安靜地垂落在地上,一隻翩然欲飛的鳳凰落在裙尾上,張開的金色翅膀在紅色的綢緞上耀眼而富貴,金絲勾勒的火焰圍繞在鳳凰身邊,好似浴火重生一般。

“好看嗎?”公主殿下的聲音驚醒了沐鈺兒。

沐鈺兒倏地回神,正準備行禮,隻聽到殿下平靜打斷她的動作:“不必多禮,過來。”

這語氣是一如既往的溫和。

沐鈺兒心中微動,但還是聽話靠近,站在內外殿的一處小道上。

“再近一些。”千秋公主笑說道。

沐鈺兒便隻好停在坐屏邊上。

千秋公主眉心一動,口氣加重:“進來。”

再進去就是殿下的內殿,也就是寢殿。

沐鈺兒猶豫了一會兒,可還是抵不過殿下的注視,抬腳踏入內殿。

隻這距離離殿下還差十來步的距離。

“到我身邊來。”千秋公主無奈歎氣,伸手說道。

沐鈺兒一驚,抬眸去看公主殿下。

“來。”公主殿下對著她點頭鼓勵道。

沐鈺兒心中百轉千回,簡直是百爪撓心,猶豫再三還是磨磨唧唧走了過去,這一次她停在公主殿下三步遠的地方,怎麽也不肯上前。

千秋公主呲笑:“我還能吃了你不成。”

沐鈺兒低著頭,老實說道:“不敢,不知殿下尋卑職有何事情。”

千秋公主扭頭注視著鏡中的自己。好一會兒才說道:“我有個人大兒子和你同歲,你可知道。”

沐鈺兒歪頭,不知殿下為何說起這個。

“你之前給的那個平安符很有用。”殿下注視著銅鏡中的自己,神色平靜,“之前我兒莫名生病,太醫久治不愈,我把你給的平安符給了他,第二次就期冀退燒了。”

沐鈺兒一驚,一時間惶恐不安。

“我想著你是有人保佑的。”公主殿下扭頭笑說著,看著沐鈺兒的麵容好一會兒,臉上笑意逐漸加深,眸光卻又迷離起來,“你是個有福氣的人,希望我兒也是如此。”

沐鈺兒嘴角微微抿起,目光落在梳妝台上的紅色平安符。

“這個符你拿著。”千秋公主拿起大紅色的符文,遞了過去,“今日拿著不方便,還請司長幫我拿這些,也好再沾沾氣運。”

沐鈺兒盯著那紅色的符,半晌沒有動靜。

“不願?”千秋公主卻隻是盯著她的麵容,輕聲問道,聲音意味不明。

沐鈺兒嘴角微動,在這一瞬間,她有無數話想要說出口,卻又驀地想起還未有消息的張叔,便隻能艱難咽了回去。

每個人都有想要保護的人。

殿下想要借她的手保護自己的子女。

沐鈺兒想要保護照顧自己長大的張叔。

這一刻,她清晰地感覺到痛苦的拉扯,自來幸事皆不能兩全,她甚至不敢仔細往下想下去,唯恐露出一絲奇怪的地方。

“若是不願……”公主殿下聲音微微放低,“那便算……”

“卑職會替殿下保管好今日的符文。”沐鈺兒卻是接過那符文,低聲說道,“等宴會結束,殿下親自來拿。”

千秋公主看著她的眉眼,忍不住笑意加深,可那點笑意不過是點到為止,稍重即使:“真是一個好孩子,下去吧。”

沐鈺兒恭敬退下。

殿內重新恢複了安靜之色。

公主殿下看著侍女為她精心挽發,金鳳頭麵的發簪插在發髻上,被打磨得極為輕薄的翅膀在日光下豔豔生輝。

—— ——

今日五品以上的京官,四品以上的流官皆能赴宴。

曲園一時間人聲鼎沸。

沐鈺兒遠遠就看到被人簇擁而來的唐不言。

他穿著紫色的官袍,頭發被束進官帽中,露出修長白皙的脖頸,與人說話時,露出冰白的側臉,消瘦的下顎,卻好似一塊精心雕琢的美玉,雪白溫潤,光華內斂,哪怕人潮湧動,也能在人群中一眼看到他的樣子。

許是沐鈺兒的視線太過灼熱,唐不言終於扭頭看了過來,梳理冷淡的漆黑目光隻在觸及沐鈺兒視線的一刹那,瞬間露出笑來,宛若春光破冰,寒潮色青,絕勝皇都。

沐鈺兒便也緊跟著笑了起來。

“看什麽?”秦知宴張望著。

“沒什麽,快走吧。”唐不言扭頭快走,並不給他探究的機會。

“我聽說兩位殿下天不亮就在宮門口等著了,是跟著陛下一起來的嗎?”秦知宴低聲問道。

唐不言點頭。

秦知宴摸了摸下巴:“以前可從未這樣,我瞧著有些奇怪。”

唐不言睨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秦少尹不妨去問問。”

秦知宴頓時露出哀怨之色:“三郎好惡毒的心啊。”

這不是叫他去送人頭嗎。

“說起來,你今天交給那個葉朗將一個包袱,是什麽啊?”秦知宴又問道。

唐不言慢慢悠悠說道:“秦少尹也可以去問問。”

秦知宴一下被人懟了兩次,氣得齜了齜牙:“人人都說三郎是君子,我瞧著是促狹鬼才是。”

唐不言籠著袖子,不理會他的打趣,加快腳步跟上同僚。

他們本就是最後幾個來的,剛下馬時已經能聽到唱歌的聲音遠遠飄來,想來不久後陛下也該來了。

“這玫瑰園好漂亮啊,就是假山多了點。”秦知宴跟在他身後驚歎著。

“前日下了一場大雪,不曾想這花一點印象也沒做。”

“好多品種的玫瑰,許多都不曾見過。”

“這盛開的樣子,瞧著和牡丹竟不相上下。”

官吏們邊走邊聊,目光落在兩側的玫瑰院中。

果不其然,眾人在院中站著說話沒多久,就聽到內侍的聲音。

“陛下駕到。”

眾人齊齊下跪。

一炷香後,隻看到明黃色的衣擺在眼皮子下走過,隨後分別是太子殿下和相王。眾人心中一邊覺得早就知道,一邊卻還是覺得驚訝。

畢竟陛下一直不太親近兩個兒子。

“給陛下請安,陛下千秋萬安。”一個嬌俏的聲音在眾人身後響起。

正是匆匆而來的千秋公主,那席大紅色的裙擺宛若火焰一般在眾人麵前閃過。

“我兒辛苦了。”陛下伸手親昵地牽過公主殿下的手,笑說道,“瞧著瘦了些。”

“是我故意減的。”千秋公主說道,“怕裙子穿不上。”

陛下無奈說道:“那便重做,何必苦了自己。”

千秋公主皺了皺鼻子,顯出幾分女兒嬌態來:“這可是我親自設計的,重新做可就來不及了。”

陛下笑著不說話,便帶著三位殿下朝著主殿走去。

“好生漂亮的玫瑰。”陛下停在一株大紅色的玫瑰麵前,親自彎腰打算去折花。

“阿娘小心。”千秋公主眼疾手快抓著她的手,著急說道,“有刺的。”

宮娥急忙地上一把剪子。

陛下拍著她的手安撫著:“不礙事,是打算摘給你的,瞧著與你今日的衣服格外相配。”

千秋公主笑了笑:“若是阿娘為我傷了手,我也是不願的。”

婢女們已經激靈地剪下一朵盛開的玫瑰,甚至貼心地把刺都剪掉。。

陛下接過那朵玫瑰,親自別到殿下而後,含笑欣賞了片刻:“好看。”

千秋公主伸手撫了撫鬢間的玫瑰,笑說道:“阿娘說好看就好看。”

沐鈺兒站在人群後麵,盯著母女兩人的對話,那聲音格外清晰地傳到她耳邊,她卻覺得好似流水一般飄過,一時間隻覺得迷茫。

“走。”就在她出神時,一隻手輕輕碰了碰她的手心。

唐不言不知何時落後在人群後,借著他人賞花的動靜,低聲說道。

沐鈺兒回聲,輕聲嗯了一聲,很快就逆著人群,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宴會就在其樂融融的氛圍中拉開序幕。

陛下坐在上首,放眼望去就能把整個玫瑰園盡收眼底,

太子殿下和相王依次坐在右邊,公主殿下則在在左邊第一手的位置坐著,場下由唐閣老開場說了祝壽的話,獻了祝壽的禮物,之後便是其餘官吏以此獻禮,貴重的有一座以陛下模樣雕刻的佛玉雕,便宜的也不過是祝壽的吉祥畫而已。

陛下皆是笑臉盈盈接了過去,並未有特別的喜好。

倒是兩位殿下有心,皆是難得的好東西。

東宮獻上一本據說是早已滅失的佛經,相王殿下則是送了一個神跡,據說是一隻已經活了一千年的巨大烏龜。

“有心了。”陛下並無太大興致,隻是笑著安撫著。

兩位殿下對視一眼,皆戰戰兢兢坐會原處,不敢多說一句。

母子三人生疏而恭敬。

隻剩下公主殿下一人並未獻物,她眸光微動,笑臉盈盈說道笑說道:“阿娘,我給您準備一出幻術,是兒千辛萬苦找回來的。”

太子殿下和相王殿下各自抬起頭來。

太子殿下嘴角微動,豐潤雪白的臉上露出一絲猶豫之色。

相王殿下隻是緊盯著公主殿下。

席麵上,唐不言則輕輕抬起頭來,看著台上心思迥異的天家母子。

陛下注視著麵前的女兒,眸光深沉而溫柔:“阿娘記得你小時候最喜歡幻術,宮內開宴,便非要走到最前麵看。”

陛下很少當麵如此自稱,甚至說起往事,別說諸位官吏,便是千秋公主也跟著一愣,好一會兒才低下頭,笑說道:“是,阿娘竟然還記得這麽久的事情。”

可那已經是她出家前,十六歲前的事情了。

“所以這是我兒給我準備的還是給自己準備的?”陛下輕聲問道。

容成嫣兒垂落在一側的手指緩緩握緊。

千秋公主沉默片刻,手指輕輕摩挲過膝蓋上的鳳凰羽翼,抬眸,微微一笑:“自然是給陛下準備的。”

容成嫣兒緩緩閉上眼,指尖死死抵著掌心。

陛下看著她燦爛的笑容,緩緩吐出一口氣,隨後輕聲說道:“那就來吧。”

眾人早已聽聞公主殿下和薑家為了爭奪一個日本來的會幻術的高僧,逼得京兆府的府尹三天瘦五斤的故事,不由對今日的表演充滿好奇。

公主殿下身邊的侍女很快就下去了,沒多久,隻聽到一陣清亮的鶴鳴,之間從東西兩側一左一右地方向,各自飛出一隻巨大的雪白仙鶴。

那仙鶴脖頸纖細,引頸高歌,羽翼巨大雪白,同時展翅而出,人群嘩然。

陛下格外愛鶴,見狀也不由仔細看著。

千秋公主卻有些心不在意地坐著。

——她的侍女還未回來。

就在此時,那兩隻巨鶴在東西兩側徘徊飛來,地麵突然冒出一陣陣煙霧,隻這一瞬間,好似是天宮和人間自此倒轉,兩隻仙鶴自仙界降落,隨著距離越來越近,原本被煙霧籠罩著的蓬鬆潔白的羽毛便越發明顯。

兩隻仙鶴翩躚起舞,逐漸靠近,煙霧便也越來越濃,隻聽到一聲清脆的錚得一聲,地麵似乎換動了一下。

人群驚訝片刻,瞬間露出慌亂之色,與此同時,隻聽到一聲清涼的鶴鳴。

那聲音近在咫尺,和之前那疊合在一起的原處鶴鳴完全不同,那聲音一入耳,眾人隻覺得來到濕漉漉的竹林,煙霧繚繞的水邊,頓覺心曠神怡。

就在此刻,一陣微風飄過,原本兩隻仙鶴隻變成一隻,更令人嘖嘖稱奇的是上麵還坐著一個仙風道骨的道士模樣的人。

那仙鶴正準備緩緩降落,羽毛帶來的風吹得靠近的幾人,衣袂翻飛。

唐不言安靜地坐著,任由煙霧籠罩全身,冬日的風吹得衣袖劃拉作響,隻是抬眸看著上首之人。

眼看著仙鶴就要站在地上,卻沒有任何收羽的架勢,觀者心中一驚,卻見那老道大袖一揮,仙鶴竟然憑空消失,老道好似憑風而下一般,緩緩落在眾人麵前。

千秋公主臉色微變。

“袁天罡。”陛下看著降落在自己麵前的人,驚訝說道,“你今日還沒死。”

“太.宗時有緣見過陛下一麵,時隔六十年,陛下龍體剛健,乃是百姓之福,社稷之幸。”那道士做了個手勢,氣度翩翩地說道。

人群嘩然。

太.宗朝的人,那這人不是快百歲了。

陛下眉心一揚,似笑非笑:“說起來那是第二麵了。”

袁天罡抬眸,和陛下對視一眼,各自露出一絲笑來。

“這就是我兒為我找的人。”陛下扭頭,慈愛地看著千秋公主,“我兒有心了,朕找袁道長多年了,總算圓了這個心意。”

千秋公主臉上已經露出得體的笑來:“陛下喜歡就是。”

眾人這才煥然大悟,原來這才殿下找的人,那為何要用和尚打臉薑家。

——一定是薑家對殿下不敬了!

眾人不約而同想著,把這個插曲蓋了過去。

台上,太子殿下鬆了一口氣,相王則是低著頭,喝了一口麵前的酒。

“如此,便開宴吧。”陛下掃過眾人,捏著手中的佛珠,淡淡說道。

話音剛落,東麵突然傳來巨大的爆裂聲。

一陣濃煙揚起。

百官大驚,議論紛紛。

千秋公主的視線立馬看了過去。

“千牛衛呢?還不來護駕。”有人低聲說道。

一直沉默的唐稷抬眸看向上首的天家母子,四人各有心思地坐著,卻都是巍然不動。

唐不言則是露出緊張之色。

就在此時,外麵傳來腳步聲。

千秋公主正打算起身,卻突然被人按著肩膀。

容成嫣兒手指都在發抖,喉骨微動,緊緊盯著扭頭和她對視的公主殿下,眸光似有淚光閃過,卻又好似是清澈的眸光在閃爍。

“卑職救駕來遲。”也是過了許久,也或許不過是眨眼時間,門口就傳來沐鈺兒清晰嘹亮的聲音。

“東麵什麽情況?”有人質問道。“怎麽好端端有巨響。”

“是之前騰雲的煙霧引爆遲了。”沐鈺兒跪在下首,低聲說道。

她腰間掛著一個平安符,如今安靜的垂落著,莫名顯出幾分刺眼。

“守衛的是陳策嗎?”又有人問,“怎麽是你。”

“陳朗將還有要事,如今玫瑰園安危由卑職負責。”沐鈺兒不卑不亢說道。

千秋公主坐在椅子上,看著那道平安符,最後緩緩閉上眼,任由容成嫣兒把她按在椅子上。

“煙至福行,是好兆頭。”袁天罡低聲說道。

陛下的目光落在那處嫋嫋飄起的白煙上,好一會兒才笑著點頭:“也是如此,下去吧。”

“是。”沐鈺兒恭敬離開,臨走前,忍不住看了一眼千秋公主。

殿下已經麵如常色地坐在椅子上,隻是臉色有些蒼白。

她伸手捏著腰側的平安符,低聲歎了一口氣,這才帶人離開。

“還好司長警覺早早把那和尚攔了下來,那手中竟然還有煙’霧’彈,若是在宴會上炸開,隻怕會引起更大的恐慌。”周興忍不住擦了擦額頭的冷汗,低聲說道。

“司長怎麽知道陳策打算借著甬道,控製整個曲園。”葉華冷不丁問道。

沐鈺兒神色疲憊:“聽那個兩個小和尚說的,陳策在甬道內布置上炸。藥,隻為了製造更大的混亂,從而控製曲園,不說了,各自打起精神,不要再出錯了。”

“是,那現在這群和尚和陳策如何處置。”周興和葉華對視一眼,低聲問道。

“都先關起來,不要為難他們。”沐鈺兒沉吟片刻說,“陛下會有處置的。”

兩位朗將對視一眼,各自點了點頭。

—— ——

千秋宴結束三日後,沐鈺兒才回到北闕,當日陛下的賞賜也隨之而來,同時下旨要求沐鈺兒入宮見駕。

“不會是要封宰相了吧。”張一開始激動地搓了搓手,“要發了,要發了。”

“不會的,宰相要讀書人,老大讀書不好。”陳安生老氣橫秋說道。

“這倒是,難道是給錢,給錢也行!”張一又異想天開著。

“別耽誤事。”王新把人趕走,“讓司長先去換衣服。”

沐鈺兒心事重重地看著門口的馬車,今日出門的女官既不是熟悉的四大女官,也非容成嫣兒,而是沒見過樣子的人。

“我好久沒看到張叔了。”就在沐鈺兒換好衣服準備出門時,一直守在門口的陳菲菲冷不丁開口,“張叔去哪了?”

沐鈺兒理了理腰間的配刀,鎮定說道:“之前張叔病了,少卿說讓程大夫看一下,現在在唐家呢。”

“你現在既然回來了,要不我替你把他接回來。”陳菲菲堅持不懈問道。

沐鈺兒抬眸看她,好一會兒才說道:“不,不要了,我會親自去接她的。”

陳菲菲站在遠處,看著她離去的背影,突然一怔,垂落在兩側手猛地發抖起來,整個人露出慌張之色,可很快,那點慌張就被她強硬壓了下去。

她兩隻手緊緊握著,緊咬著唇角,生硬地安慰自己說道:“信她,要信她。”

作者有話說:

明天真的可以完結了!!!!收尾這個宴會,隻剩下一個賜婚的情節了!

你們快點番外,讓我看看寫啥番外!感謝在2022-11-18 00:54:25~2022-11-20 01:40:4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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